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宝燕一手摁着手上的桃木食盒,一边快步追上了从檐子上下来,气呼呼地往前走着的裴絮。
“我就知道,爹爹是骗人的,明明说好了一起去祭拜娘的,大骗子。”
裴絮揪着手中丝帕,咬着唇,背对宝燕,越走越急,索性一口气跑到数米开外的老树下,对着树根狠踢了一脚撒气,又用力跺了几下,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小姐,你别恼了。老爷不是说了么,等过几日,朝中没这么忙了,再来给夫人拜奠祭扫的。”
“一年才一回清明,忙忙忙,朝堂会有不忙的时候吗,他去年不也是这样应承我的么,结果呢。”
裴絮说罢,扬手往老树树干上拍了一掌,想着再出一口气。粗犷浑厚的树皮毫发无伤,反倒她的掌心,被刮得红了一片,吃痛了马上又缩了回来。
宝燕放下手中食盒,上前握住她的手,摊开她掌心,细细查看。娇嫩玉白的手掌,印出几道浅浅的红痕。
“你说你,哪有生气拿自己来撒气的。”边调笑她,边握住她的手,轻轻呵了起来。
裴絮憋着嘴不说话,也不看她,随她轻呵自己手掌。过了好一阵,突然一下抱住宝燕,趴在她肩头,闷着头良久没作声。
直到宝燕感觉她后背微微地震动,便伸手轻拍她的背,试着平复她。
“这才几年。。。”
“没事,不是还有我呢。”
宝燕眼前浮现出裴夫人的脸,每次想起她,闯入脑海的第一个画面,总是那时夫人给她取名时的模样,温婉亲切。
那年冬天,约莫是宝燕六七岁时候的事情了吧,家里农田失收,连谷种都差点被征了,穷得揭不开锅,爹就把她卖给了牙子,几番转手从乡下被带到了汴京,刚入京时还沉醉在东京的繁华里,一眨眼功夫,牙子就把她卖给了一个披着裘涂着厚粉,浑身熏人香气,还拿着包瓜子一颗颗嗑着的妇人。妇人穿着富贵,身后还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高壮家仆,一口气挑了好几个与宝燕年纪相仿的姑娘,然后把她们统统带走了。
穿街过巷,走了很长一段,经过的街道处处都是热闹非凡,大概是城里的什么节日吧,来往的人群熙攘,看起来个个都挺开心的,走道上还夹杂着成队运送蔬菜的牛车马驮,宝燕第一次见到马,还有不用到田里犁地的牛。妇人走在最前,家仆走在最后,带着一群姑娘们,弯弯绕绕终于兜到一条巷中。
巷子与刚刚的街道有点格格不入,楼阁华美却人烟稀少,好几家都半闭着门户,却隐隐飘来扑鼻的脂粉香气,迷得宝燕走不动道。
“小鬼,呆站着作甚,跟着姐姐走罢,以后多得是你开眼的机会。”妇人点了点宝燕的鼻尖,转过头,继续一扭一扭地走着。
宝燕那会儿还没得名字,只在家中排第九,大伙都九娘九娘地喊,从来没人喊过她小鬼,没闻过浓艳的香气,也没见过村里哪个大娘子一扭一扭地还能走得动道,她想起了平日里悠闲踱步的牛,牛尾巴一扫一扫,左右左右的扭动,一种做作的好看。
宝燕想得出神,突然被其中一个女孩的喊叫吓回神,一个年长些的姐妹,正对着妇人大声喊叫。求求你,不要送我进妓馆,我不要进妓馆,随后和妇人相互拉扯了起来,发狠一下把妇人推到在地,往街上逃了去。
其他女孩原本也像宝燕一样呆站在着,看着阵仗也随即四散跑开,妇人匆匆从地上爬起,指挥着家仆捉拿着四散的姑娘们,瓜子散落一地,一点都没了刚刚从容的姿态。
宝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人群中,顺着其他女孩推挤,慌乱下便随着她们一起跑走了。
一口气又跑回了刚刚热闹的大街上,正想着停下喘喘,侧眼瞄到刚刚走散的小姐妹,不走运被家仆捉住,狠狠地被踢了几脚。家仆狠声骂着还不过瘾,甩起手中的皮鞭,衣帛撕裂声里夹着女孩的惨叫,听得宝燕缩着身,躲在牛车板下,心低默念着不要发现,不要发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