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说话的林父终于发声,道:“林晗,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林晗一脸的无谓,说:“爸,我没任性,我打小跟她一起长大,打小就喜欢她,飞越一万四千公里,就只为了见她一面,为了跟她在一起可以放弃现在的生活……这怎么能算是一种任性呢?”
林父置若罔闻,对贺氏夫妇,同时也是对林晗说:“今天晚上我们坐到这里,就是为了来商量林晗和雅岚婚事的——”
“爸!”
“他们相处了几年,彼此都对对方有很深的感情——”
“爸!”
“我对雅岚这孩子感到很满意——”
“砰!”
***
林晗将面前的一个水晶杯扔到地上,猛然站起来,脸上带着很深的疲惫,说:“你就一定要这样干涉我的自由和婚姻吗?”
林父不说话,那双有如深潭的眼睛投过来,便有如吸走空气的威力一样巨大。这气氛让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窒息。
贺雅岚不由拽了拽林晗衣角,林晗将她手甩开了,对着自己那无时无刻不高高在上的父亲说:“我林晗这辈子如果要有妻子,那她一定是姓夏的那个女人。”
林父抿得过薄的唇线显示着他此刻汹涌的心境,过了片刻,他终于选择承认这一晚的突然袭击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而他已经不打算再让这些人看他此刻陷入的窘境。
他向贺家下逐客令,自责道:“今晚是我考虑不周,小儿刚刚回来还没倒过时差,等他休息几天清醒过来,我再再约大家坐下来聊。”
林晗说:“不管过几天,我这既定的时差都不会被倒过来。”林母看到丈夫发白的脸色,心颤的同时猛递眼色,要林晗赶紧闭嘴。
林晗却置之不理,坦然看着贺氏夫妇,说:“叔叔阿姨,真对不起,今晚让你们不愉快了,你们这次过来,按理说我该尽半个地主之谊,没想到却让你们看了这么一出笑话。我对今晚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后悔,我是在保护自己的爱人和爱情,不想蒙骗你们更不想蒙骗你们女儿,她是个一个非常善良非常好的姑娘,她值得拥有一份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爱情。”
林晗转而走向自己父亲,说:“爸,咱们今天索性就把话敞开了,我和夏苒已经决定好要结婚,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既定事实,没想过要征求你的意见。你说老鹰为了教会孩子飞翔,要把它们叼到悬崖边扔下,现在没死的小鹰已经会飞了,它便可以独自用自己的羽翼去追逐风和太阳。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林母按住林晗的肩膀,说:“儿子,你没事吧!”林晗额头已是血肉模糊,肇事的另一方此刻正被林父紧紧握在手上,他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来一下,被林母死死抱住他一条胳膊,扔了那方水晶烟灰缸。
鲜红的液体染上大半张脸,林晗抹去钻进眼中的那几股,却让自己看起来更为可怖,眼睛一眨,连同双眼都是血红一片。他被砸得几乎后退一步,硬是挺住了,再往前迈了一步,说:“爸,你要是有火,今天一次性打完了,以后你再动手,我可就没这么听话了。”
林父早怒红了眼睛,林母抱着他腰硬是拦下来,说:“都让一步,让一步。林晗,你现在赶快走,别再惹你爸爸生气了!”
林晗却僵了一样杵在原地,就是不动。贺雅岚在一旁看得早就是心惊肉跳,这时候跳出来暗中打圆场道:“爸妈,我们走,我就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也不能嫁给这种人。他林晗除了家世好点,长得帅外,又有哪点好,我早就受够他了,咱们走!”
一声门响,房间里随即又恢复死一般的静谧。
林父说:“从今以后,你不是我儿子。”
林母紧张:“你这种话不要乱说!”
林父仍旧是说:“我没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儿子。”
林晗咬着牙问:“为什么我跟夏苒在一起就是不知好歹?”
林父指着他满是血的一张脸,说:“林晗,我告诉你别再来挑战我的极限!”
林晗说:“为什么?爸,为什么?”他又抹了一把脸,将湿漉漉的一只手用力甩了甩,再开口的时候,话音开始颤抖起来:“爸,您知道我最爱吃什么吗?”
措手不及的一个问题,在场的其他两位都怔了怔。
林晗吸了吸鼻子,说:“您知道我最爱玩什么,最爱看什么书,最喜欢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遇到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最想和谁倾诉,最想得到谁的帮助吗?”
林父眼神一颤,明显的没了方才的底气,说:“你这些问题毫无意义。”
林晗连连点头,说:“是啊,毫无意义,除了您的工作和事业,又有什么东西能对您有意义呢?家庭是无关紧要的,陪伴孩子是浪费时间的,您还记得上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吗,我穿着什么样子的衣服,身边围着怎么样的一群人,我的工作是不是真像您看到的一样顺利?您有没有想过,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可以将工作当做一切,不需要陪伴不需要理解,甘心做一个伏案的机器。
“夏苒是不够好,她人蠢,矫情,遇到事情往往第一个想到的是逃避,她会轻而易举的受外界影响,旁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她会放在心里掖上许久。有时候心软的,看一部爱情电影都会伤心流泪,有时候心硬的,可以对自己最亲密的人捅刀子。她是不完美,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跟我从小一起长大,陪我度过少时的每一天,我有生以来第一个朋友就是她,情窦初开第一次喜欢的就是她,连青春里第一次躁动第一次幻想的对象也是她……她知道我所有的喜好,知道我所有的事,我们之间有彼此习惯的相处方式,往往一个眼神的交流,不需要过多语言,她就可以猜到我真正要说的是什么。她以前有心爱的人、有人守护,我可以退到远远的地方不再打扰,可她现在一个人了,她需要我,你说我要怎么放手?”
一口气说完,林晗几乎费尽了胸腔里的全部氧气,自太阳穴连着脑仁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他眼前一片血红,几乎看不清父母的轮廓,喘了几口气这才向着模糊的前方道:“我说完了,爸,妈,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看到母亲似乎张了一张嘴,然而声音闷闷的听不清楚,他像是身处一片大澡堂,雾气弥漫的世界里各种嘈杂,却听不到想听的那一个。
腿下一软,世界摇晃,一声尖锐终于传到耳中:“林晗!”他闭上眼睛。
浑浑噩噩里不知到底睡了有多久,林晗睁开眼睛的眼睛一片墨色,视线一扫,看到不远处亮度很暗的小夜灯。
有人坐到他身边,用手摸了摸他脸,声音熟悉又轻柔,道:“哈哈,你怎么醒了,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声音摇摇晃晃,缥缈如烟,像是隔着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努力着去握她的手,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
他心里堵着好多的话,郁结了许久的话,埋在心里多年快藏烂了的话,真想说啊,舌头却重比千斤,不知道最后究竟是说了还是没有。
他想说,夏苒,我没有钱没有权,什么都没有,但我有一颗陪你走到最后的心,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爱我?
还有一句,他吸溜着鼻子,苒苒你命是不是太硬克夫啊,我怎么这么倒霉,手也断了,头也破了,我浑身上下都好疼啊!
☆、chapter 7r3
夏苒一大早就接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林晗的号码,却不是林晗的声音,一个刻意将声音伪装平缓的女人说:“夏苒,你最近有空的话来我们这边一趟,我让人给你尽快办签证。”
夏苒心内一颤,问:“阿姨,林晗怎么了?”
林母却不想在这问题多过纠缠,简单解释道:“病了,我和他爸爸近期的活动安排很紧,抽不出空来照顾他,他又不习惯其他人服侍……我想他应该比较想你过来吧。”
电话那头却没了声音……夏苒居然在犹豫?
林母抓着手机的一只手握得紧紧,抓心挠肺的不舒服,心想我都已经纾尊降贵给你这打电话了,你这丫头怎么半点觉悟都没有。
林晗为了你都敢跟他爸爸叫板,差一点点就断绝关系了,现在不过请你来看一看这讨债鬼,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林母刚准备要发作,夏苒这时候说:“好的,阿姨,麻烦你了。”
林母挂了电话,将手机搁到林晗床头,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松了口气,总之心里堵着还是有点不太对付。
进了隔壁套房,丈夫竟然坐在椅子上抽烟,面前烟灰缸里满是留了大半截的烟屁股,听到门声,烟雾缭绕里抬眼看了看。
她埋怨着医院里禁烟,边将窗户开到最大,干燥的风裹着地面滚烫的热度扑面而来,她又说:“别抽了。”
林父懒得和女人计较,掐了烟,按到烟灰缸里,躺上椅子,慢慢悠悠地按着太阳穴:“你……给她打过电话了?”
林母倚着墙,说:“打过了,她说她尽快过来。你催一催,给她尽快办好手续,让人跟她保持联络,一下飞机就给接过来。”
林父忽地两眼发亮,一手拍到椅把上,说:“简直是胡闹!”
林母也是急了,说:“你下狠手,把烟灰缸砸儿子头上的时候就不是胡闹了?你这么牛,怎么不砸自己!你这是故意伤害,我没报警就已经是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了!”
林父气得一张脸煞白,说:“我不跟你扯喉咙,你给他找几个护理,让夏家那孩子别过来了,我看着心烦。”
林母说:“我让她过来照顾林晗的,又不是照顾你,你这才能看几眼,能心烦到哪里去?”
不等人多说,她又挥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收拾烂摊子,肯主动打过去心里已经够膈应了,你别再给我扯后腿了。”
林父问:“什么叫扯后腿,我倒是想找找你的麻烦,这才过去多一会儿,你就这么轻易倒戈了?”
林母反问:“你也听到你儿子刚刚说的话了,他都已经这么表态了,你再不同意不是逼着他跟我们决裂吗?再这么家无宁日的闹下去,下一个住院的就是我!”
林父无奈:“慈母多败儿!”
再见夏苒的时候,慈母尽管仍旧维持着基本的体面,看人的时候还是带着一点点目光向上的空洞,既不表现傲慢也保留着一点距离。
夏苒很礼貌地喊阿姨,林母说:“你辛苦了。”
夏苒摇摇头,往病房里看,问:“林晗怎么样了,我想先去看看他。”
林晗状况不佳,受伤之后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发起了高烧,热度不退,人就更混沌了几分。
林母说:“总觉得他是故意和我们作对,如果不把你请过来,他就打定了主意不好起来。你说他平时身体多好啊,又特别爱运动,现在区区这点小伤居然就把他打趴下来了。
夏苒没有多嘴,来前跟贺雅岚通过电话,把那天酒席台上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林晗说了什么,因何而伤,替他着急的时候又觉得心疼——看见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林晗时,她这颗心就揪得更紧。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这年头,老子打儿子就不犯法了?
夏苒看得皱起眉,问:“阿姨,医生说他现在是什么状况?”
林母说:“事没什么大事,就是静养,怕他醒过来闹脾气,喊你过来好让他心安一安。”
夏苒说:“我会照顾好他。”
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高,林晗睡觉不老实,一床白被子被绞得凌乱,两腿胳膊连同腿一齐伸到被子外面来。
夏苒给他挪手挪腿,又将被子四边向里折一道,掖得整整齐齐。再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给他擦汗,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伤口周边的地方。
一系列事情做完,往外走着欲扔垃圾,没料到一双眼睛视线火辣,是林母在旁细细打量她。
两人重新面对面,气氛仍旧尴尬。
林母问:“你这些天一直都是在禾水?”
夏苒探不到她话中深浅,说:“是在禾水,我爸身体刚刚动过手术,身体不好,我回去方便照顾他。”
林母说:“很有孝心……那你以后就准备留在禾水发展了?”
夏苒说:“是有这个打算,我最近在那办了一个厂,这几年应该不会轻易挪窝了。”
林母觉得好奇,挥手要她随自己坐到一边沙发上,说:“办厂,这倒是很新鲜的一件事,你要办的是什么厂?”
夏苒有些不好意思,说:“橘子冰棍,他们老板不做了,我就接下了这份担子。我来之前才刚刚定好了厂房,流水线设备什么的还没开始招标呢。”
林母说:“不错,先不管能不能成功吧,有一点自己的事业,这很好。”
夏苒点头:“我也是想给自己找一点事做。”
林母说:“这倒是衬得林晗挺没上进心的了,你知道要找事做、做一番事业了,可我听他的意思,倒像是要把现在这样好的工作辞了,去禾水找你。”
夏苒轻轻一咬下唇,硬着头皮地看向她,见她似笑非笑地对自己道:“苒苒,你可是食言了,这一次你压根就没听过阿姨的话,我最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夏苒始终没吱声,承认了是冒犯眼前的长辈,否认了又对不起床上躺着的男人那个……于是心里打鼓,手心冒汗,不知道如何应对。
林母这时拍了拍她手背,说:“你别紧张啊,瞧这一脑门的汗,我说这些不是想再重复上一次的话。有些事说一遍是创新,说两遍就惹人厌了,你和林晗的事情我以后不再干预……林晗从小虽然无法无天,但一直怕他爸爸,那天为了你敢把他爸爸呛成那副样子,我真怕把他逼急了狗急跳墙,依那混小子的性格,还不知道要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夏苒听得心颤,是啊,林晗那个人,一点就着的炮仗,真把他惹火了,不消他爸爸动手,他自己能举着酒瓶往自己头上招呼——别人再气,手上也会有分寸,他再平静,抱着绝望恨不得和人同归于尽。她喃喃:“幸好,幸好。”
林母说:“看他在病床上折腾的这两天,我心里挺不好受的,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打在儿身疼的永远是在娘身。因为在乎他,所以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端到他面前,可却又忽略了他也有自己的喜恶,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想通了,喊你来。”
夏苒连连点头,说谢谢,林母又端出一点点架子,说:“但虽说是不干预了,也不代表我和你叔叔就是完全赞成,你们能不能在一起,最后看的还是你们之间的缘分。”
夏苒说:“我懂,我不敢保证他的事,但我这边,我会全心全意地对待他。”
林母终于是笑了笑,问:“你来这边,跟你爸爸打过招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