旸谷定定看了小黄一会,眼里渐渐生出光彩来,又见小黄手里拿着皮尺,不解道:“师姐是要做什么?”
“记下你的身量尺寸,做衣裳。”小黄解释。
她说着走上前,一寸一寸抖开皮尺,贴在旸谷身上。
皮尺刚一触到肌肤时有些凉,不过很快就被身上的温度带暖。两人此时贴得很近,近到旸谷呼出的薄薄热气,刚好能吹拂开小黄略微散乱的鬓发,旸谷只要略微低头,就能看见小黄弯腰时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
量完肩宽,腿、臂长,到量腰围的时候小黄想也没想就将双臂环了过去,此前她已经做过两次这个举动,但都处于应急状态,倒也没想太多,此时脑袋里清醒,手上动作也要缓慢些,就这么大大咧咧环上去时,小黄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脸蹭地一下就红了,伸着两只手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了半天,小黄清清嗓子,万分尴尬地抬起头,正对上旸谷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旸谷眨眨眼睛道:“师姐,每次你这样对旸谷,旸谷都很开心。虽然师姐怎么样旸谷都开心,但这样,旸谷尤为开心。”
小黄给他几个“这样”“那样”绕得有些昏,量完腰围迅速收了手道:“究竟是怎样?”
“就是这样。”旸谷学着小黄方才的样子环了一下她,手臂刚好搂过小黄的肩膀。
小黄腾地退开半步,双手捂脸道:“这个……这个是拥抱,需得情人亲人才能做得,男、男女之间,万万做不得!”
旸谷指了指自己,“我们是情人吗?”
“当然不是!”
“那是亲人吗?”
“也不是。”
“那是不是……我便不能同师姐……”
“自然不能!”
旸谷看着小黄,不说话了。
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不高兴的神色,只是默默地、温柔地望着小黄,如果非要从他眼里读出什么……
小黄第一次在旸谷的眼里看见失落。
算来他们相识不过数月,却熟稔得好像认识了几万年的老朋友一般,一起砸核桃啃山果,一起翻小说本子,闲时赏花静时观月。跟旸谷在一起的时候小黄感觉很放松,不用顾虑太多,完全可以放开本性,让那些教条大义通通见鬼。也不用忌着自己的嘴,无论她说什么旸谷都听得安安静静。
所以,当看见旸谷眼中的落寞时,小黄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大恶人!
旸谷只是想表达一下对自己的依赖吧,他那么单纯,根本就不懂男女风月,说到底还是自己心术不正!
想及此处,小黄踌躇一下,缓缓张开双臂,轻声道:“旸、旸谷……”
“嗯?”
小黄脖子一梗,“来吧,抱吧,师姐抱!”
旸谷抿着嘴唇,久久,方道:“啊?”
“你啊什么!”小黄一跺脚,感觉有些气馁,她好容易撒这么开。
“可是师姐不是说,我们非情……”
“我们是亲人。”小黄说,“你既然称我一声师姐,我们自然是亲人。”
她话音未落,旸谷已经俯身搂住她的肩膀,脸颊在她耳朵旁边蹭了蹭,“嗯。”
旸谷的怀抱很暖,又是赤着的,竟叫小黄生出一点情迷,从脖子开始一直红透到耳朵根。
小黄默默地在心里背起佛经。从《楞严经》背到《妙法莲华经》再背到《大般涅槃经》,从前记得磕碰的地方此时背来竟是顺畅无比,兴许是托现下头脑供血充足的福。
总之当佛经背完时,心中也稍稍平静了些,她伸手摸了摸旸谷散在肩上缎子般的黑发,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大动物。
旸谷伏在小黄耳旁,喃喃道:“师姐以后可以经常抱旸谷吗?”
“你喜欢那我就经常抱吧。对了,那个……你且起来,胸围还没量。”
***
小黄依着记好的尺寸去凡间的成衣店里做衣裳,之所以不去九重天的制衣局做,是因为道道工序太麻烦,且衣裳的去向需做下登记。
小黄出于私心地,不想让别人知道旸谷的存在。
凡间的成衣店,虽工艺不及天上的繁复,但撇除诸如“能同仙体一起变化”的长处外,就制作精良上看,倒不输九重天多少,是以小黄取到成衣后颇为满意,兴冲冲地拿去给旸谷,一面叫他猜她给他带了什么,一面已经把衣服拿出来了。
不过旸谷还是很配合地说:“我猜不到。”
“你傻呀,我不都已经搁你手里了吗,快抖开看看。”
“嗯。”旸谷抖开来,又看向小黄,“是什么?”
“是衣服啊,还有鞋子。”小黄拉着自己的衣角比划,“像我这样,穿身上的。你每天这样就只系个褂子也不是个事儿,万一,万一……”小黄咬咬嘴唇,把那句“万一有别的女仙进来看见你怎么办”吞回了肚里。
“别傻站着了,快去试试合不合身。”见旸谷一直杵着不动,小黄又催促一句,“快去呀。”
旸谷抓抓耳朵,说了句小黄事先未曾考虑到的话,“我……不会。”
灵智未开的小山灵,天生地养,不会穿衣服正常,很正常……小黄如此安慰自己,随口道:“那怎么办?难不成我帮你穿?”
旸谷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点点头,笑出一脸桃花,“好。”
第7章 两厢暂别
小黄不是很想具体描述她是如何帮旸谷穿上衣服的。
当她稳住微微发颤的手指,扣上旸谷衣襟最后一个结后,长吁一口气,抬头去看安静站了许久的男子。
旸谷的脸上蒙了条三指宽的白绫,刚好遮住他的眼睛,细碎的额发扫落在白绫上,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精致美好。
小黄拍拍旸谷的肩膀,示意他低头,自己则垫脚去解系在他脑后的绫结。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帮旸谷穿衣服前,先缚了他的眼睛。
兴许是他看着她,她会更紧张吧。
“旸谷,可以睁眼了。”
“嗯。”旸谷睫毛颤了颤,适应了会儿光线,然后慢慢将眼睛睁开。
他先是将视线落在小黄脸上,继而低头看身上的衣服。玄色布面,缀着简洁精巧的纹理,下摆特意修短了,干练许多,衬得旸谷肩宽腿长,较之此前多了几分风流。
“喜欢吗?”小黄问得忐忑。
旸谷用力点头道:“喜欢!”
他嘴角向上翘起,眼底清澈得仿佛一池酿泉,忽地侧头,声音带着些许疑惑,“师姐,你很热吗?”
“啊?”
旸谷戳了戳自己的脸,“师姐的脸,好红。”
小黄听闻,迅速转过身,取了面水镜左右瞧。
果然,很红。
极黄啊极黄,你怎的就这样禁不住男色呢……小黄一面感叹着,一面转过来,以手作扇,不住扇风道:“啊,热,这山里真热啊!”
说话间,一阵阴冷山风吹过,吹得小黄一阵抖。
“这会不热了……”
旸谷山里的节气,大多都是和暖的,鸟鸣花袭,云蒸霞蔚,似今日这般阴风小刮,倒不常见。
小黄用手在眉骨间搭起一个凉棚,“看来雷公要布雨了,我也得走了。”又嘱咐旸谷,“你且找个地方避避,莫湿了衣裳。”
旸谷不舍她走,拽着她的衣袖问,“师姐明日还会来吗?”
一连数月,次次小黄离开时,旸谷都要这般询问一番,怕她一去不归。次次,小黄都抚着他的头发道:“来啊,明日我还来。”
只是这一次,小黄却沉默了。
“师姐……为什么不说话?”
“我明日怕是不能来了。”小黄说,“我要回昆仑了。”
旸谷听闻,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厉害,“师姐,还会再回来吗?”
“会啊。”小黄不忍见他这个表情,有些心疼地摸摸旸谷的头,“我结了族学,自然会回我大哥宫里当差,到时候又能来看你了。”
“嗯。”旸谷上前一步,把小黄圈进怀里,“我等你。”
***
小黄领了实习合格册,动身回昆仑的那一天,金乌鸟首先表达了它的不舍。
金色大鸟先是绕着小黄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接着落下来,用头蹭了蹭她,一边蹭,还一边使劲撩自己胸前的羽毛。
小黄送了它一记鄙夷的眼神,“昆仑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哪种东西?”绣绣从里屋出来,手上提着一只又一只箱奁。
“鸟饲料,没有鸟饲料。”小黄笑着打哈哈,哈完觉得自己这话诌得着实有些离谱,昆仑遍地是鸟,怎会没有鸟饲料?索性绣绣没发现,便打掩护似的指着绣绣手里的箱奁,“这是要作甚?”
绣绣道:“这是给姑娘带回昆仑的九重天特产。”
小黄怔住,“这么多!”顿了顿,“我大哥时常会归家,需得什么,托他在天上买就是了。”
绣绣摇头,“上神公务缠身,我这边替姑娘多准备些,也就不用麻烦他了。”说着一样一样向小黄介绍起来:
“这是水君府里新制的洛神八宝茶,我听闻紫菀上神素喜蜜茶,且又不要甜得齁人的,这八宝茶清而不涩,甘而不腻,最是合上神口味。”
“这是兜率宫里新烹的炒货,我听闻紫菀上神素喜边观戏边嗑瓜子,这兜率宫的瓜子,用的是老君八卦炉中三味真火翻炒,入口清香,壳脆瓤多。”
“这是广寒宫里新打的桂花糖糕,我听闻紫菀上神素喜糯米吃食,这桂花糖糕甜糯香软,嚼劲十足,但不可多食,否则上下嘴唇叫糯米糊住了,三天说不了话。”
“还有这个,这是周公新发明的安神枕,我素闻紫菀上神睡眠浅……”
小黄沉默着听完绣绣一番介绍,手指在最上面一层箱子点了点,“那个……你不是喜欢我大哥的吗?”
正拿着纸笔点数目的绣绣一笔走歪,神色惊怯道:“你、你怎知!”
“啊,我知道的。”小黄皱着眉,“可你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要追我娘。”
***
极焕赶至煦晨宫时,看见的便是一副做了亏心事模样的小黄,满脸绯色连头都不敢抬的绣绣,以及,不知为何作生无可恋状的金乌鸟。
极焕的脑袋自上次“轰”一声炸开后,再次“轰”一声炸开了,什么“与君今日别,不如来一发”“重逢又何年,不如来一发”“君恩无以报,不如来一发”悉数钻进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