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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都不懂,就劳烦管家了。”
    “瞧姑小姐说的什么话,往后这个家还要姑小姐来撑着。”管家半弓着身,扫了眼苏可身后怯怯坐着的梁思栋,脸上堆了堆笑,“大爷还小,家里事多,姑小姐得立起个来,我们这些下人才好有个依靠不是。”
    即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有苏可,这个家现在还不知落在什么人手上。管家对梁瑾承是非常忠心的,苏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噙着泪花点头。
    “您的话我记着了。”
    管家不再说什么,嘱咐两句照顾身子,就出去了。
    苏可望着窗棱子上映的昏暗天光,心头像横着一根刺,随着呼吸和跳动隐隐作痛。不知出神了多久,感觉到衣角有拉扯,低头去瞧,梁思栋拽着她的丧服,仰着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姑姑——”这是梁思栋第一次对她出声,叫的小心翼翼,“姑姑也会死吗?”
    老族长后来提过,梁思栋的父母在他刚记事的时候就死了,后来辗转在几个亲戚家里,过得很不好。唯有一个叔叔对他不错,没过半年也死了。梁瑾承死前将梁思栋叫过来看过,不管有没有感情,眼下又是一桩丧事。
    “人都会死,你也会,我也会。但在死之前,我们还有许多事可以做,所以要尽力让自己活得很好。我会努力活着,但人都有生老病死,你要自己坚强起来,我能护你一日,是我的职福气。但你要为你自己活着,好好活着。这份家业交给你,光耀门楣,顶天立地,旁人说的都不算,你不能愧对你自己。”
    或许话说得太深,梁思栋小小的年纪未必能懂。但这世道喜怒无常,他必须能够自己明辨是非。
    “我懂了。”
    苏可莞尔,抚着他的头,让他再进些饭。
    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嚣,守门的丫头似乎在拦着什么人,等听到外面的声音,苏可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不是个办法。
    “凉儿,让三太太进来吧。”
    黄芷兰进来的时候,伴着一声冷哼,瞧见临窗大炕上坐着的苏可,脸上的表情变换不迭,几分羞怒,几分鄙夷,更多的是不屑。
    苏可没瞧她,让凉儿将梁思栋带下去,“你还回你父亲灵前,那里不能少了人。你坚持些,等会儿姑姑过去替你。”
    梁思栋很听话,跟着凉儿出去,临走前对黄芷兰仔细地看了两眼。
    “几日不见,姑娘在梁府倒是混得很不错。”黄芷兰的气定神闲装得很不到位,气势还不如坐在大炕上的苏可。
    苏可整了整身上的丧服,宽大的袍子被腰带勒住,显得那腰肢细细一截。
    可她的话却更加的掷地有声,“看三太太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大约背后给三太太鼓劲儿的,不是老夫人吧。让我猜猜,是许妈妈?还是,郑太姨娘?又或者,是三爷?”
    这抑扬顿挫的声调让黄芷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原先在府里,我当你是聪明人。许妈妈说已经和你摊了牌,我只等你来弃暗投明,不想你一出出的连环戏,倒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现在又找了梁家当靠山,还真是低估了你。但你也要知道,就算你上了梁家的族谱,到底是外来的,你以为就能得老夫人喜欢,就能进侯府的大门了?”
    “三太太——”苏可半弯嘴角,撑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不甘示弱地望过去,“您若是真想分家,凭我和侯爷的交情,替你们说说情,就是违背了老侯爷的遗愿也无妨的。你们带着郑太姨娘分出去单过,逢初一十五回侯府请个安,平日里留在宅子里照样可以过得舒心痛快。您的两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往后自可以闯出一番事业,这样不是很好么。何必要再整些事出来。”
    看着黄芷兰有些恼羞成怒,苏可的声调骤然转冷,“你当我替你们瞒着这些勾当是为了图你们什么?老夫人待我不薄,我与侯爷也有情意,大家和和美美过太平日子,我只是求这些。你们若是还执迷不悟,事情闹出来,不止我,老夫人那里也饶不了你们。见好就收,这是我给你们的忠告。你现在站在这里,心里的恐慌早掩饰不住了。可是我能保证,若是你们收手,一切的事情就都石沉大海。三太太若是不能领悟,将我的话照搬给许妈妈和郑太姨娘,看她们是不是聪明人。”
    “你现在就是……”
    “就是什么?”苏可打断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吗?那我再奉劝三太太一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没这金刚钻就不要揽这瓷器活。万一败了呢,还是多为文淇和文洐两位少爷多想想吧。”
    黄芷兰气得不轻,说话间上前迈了两步,“你真是油脂蒙了心,老夫人都做过什么你不是不知道。有她在一日,我们都要被压制。你们外人瞧着文淇文洐有多好,可她眼里能容得下谁?三爷四爷就是最好的例子。从六品的官一当十来年,我是妇道人家我不懂,你在宫里待着,你最能明白,官大一级压死人。三爷兢兢业业,怎么就升不上去?四爷四处做买卖,你当她不知情?没有她阻挠暗中下绊,能败得一干二净?是,我们心比天高,我们妄想争锋,可侯爷要真的名正言顺,我们也不会生出这些心思来。我们就是不服。倘若没有当年的事,立嫡立长,这个侯府也该是三爷的。”
    苏可的心凉得透透的,讲事实摆道理,仍是不听,难道就真的不撞南墙不死心?
    她也是有些气了,扶着炕桌站起身,针锋相对地走到黄芷兰面前。可是不等开口,伶俐的目光扫到外面门扇上投下的身影,她的呼吸瞬间就噎在了喉咙里……
    ☆、89.089 心冷意冷决绝
    因为屋里突然没了声音,邵令航便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其实也并没有多刻意地想要偷听,他来,不过是因为杜之落在那边和梁家的宗亲起了争执。
    听那意思像是梁家的人还在背后不停议论苏可,杜之落从那间偏室经过,听得里面似乎要怎样怎样给苏可来个下马威,她一冲动,进去就跟人家嚷了起来。邵令航得了消息过来瞧,没有阻止的意思,插着手听了半晌,见那个跟在苏可身边的丫头凉儿从灵堂那边过来,才后知后觉苏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过来。
    凉儿说,有个三太太去找了姑小姐。
    他这才过这边来,屋里声音不高,但凑近却能听到苏可的冷嘲热讽。这不是她一贯的说话方式,可他也才知道,原来她还有很多事瞒着他。
    屋里噤若寒蝉,邵令航觉得没有必要再这样佯装下去,索性推开了门扇。
    “三哥那边要回去了,三嫂呢?”他的话并不是询问的口吻,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他觉得三嫂不至于听不出来。
    只是黄芷兰虽然听明白了,但临走前却狡黠地看着面容煞白的苏可,挑着眉眼说:“姑小姐,事成之日,我会和三爷登门拜谢的。”
    苏可的牙齿在下唇噔的咬了一下,血的腥甜瞬间充斥在口中。
    黄芷兰离开之后,邵令航关好门扇,轻轻走上前,抬手抚上了苏可的嘴唇,“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我曾说过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但事到如今,你是不是也该知会我一声?”
    他的声音很温柔,比他摩挲在唇上的指腹还要温柔。
    可苏可知道他在生气。
    她霎着双眼盯着他胸前的素锦盘扣,脑海里千帆过境,却还是一言不发。
    邵令航吸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什么叫‘立嫡立长,侯府也该是三爷的’?恩?你来给我讲讲,你和三嫂都密谋了什么?”
    这一瞬间,苏可突然意识到,邵令航误会了。
    “我……”苏可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已经抖到不行,“我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邵令航轻飘飘复述着这几个字,脑子里却转着昨日敬王临走前对他说的话——并非是我要多利用她,只因她是这泥潭里的一根木桩,我想过泥潭就只得踩着她,别怪我。
    那时邵令航觉得敬王是推脱之词,到了现在他方才醒悟,苏可,这个女人在尚且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已经掀起了不少波浪。
    是,不是她故意所为,可她已经逃不开漩涡。
    “为什么不说话?就算是难言之隐,现在只有你我,咱们一路走到现在,你还是不能将你的想法,和你所知道的,告诉我吗?”
    苏可吸吮着下唇咬破的伤口,闷涩的疼和腥甜的味道让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邵令航见她仍旧缄默,拳头死死攥在一起,“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我是吗?要我跟你一起去远走天涯,山南海北跟你逃离这些纷扰?你是这么想的么,你告诉我。”
    “不可以吗?”苏可在说话的一瞬,眼泪就滚了下来,“你高高在上,我平庸无姿,我配不上你,总是说想要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可我知道,这世俗不会让我有如愿的一天。所以我要把你拽下来,拽到和我一样的位置。我要你,所以我费尽心思去和三太太密谋。不可以吗?在你心里,我和爵位不能比拟吗?鱼和熊掌本来就不可兼得,我私心重,我要你,所以我要帮你做取舍,你要你跟我走。”
    邵令航听着她这不着边际的话,嘴角绽出一抹苦笑,“你真是这样想的?这就是你和三嫂的目的所在?把她的孩子顶上去,把我拽下来,然后跟你一起双宿双栖?”
    “对。”
    “你现在有梁家做支撑了,你不再是以前那个没着没落需要四处营生的遣出宫女了。以前我那么跟你说,你都不听不信,现在你却和别人密谋,然后来……你当我是什么?你拿我当什么?就因为我迟迟找不到办法,所以你就自己动手了?”
    多恶劣的话,多伤人心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像在心口上剜肉。
    苏可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抓住眼前的人,扑进他怀里,说自己很累,说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她没有这能耐,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她也想要做一个温婉贤淑,不谙世事的女子,也想每日绣花种草,品茶赏秋。可是除了她自己,谁还能给她这一切?
    比起以后他的困苦难受,让他推翻道德礼教,让他怀疑自责,她觉得自己已经陷在这泥坑里挣脱不了了,如果能免他日后苦痛,她愿意做这垫脚石,推他上岸。
    “看来侯爷心中已经有了取舍了,我是这样的人,长时间以来自保多过付出。侯爷觉得看错了人,我无话可说。如今我进了梁家,往后衣食无忧,有孩子可以教养,身后事也有会有人料理。侯爷,就可以放手了。往后侯爷是得春秋英名,还是落魄惨淡,我不会再插手了。”
    她瑟缩的肩膀慢慢平缓下来,自相识以来就始终挺直的脊背仍旧戳着人心的屹立着。
    “好,你是个心冷意冷的人,你是个寡情的人。那你刚刚还说的……”邵令航一时哽咽,“要我呢?也不作数了?之前说的,会和我一起面对,也不作数了?”
    苏可冷着眉眼,决绝地说:“杜家的事,我会帮敬王去料理。凭敬王的本事,一切胜券在握。我信他一回,所以侯爷往后也没什么需要我陪着一起面对的了。鲜花锦簇,烈火烹油,我是个自保的人,就算成功了又怎样,也不能保一世太平。以前是没有办法,现在我有了梁家,我想要的已经能够自己给自己,所以对侯爷,我还是狠下心来的好。”
    邵令航一下下点着头,他看着苏可这坚定决绝的样子,笑得愈发苦。
    他咯咯笑着,话也不再过脑子,“我这才明白,原来梁瑾承还留了这样一手。比起我,反而是他更懂你。给了你梁家,你就不拿我当回事儿了。”
    论起说狠话,谁还能比得过苏可呢。
    苏可变了脸,“死者为大,侯爷不要妄自对大哥的决定做揣测。”
    “大哥?你叫得倒是顺口。苏可,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是我的东西就永远是我的东西,别人别想轻易拿走。就算大厦将倾,我也会拉着你一起。宁可毁了你,你也不能离开我。”
    “那咱们试试吧。”
    邵令航激动地抓起苏可的肩膀,那份按压在身体里的怒火已经奔腾至头顶,在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的时候,门扇被拍得砰砰作响。
    薛钰在外面叫嚷着,转瞬推开门,瞧见横眉瞪眼的两人,一时愣了片刻。
    “快去瞧瞧杜家那四小姐吧,闹得忒凶了。”
    因为有了这台阶,邵令航骤然松手,将苏可甩向一边,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薛钰瞧出不好,看看苏可满脸的泪,想说什么又住了嘴,紧着跟上了邵令航。抄手游廊上,薛钰拽住了狂怒像猛兽般的邵令航,“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别在这节骨眼上闹别扭啊。因为瑾承?要说瑾承还活着,你们闹闹还算个事儿。现在人都走了,说句不好听的,你跟个死人较什么劲。”
    “她有事瞒着我!”
    “哎呦,我说你真是闲得慌。哪个女人还没点秘密瞒着啊,你至于这样?”
    邵令航的火气无处可撒,抬眼瞧见近在咫尺的梁柱,一拳便捣了上去。薛钰没瞧见邵令航的手怎样,只是见那已经出现了裂缝的梁柱上有丝丝的血迹。
    “她宁可说那么决意的话,宁可让我误会她,她也闭口不提!我都将话说到那个份儿上,她也无动于衷。”邵令航愤恨的又是一拳,“多大的事,非得自己扛着,拿我当什么?我有什么是受不住的,真当我傻么。她那点心思我瞧不明白么,一刀两断,亏她想得美。”
    薛钰也不是个蠢人,眼瞅着邵令航这无处宣泄的怨气,皱着脸凑过去瞧他,“我看你这意思,你是在埋怨自己啊?”
    邵令航怒气冲冲地瞪着薛钰,因为被猜中了,这时反而更火。
    薛钰叹了一声,“这女人有时候狠起来啊,比男人还甚。你瞧着苏可怎样呢,我看来,那是个巾帼。她要是想瞒你什么,肯定那事和你有关。她不想你受牵扯,不想给你平添麻烦。她是有把握自己扛的。你有这工夫,不如赶紧料理你自己的事。她都这样对你了,等云淡风轻,还怕拉不回她吗?”
    “我怕她……”
    “怕她什么?你当她没有分寸,会胡来啊。你想多了。现在她有梁家,还有那个过继来的嗣子,她肯定会掂量着办。”薛钰自己说着,已然在心里有了自己臆想出来的轮廓,继续说道:“她是不是要和你撇清关系啊?你在这置气,就跟你一毛头小子似的。回去跟你母亲较劲去,什么时候这八抬大轿放门口了,你什么再挺腰板子。”
    这话里有东西提醒了邵令航。他是莽撞,可也不糊涂。
    三嫂,三哥,老夫人……
    看来事情在老夫人那里,苏可是维护老夫人的,而三嫂说,老夫人做过很多事。
    他受到了启发,慌乱的心开始趋于平静。敬王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行动了,他出面是迫在眉睫的事。他能够帮苏可的,也只有这段时间。她没有彻底的安全,他怎么放手去外面拼搏。
    ……
    邵令航走后,苏可失神地跌坐在地面上。凉儿躲在远处的拐角,瞧见人走了,慌乱地跑过来,见苏可在地上,忙过去扶。
    “姑小姐,地上凉,什么事都起来再说。”
    苏可回了回神,眼睛一时空洞,但硬撑着精神坐到了大炕上。两口滚烫的热茶灌下去,她才反应到,她和邵令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算,了结了关系么?
    她闭上眼,两行悲恸的泪滑下来。
    这样静坐了片刻,她猛然睁开眼睛,抿着嘴唇压下呜咽。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料理,不能在这里伤春悲秋。
    她拉过一旁的凉儿,“你偷偷去前面找到宣平侯府的四爷,告诉他,让他避着人来。”
    凉儿眨眨眼,有些摸不清状况,但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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