七金老仙的声名远播,是在在仙宫征伐西域群妖战后。
大战铸大名,七金老仙这一名号,在战后,称霸天宫,享誉四界。即便有些对于他凡人出身、七金出身、北海出身不满的仙官,倒也噤了声。
于是,七金狂扩,北海疯拓。
人皆道,四界之首为北海,天宫之上有七金。
七金豪宫宴席展百尺,琴声筝音震天边,酒香入魂魄,宾客络绎不绝,进门接酒饮,酒醉便就地倒,春秋冬夏的花应七金老仙一声邀,争先绽放,满园尽是花与蝶。连昼至夜,尽情恣意。
金满屋,银铺路,朋伴千类,门徒前呼后拥,北海十三团刀兵稳厉,尽待老仙一声令。
花间仙,蝶中妖,姿色万种,妩媚左右萦绕,天宫贵乐坊笛萧清亮,皆为七金一派响。
恍如一场梦。
虞药广传的名声,除了他是首个凡人飞升的仙官之外,还因为,
……他是第一个被天宫开除的仙官。
虞药跳堕天塔那天,来看他跳塔的人把塔围得水泄不通。
虞药背着手,面前便是堕天塔,这塔倒着长,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塔尖便是人间。
看塔的塔官望望虞药身后人头攒动,对虞药道:“老仙,来送别的人很多啊。”
但后面的仙官们拿拂尘给自己扇着风,逗着坐骑吃东西,弹着宝剑翘着腿,互相问的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跳?”
虞药一听,笑呵呵地转身朝大家道:“莫急,我选个好时辰。”
一个高个儿仙官撇了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到这种关头还嬉皮笑脸,凡人成了仙,到底还是俗不可耐。”
虞药也不生气:“大俗即大雅,谢您谬赞。”
高个儿仙官一时气结:“你……”又斗不过嘴,便愤愤转开头。
一个矮个儿仙官冷笑一声,阴阴阳阳:“北海水土不怎么样啊,净出些仙门耻辱。”
虞药更乐了:“您哪个地方的啊?正好我堕天,我就堕到您故乡吧,吸吸灵气。”
矮个儿仙官眉一横,住了口。
一个瘦子仙官皮笑肉不笑:“就让他嘴硬吧,整个北海籍的仙官都因为他被贬了,百年北海不能再有修士登仙。唉唉……真是成也七金,败也七金啊。”
等着虞药反击的众人,却没等来回嘴。
虞药仍旧撑起一副淡然无所谓的样子,挂着的笑容有些僵,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瘦子仙官一看自己少有地占了上风,更是得意:“七金老仙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北海才是软肋啊。”
事实证明,来看虞药跳塔的,倒也不全是恨他的。
一个胖胖的仙官,开口叫了停:“好了,各位大可不必。”
虞药听了这话,朝那胖仙官看了一眼,那是一位十分普通的仙官,在虞药以往的骄傲快意的仙官生涯中,并未与他有过深交。
虞药朝他点点头,那胖仙官只是回看了他一眼,他出口解围也并不是出自交情,只是看不下去罢了。
仙官中因为虞药处境,奚落和反奚落的人竟然对立了起来,一来二去还有要吵起来的趋势。
守塔人摇了摇头,对虞药道:“老仙,你真是走到哪儿,火烧到哪儿。”
虞药冲他笑笑,无奈地摊开手:“所以我堕天。”
“七金。”
一声远音自天边传来,众人立刻噤了声,让开了道,中间走来一个高大的华贵男子,看向虞药。
“走吧。”
虞药点头,话不多说,转身边跳。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算算,虞药堕天也有八十年了。
虞药在田里种地的时候常常回忆往昔。
他堕天之后,前功尽废,银龙剑断,剑龙死,只剩一颗金丹,堕天道里受尽折磨,金丹已经破破烂烂了。
虞药堕天后不敢回北海,更休提回七金派,八十年前行刑时,仙官看在旧交的情分上,一道雷劈在了东湖一座山头,将他送下,免了他奔逃之苦。
虞药醒来时,灰头土脸,在山头的一座破房子里窝了两天。
他无剑无功,运了运气,明白自己以后不仅重修仙无望,怕是寿命也要到尽头了。
不过金丹到底还是有修为在,虞药乐观地想,他还是一副年轻的模样。
虞药翻修了山头的破房子,拉了个篱笆种菊花和黄瓜,日出而作,日息而回屋躺着,一人一锄头三餐,加上无间断地咳嗽。
下雨就坐在屋檐下看雨,刮风就四处捡茅草补房子。
常有小孩儿结伴来看怪人,躲在树后朝他扔石子儿,虞药以篱笆为堡垒,不屈不挠地还击,小孩儿们高兴地不行。扔累了他们就回去了,虞药没蜡没火,天黑了就睡觉。
梦里除了梦到自己当年辉煌,有时候还会梦到师父和师娘。
最近怕是大限将到,虞药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当年扔石子儿的小孩儿,也白发苍苍,为了不惹人怀疑,亲自抱病来给虞药送些吃的和药。
虞药还是一张年轻的脸,虚脱苍白,拉着小孩儿的手,想着给他留点儿什么好呢?他身为仙官,受人供奉必为其解忧,但又实在无能为力。
虞药想说,要不你把金丹拿走吧,去问问当铺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