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好久,云舒才又问道:“她要嫁往哪里?”
“我怎么好问。”夏荷羞道。
“阿姐莫怪,倒是我气糊涂了。”云舒轻叹一声,“我这一路回来听说镇上出了事,大山那边的活计想来也做不长了。”
夏荷鼻音更重,“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偏偏大哥还没有音信。”
“银坊出了事,正是他忙的时候。”
“会不会有危险?”
“莫要担忧,凭大哥的本事,无妨的。”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云舒突然说:“阿姐,我不想再去书院了。”
夏荷急道:“怎么能不去?你不想念书了吗?”
“不念了,咱们家遭此大难,如今叔父还在牢里,即使念下去又能怎么样呢?”云舒这句说得很轻很轻,藏住了所有情绪。
过了好久,才听夏荷叹道:“不念……就不念了罢。”
第4章 穷啊穷。
穿越的第四天,江逸得知一个不幸的消息——家里马上就要揭不开锅了。昨天的稀粥和馒头是最后一点存粮。
他用一个小玩具从小宝那儿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其实,这个家起初并非像现在这样一穷二白。
之前长辈给留下的银钱粮食并不少,奈何江逸本尊是个理财白痴,整天买一些和过日子不搭边的奢侈品——笔、墨、纸、砚、书。
真正把家业祸害干净的是前些日子他那场病,从他们搬过来的第二天就开始不舒服,整整病了一个月,可把家里几个人吓坏了,什么药金贵用什么,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在古代,平头百姓病一场就能败掉整个家,更何况这个临时组成的“家”里还是一群半大孩子,没一个会理财的。
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的状况。
当然,小宝的原话可没有这么详细,其中大部分是江逸脑补的。实际上和事实相去不远。
昨天,云舒一句“屋漏偏逢连阴雨”很快就应验了。
天还没亮,在镇上做工的大山就回来了,说是银坊最近总有人闹事,守军几次镇压不止,上面只得下令暂时停工。
说是“暂时”,到底怎么样百姓们也是心知肚明。
“工钱呢?”梅子急问。
“还要什么工钱?人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不错了。”里正家的二儿子是银坊的小头目,他看大山年纪小就好心把他送了回来。
“怎么能不给呢?那可是我家三哥的血汗钱呀!”梅子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
那人看着不忍,耐下心来解释:“我说小姑娘你也别气,你是不知道当时的场面,两大溜带刀的兵爷守着,连夜赶人。你我都是平头百姓,也算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走都走不成呢!”
梅子一听,立马把工钱什么的抛到脑后,一双纤手死死抓着大山的衣袖,生怕松开了兄长就会被坏人抓走似的。
这份亲情,让江逸打心眼里羡慕。
外人走后夏荷才从里屋出来,看那样子明显是刚刚哭了一通。然而,就是这个温婉又多泪的女子,关键时刻也是最坚强的。
“我看这是好事,大哥早就提醒过让大山离了那是非之地,只要人在,多少钱挣不来?”夏荷不急不躁,带着女子少有的豁达果断。
大山原本有些低落,一听这话倒开朗起来,“长姐说得对,我有一把力气,到哪也能挣来银钱。”
“只是眼下……”云舒蹙着眉,心思电转间甚至想到了去镇上支摊代笔,可这笔墨也是一笔开支。
还是夏荷想到了主意,“不要慌,我想着和梅子去姨娘家借些粮食,暂且渡过眼下的难关,等着麦收一过,咱们也能还上。”
大山应和,“我看行,以前父亲在时也没少帮衬他家,况且咱们也不是白拿,这点忙他们还是会帮的。”
云舒沉吟道:“要不这次我和大山去吧,长姐一介女子,为了生计如此奔波,弟心难安哪!”
夏荷难得板起脸,“你是嫡出的少爷,和他们本来就没有来往,虽然我们家如今败落了,却也不必对他们纾尊降贵。”
夏荷如此一说,其余几人也跟着点头。
江逸冷眼旁观,欲言又止。这世间,从来就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们说的那门子亲戚也不见得多仗义,如果有心帮衬必定不会等着他们求上门。
也罢,让这几个涉世未深的少爷小姐了解一下人情冷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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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吃了早饭,夏荷特意穿了身体面的衣服,领着梅子去了所谓的“姨娘”家。
就像江逸料想的一样,俩人满怀希望而去,两手空空而归。
据说,“姨娘”的娘家人连门也没让她们进,还把人狠狠数落了一顿,说什么“你们比地主家的小姐打扮得还光鲜,还需要向穷苦百姓借什么粮食”云云。
梅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江逸站在大街上都听见她在屋里喊叫。
“他们也算是个东西,倒是忘了以前巴结着我们苏家的日子!”
“那个女人连面都不敢露,还以为我能占她多大便宜!”
“从今以后,别再让我叫她一声‘娘亲’!我没有这样狠心的娘亲!”
恁是如此,小姑娘也没掉一滴眼泪,只是气得不轻。
江逸叹了口气,朝着土路上玩耍的小宝招了招手,“小宝,过来!”
小宝先是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才颠颠地跑过来,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看江逸,“逸、逸哥,你叫、叫我?”
这两天和江逸同桌吃饭,小宝不再怕他,甚至觉得他是个好人,肯把自己的菜让给他们吃。
江逸摸了摸小家伙圆乎乎的大脑门,视线停驻在他的脖子上。
“小宝,这是什么?”
“项、项链。”小宝特自豪地挺起小胸脯,把那圈绿油油的“项链”展示给江逸看。
江逸一本正经地夸了一句,“真好看。”
“嘿嘿!”小宝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刚刚冒尖的小门牙,“逸、逸哥,你要、要吗?”小宝抬着那圈宝贝的项链,作势要往下摘。
江逸脸上也有了笑容,“小宝舍得给我?”
小宝重重点头。
江逸仔细打量,那是一截草蔓,叶子被扯掉,只留了几根脆生生的梗,掐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绑在一起。
江逸心头一喜,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最起码这两天的饭不用发愁了。
“小宝在哪儿摘的?”
“河、河沟那儿。”
“现在还有没有?”
小宝歪着脑袋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有、有好多……她们都、都摘。”
江逸知道,小宝口中的“她们”指的是村里的小丫头。或许是因为口吃的关系,小宝总受欺负,没有男孩玩伴,反而因为梅子的关系而结识了一帮小姑娘。
“小宝带逸哥去摘‘项链’好不?”
“好!”小宝大声回答,然后朝着江逸举起胳膊,“逸哥抱!”
看着小宝仰起的小脸、眼中的希冀,江逸就像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邻居家的胖墩整天坐在他爸爸肩膀上耀武扬威,而他,却被人嘲笑是没有爸爸的野种。
大脑还没有转过弯来,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江逸伸手把没多少分量的小人儿扛到肩上,惹得小家伙“哇哇”大叫。
小宝兴奋又紧张,小手紧紧抓着江逸的头发。
虽然被抓得生疼,江逸却不由得笑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个小男孩是多么渴望能有个伟岸的身体把自己高高扛起。
到河边的路不足百步,一大一小都像完成了某种褪变。
“逸哥,就是这儿!”小宝指着一片杂乱生长的“野草”。
这片翠绿和周围的野草并不相同,小小的椭圆形叶子,肉质的碧绿茎杆,霸道地爬满了河堤。
即使多年不见,江逸依旧一眼就认出了地上这片绿色植物——马齿苋。
小时候和外婆住在农村,每年春夏两季都是在各种野菜的陪伴下渡过,其中,江逸最爱的就是马齿苋拌着高粱面烙的小薄饼。
外婆常说,在旧社会,人们吃不上饭的时候才吃这个。每次听外婆这么说,江逸就会笑嘻嘻地回答:“正好我现在多吃点,记住了味道,等到吃不上饭的时候自己做。”
原本是再随意不过的玩笑话,没成想,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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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前,江逸顶着全家人惊讶的目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厨灶间。
洗菜、切菜、点火、烧水、和面,虽然起初生疏,但一系列活计做下来,越来越上手,惊呆了一家子围观者。
“逸哥,你会做饭!”大山惊叹。
“你是读书人,怎么能做这个?”夏荷坐立不安。
“哼,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懒怠着也吃不上饭。”梅子不屑。
“都说‘君子远庖厨’,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云舒感慨。
“逸、逸哥,香!”小宝不加掩饰地表达喜悦之情。
这顿饭可谓丰盛,金黄色掺着碎马齿苋的高粱饼、蒜泥拌的马齿苋菜、香滑可口的马齿苋蛋花汤。
量足、味美,苏家兄妹连日来第一次吃上了顿饱饭。尤其是小宝,肚子撑圆了还舍不得放下碗,夏荷不忍心说他,反而自己红了眼圈。
大山拿着块高粱饼在夏荷眼前晃晃,笑道:“我说这个黄面也能吃,阿姐还不信。看吧,逸哥做得这么好吃。”
夏荷脸色微红,解释道:“我只见过大哥拿它喂马,以为人不能吃,怕吃坏了肚子才不给你们做。”
江逸算是看出来了,苏家人的生活经验可以说是半点没有,就连夏荷,估计以前也是在深闺里养着,现在下厨也是万不得已赶鸭子上架。
他真好奇是什么样的变故让他们从云端跌入泥土。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的心态始终如一,丝毫没有自怨自艾。
至于他们屡次提起的“大哥”,貌似是家里的灵魂人物,江逸推断那位十有八、九已经在变故中死翘翘了,要不怎么忍心丢下一帮孩子,一直也不出现。
夏日午后,江逸颇有情趣地在院子里铺了张席子。
摊开四肢躺在上面,头顶是茂密的树冠,微风徐徐,带来枣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