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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和长公主伸手指了指郑娥,凤眸微微一挑,忍俊不禁,只得掩着接口道:“怀着孩子呢,哪有不胖的?要是四郎真认不得人,那便白长了眼睛了……”
    皇帝亦是点头,一本正经的玩笑道:“是了,要是四郎真瞎了眼,那便叫人打他一顿,给你出出气。”
    郑娥双颊好似火烧一般,滚烫灼热,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因此时说的正是吃饭的事情,说着说着,皇帝倒是想起件事来:“对了,听说女人孕中口味常会变化,你近来用膳时可是觉得合口?若是不合口,朕这儿给你送几个厨子?”
    郑娥想了想,知道皇帝这也是一片慈心,而且甘露殿这边的厨子做出来的也确实是比较贴近她的口味——真要说起来,人的舌头比人更念旧,便是有再美味的东西,可吃在嘴里也依旧会惦记着旧日里吃惯了的东西。
    所以,郑娥便也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笑盈盈的道谢:“谢谢父皇。”
    皇帝看着她那尚存天真的笑颜,想着她少时窝在自己怀中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心中微微有些温软,语声轻缓的道:“朕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纪,心里盼的也不过是你们几个小辈都能安好罢了……四郎又不在府里,你自己更要多小心才是,要吃什么要用什么都只管来和朕说。”
    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皇帝都已五十多了,再过几年便也到耳顺了,比起年轻时候的盛气凌人倒也多了几分慈和。
    郑娥忙又劝了几句,午膳后,她陪着皇帝喝了汤药,这才起身随着泰和长公主一同出宫回去。没成想,她和泰和长公主的马车才出了宫门,便听见魏王府那边派了人在宫门口等着她,似是有急事要说。
    郑娥听了倒是有些诧异:萧明钰走了也有好一段时日,郑娥自个儿又整日里闭门养胎,平日里自也没什么往来交际。便是郑娥自个儿,至多只往二公主的府上或是宫里头走一走罢了,这个时候,王府里的人究竟有什么事竟是特意赶到宫门口等着她?
    这般想着,郑娥自己就把自己给吓了一跳,连忙掀开车帘子,急匆匆的开口问人:“该不会是二娘她生了吧?!”二公主的产期也就这半个月里了,早生晚生都有可能。想来想去,她现今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件大事。
    来传话的乃是碧丝,听到郑娥之言差点笑出声来,她掩住唇角,细声应道:“好王妃,倘是二公主的事,自然早早有人报进宫去了,哪里还要奴婢特特跑来这儿等您?”
    郑娥一怔,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事情值得你跑这一趟?”
    碧丝自小便跟在郑娥身边,性子倒也颇为活泼,这会儿便学着郑娥模样眨了眨眼睛,含笑应道:“自然是王爷那处送信回来了。”她从袖中取出信匣子,双手捧着递给郑娥,“这等大事,自然是要早早告诉王妃您。”
    郑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是,是萧明钰写信回来了。她眼角余光瞥见泰和长公主这个做长辈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颇是难为情,只好轻声训斥了碧丝一句:“一封信罢了,回府再看吧。”话虽如此,她的目光仍旧是落在信匣上,恨不能立刻打开来看了。
    泰和长公主终于忍不住,一面笑一面去推郑娥:“好了好了,四郎这千里迢迢的寻人把信送回来,你便早些看打开看吧。好歹告诉我,他们这会儿到湘城了没有……”
    得了泰和长公主递来的台阶,郑娥这才接着应了一声,吩咐碧丝:“行吧,你把匣子打开,顺便替我撕了……”她差点就要顺嘴把前不久的心里话说出来,顿了顿,才改口道,“替我撕了信封。”
    碧丝点点头,小心的打开匣子——里头竟是满满的一叠信。她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脸的,嘟嘟嘴道:“王妃,这可怎么撕?”
    不知怎的,看到这些,郑娥心里头原本因为久久收不到回信而生出的郁气一下子便如见着阳光的乌云一般散了开来,心尖处甚至还像是被人浇了一勺热腾腾的金黄蜂蜜,又甜又软又暖。
    泰和长公主也是过来人,一瞧郑娥这模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倒是难为四郎那孩子,这军务繁忙,竟也能抽空写出这么多信来。
    故而,泰和长公主掀开车帘,径自便先下了车,口上只是道:“刚好,公主府那边来接我的马车也到了,我便先回去了。你看看信,若有你薛大哥的消息,到时候再派人来与我说。”
    郑娥此时也正想着寻个地方独自一人看一看萧明钰写来的信,倒也没有推迟,点了点头:“谢谢姑姑。”
    泰和长公主满面的笑,揶揄的目光在郑娥羞红的面上和那个装满了信的信匣上转了转,心里感叹一句:到底年轻。这般想着,她便也缓缓抬步,起身离开了。
    等泰和长公主走了,郑娥连忙从碧丝手里接了那个信匣子,抽出上面的第一张信纸看了一眼——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郑娥写给萧明钰的那封信,最后暗示的是“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我对你的思念便如流水,从未断过。
    而萧明钰此回写信回来,第一句却是直截了当的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我生下来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相思,如今才知道便得了相思病,受它折磨。
    郑娥拿着那一张信纸,仿佛还能看见萧明钰提笔写下这句诗时的模样,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哪怕他们两人此刻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郑娥也依旧觉得格外、格外的贴心。
    她纤白的指尖轻轻的附在那张信纸上,顺着墨迹勾勒着那句诗。那样的感觉,就好像萧明钰此时真的就站在她的面前,可怜巴巴的抱着她,一字一句的与她说着相思之情。
    郑娥只觉得一颗心都软了,搁下那张只写了一句诗的信纸,紧接着又拿了一张起来:下面倒是正常许多,零零散散的写着从京城出去后一路上遇见的事情,大约是一路上赶得匆忙,萧明钰又是名义上的副将,自是不得闲,而且这纸上墨迹新旧也不大一样,显然是早早晚晚,一有空了便提笔写几句。只是没想到,居然还真叫萧明钰写了那么多来。
    不过,写信的萧明钰大概还真是有些无聊,什么都能往信上写。他在信上写:“路遇火烧云,颜色极美,颇似卿。”,或是“月明星稀,长夜寂寂,只盼此时共看一轮月”,或者故意使坏写“这儿的羊肉更肥些,烤起来极香,只是这会儿你不能吃,我便替你多吃一些”、实在无聊了便写“因军情紧急,一路赶得匆忙,身上的甲衣几天没换,颇有些蓬头垢面,好在你没瞧见”,更甚有的只简单直白写一句“昨夜风凉,和衣而眠,梦卿夜来,唯恐梦醒”……
    郑娥捧着那一匣子的信,一张接着一张,津津有味的看了下来,面颊微微染了一层薄红,眼睫轻颤,只觉得满心甜蜜,怎么也看不够。她一字一句的看下去,看到最后却见着匣子底下有一副萧明钰的自画像,怔了怔,这才慢一拍的伸手从信匣底部拿起那张画像。
    萧明钰画工极好,画的也用心,一眼看去居然还真有点模样。郑娥左右瞧了瞧,看着画像上的萧明钰那如墨如漆的眼瞳,羽睫不由跟着垂了下来,在画像的左下角,她总算是寻到了一行写在阴影处的字:见画如晤,盼回。
    后头萧明钰大约还有些个不甘心,特意又给加了一句,墨迹尚新:“记得早晚看一看,也好教孩子认一认爹爹的脸长什么样子。”
    郑娥看到此处,终于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她把那张画和信纸放回信匣子里,抱着匣子想了一回萧明钰信中提到的:火烧云、天上月、边城肥羊还有蓬头垢面的萧明钰……
    郑娥乐不可支,抱着那个信匣子,就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在马车厢里滚了滚,依旧是忍不住的笑。
    外头随行的碧丝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样子,王爷那头没什么坏消息。说起来,也好些日子没见王妃笑得这样开心了,果然王爷就是王爷——要是论起哄王妃的本事,他要是认第二,还真就没有第一了。
    碧丝跟着郑娥多年,心里头自然也是向着郑娥的,在她想来:王妃好容易怀了孕,虽说王爷凑巧不在,可总这样郁郁可不行,还是得多笑笑。如今见着郑娥坐在马车里笑得开怀,她比自己收了信都来的欢喜。
    一直等到了魏王府,郑娥还在来回翻看着那几封信,看到贴心处情不自禁的微笑着。好容易才被窦嬷嬷拉着起来,为着孩子的缘故方才丢开信匣子用了晚膳,这会儿,郑娥脑子也冷静了许多,想起来吩咐下人一句:“对了,王爷信上说了,他已经到了湘城。你们寻个人,赶紧去和长公主说一声。”萧明钰那家伙从来只会谈情说爱,别的都不怎么提,更别说是提起薛斌了——反正他号称说是:给自家王妃写信,里面绝不会有第二个男人的名字。
    不过,萧明钰倒也顺嘴提了一句,说是之前因为一些误会一直没能收到郑娥送来的信,一直等到了湘城,这才收到了信,好在到了湘城后也安定了许多,所以他便干脆给自己画了一幅自画像,然后又把自己先前写的那一堆信全都给理了出来,装在匣子里头让人给郑娥送来。
    郑娥一面说着,一面想着他吃醋的模样,却又忍不住笑了一回,眉目舒展,眼睛亮亮的。她笑着笑着,不由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随即又侧头与窦嬷嬷玩笑道:“也不知怎么的,自怀了个这个孩子,我倒是比以前更容易笑、更容易哭了……”
    窦嬷嬷忍俊不禁,嘴里道:“多笑笑才好呢。”又劝着郑娥吃了一盏冰糖血燕,然后方才服侍着郑娥沐浴更衣,让她早些安置,“今日一大早的起身去宫里,一定是累坏了,可得早些休息才好。”
    郑娥心情正好,也就没有再与窦嬷嬷争辩,乖乖去榻上安置了。只是她手里还抱着萧明钰送来的那个信匣子,闭着眼睛一直睡不着,又忍不住偷偷打开信匣子取出压在最底下的那张画像。她瞧着那画上的萧明钰,仿佛也被萧明钰那黑沉沉的眸子瞧着。
    郑娥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晚安……”她舌尖仿佛沾了蜜糖,甜蜜的很,“晚安,四哥哥。”
    道完了晚安,郑娥渐渐也觉出几分倦意来,不由阖了眼,安安静静的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得外头一阵喧闹,窦嬷嬷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推开门,走到榻边,隔着床帐叫了郑娥几声:“王妃……”
    郑娥睡得迷迷糊糊,这会儿听到声响,倒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羽睫微微一颤,白嫩嫩的面颊在锦被上轻轻的蹭了蹭,仿佛是细雪蹭在红梅上,颜色极美。
    窦嬷嬷压低声音,道:“长乐公主那边发动了,好似有些个不好,您可要起来去看看?”
    “什么?”郑娥一个激灵,差点没吓醒,一咕噜从榻上起来,差点没把枕边的信匣子给挤到榻下去。
    窦嬷嬷瞧她这模样,连忙安慰:“没事的,没事的,都已报去宫里了,听说陛下还特意下旨开了宫门,让尚药局的过去瞧呢。”
    郑娥一听这个,更是不放心了,连忙掀开被子起身,嘴里念叨着:“那我就更得去看看了。父皇心里惦记二娘,肯定是要是忍不住出宫来的。他自己的病都还没养好呢……”这般一想,郑娥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吩咐下人准备衣服服侍她起身,“快些拿衣服来,我也得快些去看看。”
    如今四哥哥他不在家,她就更得替他照顾好他惦记这的亲人,叫他放心才是。他去时,大家都平平安安的,等他回来,也一定是平平安安的。
    郑娥自小便是被人娇宠着长大,婚后依旧是被萧明钰拼了命的宠着,这会儿倒是生出几分责任心来,顾不得枕边的信匣子和那副萧明钰的自画像,匆匆忙忙的换了衣服和鞋子,便往二公主府上赶去。
    好在外头的马车是早就备好了的,夜深人静,路上更是没人,竟也一路畅通得很。
    路上,窦嬷嬷这是细心的给她说了二公主的情况:“听人说是半夜里发动的,二公主约莫以为寻常的腹痛,竟也没有叫醒驸马。没成想,越痛越厉害,等她痛得忍不住伸手去推驸马时,身下都湿了,驸马差点没吓晕过去。好险,产期也就这半个月了,稳婆这些早就在边上院子里备了,这大半夜的,人荒马乱,听说孩子个头有些大,二公主生得艰难,公主府的也也都提心吊胆,一面派人去宫里传话,一面派人来王府说事。”
    郑娥心里担心二公主,可嘴上却也忍不住说了二公主一句:“她平日里叫长卿给她揉腿倒是半点也心虚,这会儿逞强什么啊……”这般想着,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想远了:好在二公主边上还有张长卿,要是换了她,萧明钰要是还不回来,生孩子的那天她一个人还不知怎么样呢。
    大约是夜里太冷了,郑娥这般想着,倒是觉得脖颈处微微有些发凉,缩了缩脖子。
    窦嬷嬷心细,连忙拾了一条薄毯子给郑娥盖上,嘴里道:“底下那些个小丫头越发不省心了,夜里风凉,也不知道给王妃你披条斗篷。”
    郑娥倒是替她们说了一句:“这半夜里匆匆忙忙起来,我又催的急,难免忘了……”
    窦嬷嬷一张白面端得极严:“也就是王妃你心好,越发惯得她们!”这要是萧明钰还在,那些个丫头吓都吓死了,再没有不敢小心的,哪儿还刚出这么个纰漏?
    郑娥只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了窦嬷嬷没说出口的话,面色不变,心里却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的手掌往着边上抓了抓,像是下意识的想要抓着什么似的。偏之前萧明钰捎来的那个信匣子,她匆忙间也没给带出来,被丢在了榻上。
    郑娥面色不变,只能抓着身上盖着的毯子,微微阖了阖眼,不知怎的却又想起了萧明钰。她知道,当初萧明钰去的时候自己也鼓励过他,她也知道萧明钰此回去是有大事要办,可此时此刻,凉夜如许,不知是不是孕中多思的缘故,哪怕她知道那些个道理,可心里竟也生出几分矫情的愁肠来:要是,要是四哥哥在这里就好了。她什么也不要,只要他就好了。
    郑娥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没再说什么。
    窦嬷嬷怕打搅郑娥休息,倒也安静下来,一直等到了二公主的公主府,她才掀开车帘子下了车,小心翼翼的扶着郑娥下来。
    如今虽是夜里,可长乐公主府上却是一片的灯火通明,廊下的一盏盏琉璃灯仿佛是坠到人间的一颗颗星子,明亮又模糊,在萧瑟的夜风里摇荡着。等到了内院里,更是见着一群人进进出出,还有几个宫人从内屋出来,手里还端着盆血水。
    张长卿就站在门外,眼巴巴的看着里头,眸中波光隐隐,若不是泰和长公主拦着,他恐怕早就已经冲到里头去了。他那张少时圆润的面颊早已在二公主有孕的这几个月里瘦了不少,此时站在门边,面色惨白,仿佛疼的人是他一般。
    皇帝亦是星夜抱病出了宫,正靠在边上等着里头的消息,闻声回过头来,见是郑娥来了,不免微微蹙眉。他抬手招了招,让郑娥过来,解下自己的披风给郑娥系上,嘴里倒是说了和窦嬷嬷相似的话:“王府那些个小丫头怎的这般不知事,夜里风凉,也不知道多给你加件衣服……”他握着郑娥的手,觉得有些凉了,不免侧头吩咐人去给郑娥端杯姜茶过来。
    郑娥心里惦记着二公主,听到里头的声响,越发惶恐起来,倒也没顾得上说这些闲话,只是问道:“二娘她怎么了?”
    廊下的灯光明亮如白日,照得皇帝面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他一双眼眸极黑,瞳仁如墨,盯着那扇合上的朱红门扉,动了动唇,竟也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泰和长公主,伸出手,轻轻的抚了抚郑娥的肩头。
    第112章
    泰和长公主柔声安慰郑娥, 又仿佛是安慰自己身侧那些紧张的人:“没事的……”她顿了顿,“二娘她一贯运气好, 这回也一定会没事的。”
    就在此时, 里头却又隐隐传出几声极轻微的哭叫声。张长卿听出是二公主的声音,面色微微发白,再忍不住, 推开拦在跟前的泰和长公主,抬步便往里头去。
    泰和长公主原还要说儿子几句, 可瞧他面色,却又把话咽下去了——到底是少年夫妻, 感情深,这会儿叫长卿陪在二娘身边,也许还好些呢。再者, 真要有个什么,倘若叫他连二娘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说不得他还要恨上自己这个做娘的。
    这般一想, 泰和长公主竟也没再拦着他, 反倒是叹了一口气, 随他去了。
    二公主羊水破得有些早,先前又费了太多力气, 偏她腹中胎儿养得好, 比较大,这会儿生得自是十分艰难。只是她生下来便是帝后嫡女,自小便被养得娇, 再受不得这般的痛,一阵连着一阵,只觉得眼前发黑,连力气都使不上,抬抬手指都累得很。
    边上那些个稳婆见着二公主闭着眼睛,也吓得厉害——这可是公主,要是有个一二,她们说不得都要赔命。这般想着,她们也越发紧张起来,一面给二公主嘴上塞参片,一面加紧叫着:“殿下,殿下,您得使力气啊,就快看着头了……”
    二公主这会儿只差一点就要晕过去了,只是勉力强撑着。就在她神志模糊之间,耳边隐约听到稳婆焦急的声音,心里也又慌又急,随即胸膛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也跟着起来,一下又一下,有气无力的,仿佛马上就不会跳了。
    二公主咬咬牙,想要使力却偏又使不上,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模模糊糊的绝望来,几乎是自暴自弃的想着:算了,肯定生不下来了……她知道生孩子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可她不知道,竟然还真的是这样的难!
    这般想着,人更是昏昏沉沉,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随着汗水蒸发走了,只是心里尚存一线,挂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和外头的张长卿,嘴里模模糊糊的哭着叫了几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张长卿却是听到声音闯了进来,见着二公主那模样,他的眼神都快成血红色的了。
    边上一个稳婆倒是机灵,连忙开口道:“要不,驸马您和殿下说几句话,让她提些精神起来。”她顿了顿,倒是叹了一口气,“这人要是昏过去了,那便更使不上力气了。再者,羊水早就破了,这要是再拖下去,孩子怕也要憋着了。”
    张长卿怔了怔,呆呆的抬步上前,小心翼翼有的握着二公主的手。
    二公主的手上满是滑腻腻的湿汗,张长卿先是勾着她的指尖,然后才小心的把她的手握住,只觉得是握着一块又柔软又滚烫的烙铁,烫的他心头一颤。他不由垂下头去看,眼中微微有些发酸:二公主爱美,十指纤纤,水葱似的指甲也养得极长,染了凤仙花汁,看着极美。可此时,因着之前的挣扎,十根指头,有四根的指甲都齐根断裂开来,那模样,看着便叫人触目惊心。
    张长卿只看了眼,眼睛里强忍着的眼泪也都跟着掉下来了,他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在二公主耳边哑声道:“二娘,我在这儿呢,你可别丢下我和孩子。我们就生这一个,痛一次就好,你且忍一忍,我陪着你呢。”他哽咽了一下,眼睫往下一落,眼泪正好砸在二公主的耳边,那一寸的皮肤仿佛是被火烧着一般,一点一点的干去。
    二公主似乎真的听进去了,眼皮仿佛动了动,那只被张长卿握着的手亦是微微的紧了紧,指尖微动。
    边上的稳婆几乎是惊喜的叫道:“殿下,殿下您要是还有力气,那就咬一咬嘴里的参片……”她声音因为紧张的缘故也微微有些发抖,“真的看见头了,真的,您再使一使力气。小公子他就能出来了。”
    二公主果真有了点力气,她紧紧抓着张长卿的手,用力的几乎把指甲嵌入他的皮肉里,虽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可她此时也依旧抿着唇,竭尽全力的往下头使力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窗外的夜色渐渐褪去,身下忽然轻松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稳婆的笑声也跟着响了起来。稳婆那头经验丰富,这会儿立刻便拿出剪子剪短了脐带,拍了拍孩子的屁股,孩子的哭声响亮至极,犹如破开乌云的一缕曦光,一下子照亮了二公主那混沌迷糊的神志。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跟着快了起来——终于生了!那是她的孩子,她和长卿的孩子。
    稳婆连忙抱着孩子递到二公主跟前,温声道:“殿下,殿下您瞧,孩子在和您笑呢。看这鼻子和眼睛,长得多像您啊。”她这是想要给二公主提一提精神,毕竟女人产后也有许多事情,万万不可轻忽。
    二公主眼皮微微颤了颤,墨画一般的眼睫跟着一颤,果真睁开眼来,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孩子红红的脸上,嘴唇动了动,只是她此时没什么力气,声气更是微弱,不知在说什么。
    张长卿连忙低下头,把耳朵凑上去,好容易才听见二公主的话。
    她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丑啊,一定是像你,才不像我。”
    张长卿想笑,眼泪却又掉下来,他用力咬着唇,抓着二公主的手,勉力笑着与她道:“像我也好,以后能和我一起保护他娘呢。”
    二公主眨了眨眼睛,被汗水打湿的眼睫看上去湿漉漉的,就像是清晨湖面上贴在水上的芦苇,柔软又温柔。她抬目看着张长卿,眸光深深,眼中仿佛是波光一闪,随即便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二公主到底也累了,几乎折腾了一整个晚上,这会儿孩子已经出生,张长卿又守在她边上,她的心力一松,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张长卿心里挂念着,一时也不愿走开,于是便抬手替二公主捏了捏被角,温声吩咐稳婆:“先把孩子抱出去吧,陛下他们还在外头等着呢,总也要看看孩子,方能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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