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做了什么?让四嫂去骗三嫂的钱?粮食生意那么好赚的,也亏得三嫂因为黄家的事慌了手脚,现在钱都套在了粮食里,三哥又被带走了,三嫂肯定要大闹一场的,你就指着这个来打压她的气焰,好放下不该有的心思?”邵令航叹了口气,“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四嫂居然也能为你所用。”
苏可的心咯噔一声,抬起头看着邵令航,想他从都督府回来,刚进了侯府就又出来,只怕还不知道四爷的事吧。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提。
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她的底细,所以凝香在侯府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但只怕四爷不会善罢甘休。四爷为的也只是胭脂,而胭脂是谁的替身,四爷心里过不去的坎是为了谁……
苏可不由纳罕,看来还得四太太出面。
“又暗搓搓琢磨什么?”邵令航顺势提了提臂膀,苏可被他勒得一慌,下意识要挣脱。他上前咬住她的嘴唇,声音含混不清,但足够她的脑袋瓜想清楚。
他道:“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我不是傻子,越是隐瞒,我越有猜疑。可儿,我不是个怯懦的人,没什么是我顶不住的。但我要你一句话,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你会离开我吗?”
☆、95.095 我的家交给你
“但我要你一句话,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你会离开我吗?”
苏可不禁去想,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女子,陷在温柔的怀抱里,嘴唇上还有温热的气息,她会怎样去回答。如果不是像她一样冷情的女子,是个纤弱温顺的,对感情执着且抱有幻想的女子,会怎样来回应他想要的誓言一般的回答。
邵令航等不到她的回答,咬住的嘴唇开始慢慢吸吮,像小鸟在啄食,又像一个腼腆的男子在轻叩心仪之人的门扉。
苏可的心扑通扑通,她的头下意识向后仰,却被邵令航伸进发丝里的大手托住。这吸吮很快便不能满足他的等待,唇舌覆上来,顷刻间就破门而入。苏可笨拙却实在地回应他,交出嘴唇,交出舌尖,交出她一直摇摆不定的心。
但她始终睁着眼睛。靠得这样近,视线里的轮廓是模糊和重叠的,可她始终让自己看着他。
“回答我。”在恋恋不舍的亲吻后,邵令航的气息带着一些喘息,头抵着头,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这个答案。
苏可张了张口,缓缓攒出一个字,“会。”
唉,她到底还是一个冷情的人。
邵令航的身子微僵,颇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松开,整个人向后退。退到车厢上退无可退,撑着一双有些泛红的眼睛看着她。
苏可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说:“因为你不会一无所有,所以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我做了这么多,到你这里就全盘否定了,你觉得我会怎样回应你?如果你指的是朝局,敬王若是失败,我会带着思栋在梁家好好活下去,为你殉情的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于外于里,你要的答案我都不会给你。你能做的,就是尽你所能把事情办好。”
她停顿了半晌,声音软下去,“你会做到的,对吗?”
邵令航看着她,这么近那么远,他却看得真切。她始终是她,不会为了他改变丝毫。他忽的一笑,非常郑重地点了下头,“会。”随即歪了头,“那么瞒着我的那些事……”
“老夫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秦淮,醉香阁。”苏可冲口而出,怕他想不明白,又补了后面一句话。这事情揭出来,话锋就可以转了。
邵令航没有想象中的忧心忡忡,但也没有如释重负,只是呼了口气,“知道就知道了吧,早晚也是要说的。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说出来,你本就不是挂牌的姑娘,横竖也只跟了我一个人,有什么需要这样瞻前顾后的,反显得咱们把这事看得多重。在哪里管事不是管事,醉香阁和侯府又有多少区别。这事不用操心,我会去和母亲说明的。”
那么四爷……苏可想了想,还是咽下了话头。
正想着,邵令航突然偏了头,“醒了?”
苏可回过身去,发现倚在车厢上熟睡的梁思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苏可一时有些慌,不知要怎样解释。横竖梁思栋也是见过邵令航的,打个马虎眼也不是不能够。但本心里,苏可并不想拿话去骗一个始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梁思栋坐正了身子,对邵令航揖了揖手,身子随着马车的行进稍有些虚晃,但也做得一板一眼,“见过侯爷。”
邵令航将苏可拉起来,推到一边做好,自己也坐正身子,微微点了下头。
梁思栋看看苏可,又看看邵令航,孩童的稚气又浮现出来,“侯爷是……姑父?”
不知为何,苏可听了这称呼,耳根突然一烫,脸瞬间染了红晕。
邵令航倒是镇定,手放在膝盖上,神色间很有派头,“还早,你父亲刚去不久,我这边也还有事情要处理。等办完了,你再改口。”
梁思栋眨眨眼,半晌哦了一声。
邵令航嘴角浮有笑意,开了一点车门看外面的情况,回身后问了问梁思栋最近的课业,一副家长的样子。
苏可在旁边瞧着,忽而发现邵令航在带兵打仗之外,四书五经也知晓得很多。不过和一个七岁才正式启蒙授业的孩子相比,懂得少也确实说不过去。
梁思栋磕磕绊绊应答着邵令航的提问,因为才开始学,道理不通,背文不熟,算是全然败下阵来。
邵令航抿抿嘴角,“不要死记硬背,跟着先生逐字逐句地将意思弄明白。”
梁思栋还是怯怯的哦了一声,邵令航道:“把胳膊伸出来。”梁思栋照做,只觉得邵令航的手非常有力,捏在他肩膀的骨头上,特别别扭地疼。
“底子还行,想学功夫吗,我给你找个师傅来。”
梁思栋的眼睛有瞬间的光亮,一闪而过,随即又缩回了肩膀,拿眼睛瞟向苏可。
苏可皱了皱眉,“你都喊姑父了,那侯爷问你话,你就如实地说。不要怯,不要老盯着我的目光行事,你要有自己的主意和立场。”
似乎苏可说得无意,邵令航却因为话中的称呼觉得神清气爽。
“你姑姑说的对,行事坐卧要有自己的主意和立场,错了要虚心受教,改了便是,对了,就不要因为心底的卑怯而失了自己的立场。我刚刚问你的话,如果是旁人问你,要掂量对方话中的意思,看是不是故意引诱你好取得别的目的。不过既然是我问的,你就大方回答我就行了。”
苏可拿眼斜睨着他,觉得他真有些蹬鼻子上脸。
不过梁思栋倒有些悟了,重新揖了揖手,对邵令航恭敬地回道:“我年纪尚小,一切听姑姑教导。多谢侯爷提醒,待我回府和姑姑商议后再给侯爷答复。”
邵令航愣了一记,随即指着梁思栋对苏可大笑道:“一看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孩子,说话方式都跟你一模一样。往后咱们的孩子还是不要给你教养,免得一个个都对我颐指气使的。”
苏可的神色一瞬有些怅然,但很快就消逝了,对着邵令航白眼,“又在胡说了。”
邵令航将她神色的变化收入眼底,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刚好马车已经过了东四大街,跟车的庆儿在外面小声喊了句“侯爷”,意思是必须得下车了。
临走前,邵令航方想起要追问的秘密还一直没有着落。看着苏可灼灼目光,他拍了下她的手,千言万语,他只是真诚地说道:“我的家交给你了。”
苏可以为他要说什么,听了这话却红了眼圈,扯着嘴角笑,“好,你去前方战场,后方留给我。”
你去主外我主内,这是我给你最好的情话。
邵令航走后,马车继续朝着梁府行进。苏可空落落了一会儿,抬头对梁思栋板了板脸,“装睡偷听大人说话,回去后写两张大字才能吃饭。”
梁思栋还是哦了一声,但迎起目光说道:“姑姑,我想学功夫。”
苏可露出欣慰的笑容,点点头,“好,回头我给你找个好师傅。但话说在前头,既然自己想学,就不要因为苦,过两天就跟我说不学了。”
“不会的,我会坚持的。我想练得和姑父一样结实。”
“还不是你姑父呢,别乱叫。”
梁思栋继续哦了一声,可是抬眼,却瞧见苏可脸颊上的红晕未退。
……
两天后,黄家抄家的东西里查出了和太子勾结的证据,随着皇帝的震怒,太子交了手上的事务,在东宫里闭门思过。工部尚书被革职查办,另一位侍郎因检举有功,暂时顶上了尚书的缺。
宫里和嫔不幸滑胎,自梁瑾承去世后接了这安胎差事的太医也被撸了官职。
四太太托人送了锦盒到梁府,里头是一个紫檀木做框梁,红木做盘珠的梯形算盘。苏可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初进侯府的时候,四太太的娘家托人送进府的。好像是可以同时做好几处账。
苏可关上锦盒,让凉儿包了个空的纸包和一吊钱给来送锦盒的人。
没过两日,朝廷派往沧州的督查回京述职,说冬天因吃了霉米而死的难民一事查到了线索。几个乡绅纷纷落马,沈家打点了官员,幸免于难。而夹杂在其中的两间粮食铺子因为也在所查账册之中,便一并封了账。
苏可得着消息的时候,正看着太阳下跟着师傅扎马步的梁思栋。
凉儿沿着抄手游廊走过来,附耳同苏可说了一句,弓着身子等候示下。
苏可接过小丫头手里的鸟食盆,给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盛了两勺食,眉宇间冷冷淡淡,“派个管事来见我,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继续关门谢客,告诉管家,什么时候见到了侯府的马车,什么时候再来告诉我。”
三月春雨贵如油,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等候多时的三太太终于姗姗来迟。
待客的花厅里遣了闲杂的丫头,苏可坐在正位上喝茶,几日不见,三太太愈发显老,被重芳扶着进来,看见苏可的瞬间,眼睛里冒出腾腾的怒火。
不知哪冒出来的力气,明明瘦的枯槁,却脚底生风,甩开重芳就朝苏可扑了过去。
五六步的距离,苏可看着长牙五爪的三太太,将挡在身前的凉儿剥开,抬手的时候,三太太正好到了眼前。
“啪”的一巴掌下去,三太太失了心魂,捂着脸跌坐到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帮着恶人逞威风,却对我们死抓不放?你帮老夫人却不帮我,你也是一丘之貉,你以为你比我高贵多少……许妈妈的冤魂不会放过你的……”
苏可揉着手腕子坐下来,眉眼间有淡淡笑意,即便坐着,也是居高临下看着三太太,倾身问她:“瞧三太太这意思,也想三爷的冤魂来找我索命不成?”
三太太哭着望向苏可,抽噎的同时,半哭半笑地指着她,“恶鬼,你才是真正的恶鬼……”
☆、96.096 皆是提线木偶
听着三太太叫她恶鬼,苏可嘴角的笑容倒真的往狰狞上靠了几分。
回想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因着她自己的小聪明,惹了多少事,成了多少事。或许她不来,许多秘密就还是大雪冬藏,可她进来一搅合,如今便春暖花开,处处都是盎然的生机。
她是恶鬼吗?是的。她如今真的是为了谁而做什么吗?不尽然。
更多的,她只是想弥补,想修正因为她的出现而带来的种种伤心伤心的结果。老话总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现在深有体会。京城就是她的梦魇,在秦淮多腌啧的地方,却并没有如今这百般烦恼。能得一人心是她的福气,可她并不认为邵令航遇到她,是他的福气。
现在事情到了眼跟前儿,她终于一环套着一环的将三太太圈进来了,可她的狰狞是装的,她的心狠也是装的。她有同情和喟叹,也理解三爷和三太太多年被压制的不甘。
可是啊,她不能让他们伤害到邵令航一丝一毫。
犹记得那日,老夫人说:“……老三比令航大了十岁,你明白这十岁意味着什么吗?整整十年,我的孩子怀了就掉,怀了就掉,可这个孩子五岁背诗,七岁出口成章,十岁的时候已有下场的决心。你觉得我该不该害怕,该不该担心。我嫁过来的时候,侯府因为新皇登基而岌岌可危,若不是我唐家奋力保住这份荣耀,现在哪还有宣平侯这个爵位。我们辛辛苦苦保下的荣耀,让我拱手让人,我做不到,任谁也做不到。
“你们觉得我心狠手辣,是,我若早些年有如今的狠绝,这府里早太平了,还有老三老四在府里四处蹦跶?为什么我的孩子生不下来,老三老四却都平安长大?我糊涂了十年,也该有清醒的时候。她们算计我的时候,有想过报应吗?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她们的孩子是一条命,我的孩子就不是命了?
“你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你应该明白,行房后一碗汤药,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彩蝶(田太姨娘)这么多年来始终听我的安排,可是郑妩双(郑太姨娘)呢,背着我偷偷停了药,生下老三后哄着老侯爷连孩子的面都不让我看一眼,生怕我将她的孩子抢走。她以为有了老三就能一世无忧了,可我将高氏送到老侯爷身边,老侯爷可还去过她的屋一回?她以为回来认个错,到我身边做低伏小就行了,真是痴人说梦。
“但我到底还是小瞧了她,高氏生下老四之后,她慌了,慌不择路找到了许竹月(许妈妈),背着我给彩蝶调养身子。我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又保不住。她们呢,拿着彩蝶有孕的消息来刺激我。
“我的孩子生下来还没有一个时辰啊,就这么弃我而去了。当时我伴有血崩,太医忙得手忙脚乱,不告诉我孩子的事。是我听着没有了哭声,逼问她们才知道孩子去了。我的眼泪都来得及掉下来,彩蝶那边就发动了身子。孩子生下来才七个月大,月份不足,可是健健康康,哭声震天。我的孩子怀了十个月,精心调养,可生下来的婴啼还不如一只猫的声音大。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是我身边的人在算计我,是我最信任的人在算计我。
“是,我抢了彩蝶的孩子,那又怎样,连老侯爷都是默许的,这个侯府终究要有一个嫡子。可彩蝶双子的夭折也还是要算在我的头上,那时候的世家夫人哪个不在背后议论我。二十六年,令航建功立业了,我还是脱不掉这个骂名。
“都觉得我歹毒,现在你知道了,明白了,你觉得我不该歹毒吗?我压着老三,那是他们欠我的。我还让老三娶妻生子,让他有功名有官位,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还要我怎样?”
——所以这世道悲凉,都是人心害的。
苏可看着老夫人瞪得猩红的眼睛,蓄着泪,却强忍着不肯掉。这些年来的秘辛藏在她自己个儿的心里,一年一月,面上一世太平,却抬头低头都是这些杂碎在跟前晃眼。她不会是一开始就想明白的,否则许妈妈早被处置了。
是苏可,引着线将许妈妈钓了出来,又去告诉了老夫人。那时候老夫人病着,怎么挣扎着将身子养好,心底里攒着多大一股劲儿,无人知晓。
面对老夫人的质问,苏可觉得很难受。
一人一面,秘辛即便揭了底,也还是都逃避着自己的责任,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可逐一铺陈开,苏可大约是这二十多年来唯一一个听了所有人说辞的。她静静坐在炕沿上捣鼓着这团乱麻,恩怨纠葛,荆棘密布,可还是理出了头绪。
大家都是受害者,却又都是罪魁祸首。
老夫人怀大姑奶奶的时候,将田太姨娘开了脸送到老侯爷身边。凭老侯爷在积旧库房为田太姨娘做的那些灯笼和木工,足以见得老侯爷对田太姨娘的喜欢。
都是陪嫁过来的大丫鬟,一个抬了姨娘成为半个主子,老侯爷喜欢,老夫人也没拦着。那么剩下的陪嫁丫鬟呢?郑太姨娘起了心思,多年的经营,在老夫人生下二姑奶奶也就是宫里的贵妃后,她也被送去了老侯爷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