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只觉胸腔里有什么跳得剧烈,震得她耳膜都发疼了,直直看着水泽上空,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张了几下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不,不会的……”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水中走去。
冷子寒一把架住她的胳膊,抿了抿唇,低声道:“别去。”
“燕王殿下,他……”江絮仿佛此刻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怔怔看过去,只见是冷子寒,忽然又笑了,“一定是做梦。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一定是我在做梦,王爷他没事的。”
冷子寒的眼中,渐渐露出悲悯。
“这不是梦。”他攥紧她的手臂,低声说道。
裴君昊和两百余名最优秀的将士第一批穿过了毒瘴林,剩下的人又怎么甘心等在外头?极力寻找牛皮、羊皮,缝制成口袋,盛了空气,带在身上往里闯。
还有的分不到口袋,便撕下身上的衣裳,在水里浸湿了,捂住口鼻就往里冲。如此,又有几百人穿过毒瘴林来到此处。
但却晚了一步。他们最敬爱的将军,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葬身蛇口。
☆、152、回京面圣
“冲啊!”
“杀了这怪物!
数百名将士纷纷涌入水”泽中,举着佩刀,冲着雄蛇杀去。
一时间,整片沼泽中充满震天动地的愤怒吼声,将巨蛇的凄厉吼叫声都压了下去。
亲眼目睹最敬爱的人惨死,将士们心中充满了汹涌的怒意,一时间全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同巨蛇拼命起来。
雄蛇被裴凤陨和裴君昊两度重创,战力已经大不如前,被数百名愤怒的将士们围住,不多久便彻底丧失力气,庞大的身躯渐渐停下翻滚,一点点沉下水去。
另一边,雌蛇也在老晋王夫妇的攻击下,渐渐停下了扭动,口中发出一声力竭的嘶叫,沉沉地砸在水面上,重重沉入水下。
随着巨大的水花溅起又落下,水面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王爷?”强忍住将巨蛇碎尸万段的冲动,将士们纷纷寻找起裴凤陨。
只见不远处,裴君昊浮在水中,手里抱着一道身影,面带悲痛。被他抱在怀里的身影,浑身被鲜血染红,身上的衣物支离破碎,胸口上赫然露着一个巨大的洞,前后通透,正是被雄蛇的牙齿贯穿,一时双目圆睁,纷纷仰头长啸起来。
宋书拼命游过去,来到裴君昊的身前,脸上一片煞白。
“王爷?”他看着裴君昊的怀里抱着的身影,哆嗦着嘴唇唤道。
被雄蛇咬得血肉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根本回答不了他。
宋书的眼睛顿时红了。
“把那条畜生捞上来!”裴君昊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目光沉沉扫过水面,哑着嗓子沉声说道。
说罢,抱着裴凤陨的尸体,往岸边游去。
在他身后,宋书口里发出一声悲痛之极的低吼声,随即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岸边,江絮的目光直直盯着裴君昊的身影,等他走上岸来,便往他怀里看去。
这一看,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不……”她喉咙里溢出一个破碎的声音,便再也说不出来了,抬起手背死死咬住,一时间泪流满面。
裴凤陨的尸体被巨蛇咬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本来模样。手臂和双腿都呈现出怪异的弧度,从裴君昊的臂弯里耷拉下来,根本连骨头都被咬碎了。
堂堂一代战神,落到如此下场。
“我把他救下来时,他已经……”裴君昊哑着嗓子道。
当时他离得最近,已经尽全力去救了。但把裴凤陨从雄蛇的口中夺下时,裴凤陨已经断了气。
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
江絮听了,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不……”眼泪汹涌地奔出眼眶,透过模糊的视线,江絮看着裴君昊怀里的身影,只觉心里痛得厉害。
他们都不知道,他前世便死在此处。
他好容易有了一个重生的机会,却又折戟在此。
见她哭得厉害,裴君昊抿了抿唇,轻轻把裴凤陨的尸体放下,搂过她在怀里,把她抱得紧紧的。
“他已经决定放手了。”江絮伏在他胸口,揪着他胸口的衣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君昊听了,只觉胸口疼得慌,原来……抿紧嘴唇,愈发把她抱得紧紧的。
江絮靠在他怀里,呜呜大哭。
上天对他何其残忍,给他的极少,亏欠他的却数也数不清。
另一边,数百名将士纷纷涌入水中,游到水底,将两条巨蛇拖上岸来。
庞大的蛇尸横在岸上,如两座肉山一般,乌黑的鳞片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幽光,无比渗人。然而此刻,没有一名将士觉得害怕,心中全都被怒火填满。
“剥皮,碎尸!”看着两条庞大的蛇尸,裴君昊冷冷下令。
不必他吩咐,每一名将士都恨不得碎其尸,啖其肉。一个个抹了把脸,操刀就上,从蛇头开始,剥皮抽筋。
雄蛇是被裴君昊和裴凤陨刺瞎双目,又被裴凤陨刺中七寸,而后在将士们的围攻下身亡的。雌蛇的死法却有些不一样。
剥皮的时候,将士们发现雌蛇的双目一样是被刺瞎的,但死因却不是。认真检查一番,发现雌蛇是被人在口中刺了一剑,由内而外,将头颅刺破,损及脑内而亡。
“君昊,那两个怪人呢?”江絮恨极了两条巨蛇,站在旁边亲眼看着将士们把它们剥皮抽筋,看清雌蛇的死因后,眸光微怔,陡然扭头看向裴君昊。
如果南疆公主和巫后没有说谎,两个怪人应当就是十年前就死去的老晋王夫妇。
裴君昊经她提醒,才想起此事,急忙转动视线,四下搜寻。但他望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老晋王夫妇的身影。
“来人,去水中搜寻,把缺失的兄弟都捞上来。”裴君昊看向众人下令。
巨蛇的威力惊人,不少士兵都或死、或晕,沉浸在水泽中。方才要对付两条巨蛇,无暇他顾,此时尘埃落定,少不得把兄弟们都救回来。
士兵们听罢,分出几十人,重新投入水中。
宋书的眼睛红红的,哑着声音道:“红鹰旗所属,随我打捞王爷的神兵。”
十几名身材高大的士兵出列,坚毅的脸庞上,一双虎目全都带着悲痛,沉默地跟在宋书的身后,往水中去了。
气氛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只有一道道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一声声佩刀砍破骨肉的声音,在这惨然的月光下响起。
破晓时分,宋书带着红鹰旗的侍卫,捧着一把宝剑,破水而出。
打捞兄弟和尸首的将士们,也从水中撤了出来。
对巨蛇剥皮抽筋的将士们,已经把蛇皮剥下,筋抽出、肉砍碎,只留下两副白森森的躯干骨在岸上。
众人在岸上,或站或坐,有的低低啜泣,有的低头抹泪,有的狠狠剜着脚下的泥土,有的双目赤红。随着日头缓缓升起,天光逐渐大亮,压抑而沉痛的气氛却没有缓解半分。
江絮抱膝坐在不远处,下巴搁在臂弯中,看着下方泛着腥红的水泽,默默不语。
将士们在水里捞了半夜,捞出来的全都是将士们的尸体或身躯,并没有老晋王夫妇。裴君昊眼下已经有些信了,那两个看起来十分怪异,但是异常神勇的男女,可能是老晋王夫妇,因此动身去寻找了。
她的脚上受了伤,没有跟去,此刻静静坐在岸边,看着水面出神。
巫后死了,是被裴凤陨一剑刺死的。两条蛊王也死了,被剥皮抽筋,死得不能更彻底。南疆彻底亡了。然而这代价,让人心里只一想,便疼痛难当。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裴君昊回来了,身后空无一人。江絮站起来,看着他走过来,轻声问道:“没找到吗?”
裴君昊摇摇头,一手搂过她,才一接触,江絮顿觉一股凉意透过衣衫传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下水了?”
他的身上带着潮意,显然已经去水中捞过一圈了。
听她问,裴君昊笑了笑,有点吊儿郎当的:“咱们回吧。”然而眼中的神情分明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江絮不知如何安慰他,这种事情,委实难以安慰,便是说什么也都显得苍白而无力。便握紧了他的手,点点头:“嗯。”
于是,众人纷纷动身,往回走。
乌黑冗长的蛇皮,一人多高的蛇骨,被士兵们扛起来,架在肩上往毒瘴林行去。
这是裴凤陨的战利品,他们要扛回京中,陈列在燕王府中,叫世人永远铭记他的勇武。
三个月后,京城。
“也不知我成亲时,能不能见到絮絮?”傅府,一脸忧愁的傅明瑾坐在窗前,一手撑腮,对着窗外叹气。
秋眠坐在不远处,低头绣着裙子,闻言说道:“一定能回来的。”
“容容成亲时,她便没有回来。”傅明瑾说着,换了只手,撑着腮道。
两个月前,郑颖容成亲了,嫁的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嫡子。男方是个俊秀挺拔的青年,谈吐涵养都很好,更难得的是胸怀侠气,与郑颖容正是天生一对。小两口如今蜜里调油,过得很是甜蜜,说不得再有几日便要传来好消息了。
至于傅明瑾,也在不久前说了亲,对方正是青梅竹马的杨家子弟,杨丰宁。
当年杨侍郎被江子兴陷害,罢官卸职,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这些年来很少有消息传来,顶多在逢年过节时送些节礼。傅明瑾本以为此生是没缘分了,没料到杨家还有沉冤得雪,再回京复职的一天。
而杨丰宁回了荒僻偏远的老家,却没有就此颓废,日常做活贴补家用的同时,仍然抽出闲暇时间读书,如今已然成为一名有学问、有品貌、有担当的三好青年。傅御史很是高兴,立即与杨侍郎相议,为两人定了亲事。
傅明瑾想起那天,她试探问他为何没有定亲,他顶着一张晒黑了许多的脸,漆黑眸中满是璀璨的笑意,说道:“弱水三千,君子取一瓢饮。”
她才知道,原来他也在等她。
因此,郑氏问她的意见时,她毫不羞涩地回了郑氏,她愿意嫁给他。
日子就订在三月,百花盛开之际。
也就是半个月后。
快出嫁的这段日子,便是傅明瑾,心里也忍不住有些七上八下,因此格外想念江絮。但每每想起来,便又是担忧,又是怅然。
过了大半年,她和陶氏都想开了,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江絮一定还能回来。
不久前,陶氏搬出去了,却是晋王府的黄管事送来了陶老爷子和老夫人。乍见两位老人还活着,陶氏高兴得又哭又笑。尤其看到两位老人的身体还算硬朗,更是高兴,便辞别了傅家,带着两位老人搬了出去,买了间小院子住着。
傅明瑾这几日常见郑氏的脸上带着笑意,仿佛是陶氏有什么好消息,她叫秋眠偷偷听了句,却是陶氏的第二春要到了。
原来,当年江子兴派人去害陶老爷子两口子时,被陶家的邻居发现了,偷天换日将两位老人救了出来。那位邻居名叫阿生,无父无母,跟着叔婶杀猪为生,自小爱慕着陶氏,但自惭形秽,从来没敢表露出来。陶氏嫁给江子兴后,他更是绝了念头,一心杀猪。
叔婶给他张罗婚事,阿生也不往心里去,渐渐惹恼了叔婶,将他赶了出来。他自己租了个小屋,就在陶家的后街住着,却是想着有朝一日陶氏回来探亲,他能看上几眼。
当发觉到不妥时,阿生立刻把陶老爷子老两口救了出来,然后听从陶老爷子的嘱咐,立刻出城远走。这些年,一直是他在照顾万念俱灰的老两口,直到晋王府的人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