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她消停了?”宋氏问她。
“能不消停吗?现在村里头都是可惜竹丫头,说张家不厚道的,两老要是闹起来,有理都会变成没理,没得败坏竹丫头名声。他们也就在家里骂几句。”李氏告诉她。
“也幸亏你们拦着,要不然这一闹开,咱闺女在这村子里可就要抬不起头来了。”宋氏感叹一句。
“是这个理,不过,竹丫头的手现在怎样了,好点了吗?”李氏关心地问。
“好多了,就是还不能做针线活,打打络子倒是成的。”宋氏故作忧虑,蹙了下眉头,叹了声气。
“大夫不都说了能好的吗,等过一阵子竹丫头又能绣东西了,看那张家的往哪悔去!”李氏说着往张家的方向撇了撇嘴。
“她家如何我也不爱管了。就是绿竹的亲事经这一着现在还没有着落,我这是愁的呀!”宋氏这是真的在愁。
李氏只好安慰她,“等竹丫头的手好了,什么好人家没有?你可别慌,也别急,可别一时心切就定下来了。我让当家的也帮你留意着,要是有好的,咱再相看相看。”大伯家是做豆腐卖豆腐的,平日就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去叫卖,去的地方多,认得的人自然也多。
“那就谢过嫂子了。”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竹丫头好,我这做大伯母的也有面子。”
屋子里,两位堂姐妹也在宽慰她,绿竹倒是没有多伤心,不过对她们的关心都心里感激着。
原先因为绿竹在县里学刺绣,能挣钱,也养得皮肤白,加上模样清秀,村里的人提起她无一不称赞的。而同为赵家女儿的堂姐妹少不得也被拿来和她做比较,相形见绌之下,她们自然有些不待见她,和她疏远着。
可到底是亲姐妹,出了这等事,还是站在她这边的。何况,兄弟连枝,姐妹也是一样,她不好,她们也少不得要受累的。幸而青梅大她一些,早已定下了亲事,等秋收过后就该过门了,青荷还小,亲事还不急。要不然连累了她们,她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等她们走后,宋氏和她说了会话,告诉她大伯母答应帮忙替她寻摸好人家的事,让她放宽心。
绿竹刚刚走那一遭回来,打心里其实是不愿意成亲的,就怕再遇上像张荀那样的人。他不也是看着很好,实则里子坏透了?
她和她娘这么说了,她娘明白她的心思,也只说给她点时间来调适,到底没应承下来她不成亲的事,
“你害怕,不想成亲,娘都能理解你,却不能纵着你。这世道哪有女子不成亲的?尤其是出了这档子事,你要是不成亲,村里头的人可不会说张家的拖累了你,只会以为你还惦记着那张荀,非他不嫁,你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宋氏说着叹了口气,“听娘的,好好把手养好,别想太多。这哪家姑娘不是这么过来的?都是结亲前打探打探,再相看一眼,觉得好的就应承下来了,实则里子是好是坏只有嫁过去才知道。这成亲啊,对于咱们女子来说,好比赌博,是福是祸要看老天爷给不给你这运气!你也别太担心了,爹和娘会替你多掌掌眼,不叫你吃亏的。”
绿竹无法,就是再不愿也只能低头。
一个月晃眼而过,绿竹的脚早好了,手也好得个七七八八,不过仍旧拿纱布裹了,怕好得太快了叫人生疑。
这期间也就桂梅、青梅青荷两姐妹,还有往常走动得比较多的姐妹朋友来看她,让她不至于太闷。
这段时间,兴许是顾忌着人言,张家那边也没有动静,没听说再相看姑娘的。而桂梅这边和她也没说破,因而绿竹不知道她的心思到底如何了,是不是已经打消了念头。而桂梅显然也不想谈这个,绿竹只好也缄口。
外头关于她和张家亲事的流言蜚语如今都歇下来了,八卦就是这样,也就热闹一阵子,过一段时日,当事人没反应,好奇的人也就被新的八卦给吸引了。
因而宋氏打算带上她出门走动走动,没得闷在家里闷坏了,外头的人还以为她怎么了。
这一日,二弟向北一早就跑没影了,娘也不说他。清水镇上则是逢五大集,榕树村离镇子不算远,走路也就半个时辰,宋氏于是一早就拉上女儿上镇子上去逛逛,顺道把攒起来的鸡蛋还有闺女打的络子给卖了。
因为不远,母女俩是走着去的,一路上遇到同村的人,绿竹都会向他们问好打招呼,没有一点受到前阵子的事影响的样子,别人见了也都没提那晦气事。只关心绿竹的伤怎样了,听到说好得六七分了,也都道王大夫和县里的一德堂大夫医术好。
一路无话,到了镇上,宋氏和绿竹先去食摊上吃了两碗馄饨,这才到了主街上一家相熟的绣庄上去,把络子给卖了。虽则绿竹在县里的锦绣阁做绣娘,绣品也不会拿到这里来卖,可两位表姐妹却都是把东西都卖到这家绣庄的,宋氏有时候赶集帮着她们带过来,她平时打了络子也是卖到这,因而一来二去的比较熟。
价格比较公道,宋氏又拉着绿竹到了集上,看见同村摆摊的陆婶子,便把一篮子鸡蛋托给她帮忙卖,对方应承了以后,她才和绿竹真正地逛起街来。
先去钱家铺子看了眼儿子,看他忙前忙后地帮着掌柜的做事,没空说上几句话,也就歇了话头,让他晚上早些回家吃饭便走了。钱家铺子卖的是米粮,集市是会忙点。
接着又带女儿去买了斤五花肉,搭了两根大骨头,打算回家给她爹和她弟弟补一补,他们一个做学徒,一个农闲做苦力,都不容易。
接下来又买了不少东西,就是不买的,宋氏也会顺道和绿竹说上两句,例如这肉怎么分辨好坏啊,哪部分的肉好吃,哪部分的肉适合炖煮或煎炒或做成丸子,肉价平时是多少,到了年前家家户户杀猪的时候又是个什么价,等等。
宋氏这是在教导她一些生活上的事,好让她以后嫁人懂得怎么过日子。这些绿竹上辈子也是经历过的,不过那是她的亲事定下来以后,出嫁前的事,虽然,后来嫁入张家她也没机会用到这些,她不掌家,且整日里拘在房里做绣活。
如今亲事没成,她娘却提前把东西都教给她,想来是用心良苦了。再听一回,绿竹也没有不耐烦,认真地听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只希望这些她这辈子能有用得着的地方。
也因此,绿竹不愿成亲的念头也渐渐没了,她不想叫爹娘担心。只愿上天怜她,她也不需要荣华富贵,只求能寻一贴心人,不求相濡以沫,但求能相敬如宾,让她的付出能有所回报,她便满足了。
绿竹的心思变化宋氏不知,可她有她的考量。她的确是在担心绿竹的亲事,忧心能不能找得着好人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怕女儿只晓得刺绣,别的什么都不会,她被别人说不会教女儿倒是小事,女儿被当成赚钱的工具,她可就不答应了。因而,想着把这些持家的东西都教给女儿,好叫旁人知道,自家女儿可不是只懂得刺绣的,也是个晓得持家过日子的好姑娘。
逛着逛着,便要到午时了,宋氏于是到集市上找到了陆婶子的摊位,她还在,而她家那一篮子鸡蛋都卖出去了,得了三百文。宋氏于是给陆婶子塞了两个刚买的肉包子,当做谢礼。陆婶子推拒了一下也就收下了。
见日头晒,女儿细皮嫩肉的,此时走回去没得把她晒伤,宋氏于是找了个面摊要了两碗面,打算吃了以后歇一会再回去。
绿竹坐下来以后,远远地便瞧见那救她的徐冬至在一家酒楼前拎着几只野鸡和兔子,想来是要卖给酒楼的。
绿竹扯了扯宋氏的袖子,指了指他,和宋氏说道,“娘,我想去和他亲自道声谢谢。”
宋氏想了想,说,“你在这等着,占着桌子,娘去请他过来,顺道请他吃碗面。你一个女孩子和他单独说话,被人瞧见了总归不好,会有闲话的。”
绿竹无奈,只好应了,宋氏于是起身向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绿竹呐喊:我不想不想成亲~
冬至郁卒:那哥哥我咋办π_π
作者君:别急,我这就把你拉出来遛一遛
☆、阳春面
不一会,宋氏便领着冬至过来了,绿竹起身迎了迎,她娘忙招呼他坐。
“想吃什么就点,婶子请你的,当是谢礼了。”宋氏如此说道。
徐冬至局促地摆了摆手,“不用了,已经谢过了。”
见此,宋氏只好拉上绿竹,她不是要谢谢人家吗,正好。“拿去你家的鸡蛋是婶子谢你的,这顿则是绿竹她请的,是她谢的你。绿竹还愣着干嘛,你倒是说句话啊!”
绿竹本来也不好意思,可见他比自己更局促,倒是放宽些心,轻声道,“上回的事谢谢你了。这顿饭就让我请你吧,礼有些轻,你别嫌弃。”
徐冬至先头不敢看她,盯着桌面,听她这么说,忙抬了头看了一眼,“不嫌弃不嫌弃。”
而后又低头,心想,她真好看。绿竹本就生得白净,弯眉杏眼的,此时又因为天气热,脸颊上有些红晕,小巧的鼻尖也有些细汗,看着很是水灵,气色也很好。比冬至上回见她时的狼狈好多了。
绿竹见了,扬起笑来,“既然不嫌弃,那就让我请你吧!”说着不待他答应就喊了那边收拾桌子的大娘,“大娘,这里再加一碗,额,两碗面。”
“诶!”大娘笑着应了,走过来,“要吃哪种?还是馄饨面吗?”
“你问他。”宋氏指了指冬至。
大娘于是转头问他。
冬至黑脸上涨得有些红,都说到这份上了,便也不扭捏,对她回道,“阳春面就好,一碗就好了。”
大娘于是看向宋氏,宋氏道,“上两碗,这孩子不好意思呢!”
大娘笑了笑,“就是,这么个壮伙子,一碗面哪够啊!客人等一会啊,马上就好。”
待大娘离开,桌上一时静了下来,绿竹是不好开口,冬至则本身话就不多。宋氏于是开了话头,“对了,冬至你今日上镇上来是拿猎物来卖的?”
冬至点头。
“是相熟的店家吗?”宋氏又问。
冬至还是点头。
宋氏眼角有些抽抽,只好又找话,“你奶她身子怎么样了?上回看着好像脸色不大好。”
这回冬至话多了些,“风寒,抓药就好了。”
“找王大夫看过了?”
冬至点头,眼睛扫了一眼绿竹包裹着的右手腕,绿竹局促地把手往回缩了缩,宋氏也瞧见了,只以为他关心女儿的手,于是说,“王大夫的医术很好,你找他就对了,像绿竹的手也被他治得好了个七七八八了。”
冬至暗自松了口气,喉头动了动,最后憋出一句,“以后别再那样了。”
绿竹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真看见了,也知道了,顿时有些慌,眼睛虚晃着不知该往哪里看。
宋氏却没想到这一层,当初绿竹也否认了那伤是她自己弄的,因而此时顺着冬至的话点头,“是啊,我也跟她说了,山里危险,她走不惯,以后别去了。看,这回不就受教训了?”
对此,冬至没说什么。
很快,面就上来了,绿竹心不在焉地低头吃面,想着,他那样说,应该是不会说出去的意思吧?
宋氏以为女儿矜持,倒没觉得她不说话有什么不对,反正谢谢的话已经说过了。倒是看着冬至的两碗清汤阳春面,宋氏心里暗赞了一句,是个好孩子。
面吃完了,宋氏去结账,绿竹和冬至也起身,不期然地对视上了一眼,两人俱是愣了一下,冬至当下红了脸低下头去,绿竹也心虚地撇开了眼。
等宋氏结完账,冬至便主动告辞了,“我去抓药,你们回去小心。”
宋氏倒也没说什么,毕竟和他一块走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怕别个会有闲话。他主动告辞,不管是不是真的去抓药,于宋氏而言都是好事,起码她不用为难。因而,她说了句,“你也当心点。”倒也没有留他。
绿竹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抿了抿嘴,有心问他是不是都看见了,会不会说出去,却也明白此时不是合适的时候。
宋氏见女儿看着他,感叹了一句,“冬至这孩子是个孝顺懂事的,他奶年纪大,他就忙里忙外地照顾着,不让她操劳,可他其实年纪也不大。你看他方才只要了阳春面,其实贵的咱们也不是请不起,可关键是他这态度,懂礼数晓得分寸,是个老实的好孩子。”
“嗯。”绿竹心不在焉地应了。
见她兴致不高,宋氏看了看日头,便打算往回走了。恰好在城门口见着了同村往镇上县里拉货的黄大叔,他正要回去,便搭了他的车,毕竟她们买的东西不算少。
到了村口,付了车资拿了东西,两人才往回走。
绿竹看了眼村口,问她娘,“娘,以前怎么没在村子里看见冬至?”
宋氏只当她今日见了冬至,对他好奇,于是没甚在意地说道,“他家在村尾那山脚下,就在上回背你下山的黄婶子家旁边,平常打猎得了东西拿去镇上卖,也不走村里,就那边有条小道可以直通他们村尾,脚程短,快很多。而且,你也看到了,他话不多,不怎么和村里头的人说话的。你以前回来的时候也少,自然更看不着他。”
绿竹看了眼那条村口旁的小道,“哦”了一声,没多说话,心里却想着,要不去那逮他一下,问个清楚?
可虽然那道走的人少,可也不是没有的,要让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回到家中,歇了会,绿竹还没想好呢,她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却登门来道歉了。
原来,先头一个月张荀都在县里认真读书,家里搅出了事,也没敢告诉他,省得让他分心,可这一日他得了假回家,从进村开始就有不少人拿奇怪的目光看他,他走过去了便开始窃窃私语。
张荀明白家里铁定出了事了,而且这事还和他有关,于是客气地拉了榕树底下乘凉的张大爷问了一句发生了何事。
张大爷和张荀家也是粘了些亲的,此时便语重深长地劝他,“荀啊,别嫌大爷我啰嗦,也别嫌我多管闲事,我就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要是真喜欢那县里的小姐,就加把劲考上举人考上进士老爷,把她给娶回来,好好和你娘说说,她还能逼你成亲不成?按说那赵家姑娘也是个好的,可人家姑娘也就伤了手,你娘就变卦了,让人家姑娘面子往哪搁啊!你娘要给你说个好的,咱也能明白,可这人啊,可不是这么做的。”
张荀有些糊涂,他上回家来,家里要给他说亲,他不愿意,又跑回县里去了,这次回来怎么好像他娘给他惹麻烦了?
他皱着眉头问,“县里的小姐?还有赵家姑娘是怎么回事?哪个赵家姑娘?”
张大爷看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便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他,临了又问了一句,“你娘要给你说亲的事,你当真不知道?”
张荀既已知道怎么回事,当然不可能告诉他真实情况,因而摇头,“我不晓得,我这一个多月都在县里,我娘也没给我透个信……谢谢大爷告之,我还有事要先回去,就不打搅您了。”
急急地回到家中,他娘赵氏看见他却先哭起来了,“儿啊,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把你喜欢那县里姑娘的事传了出去,害得你娘左右不是人了!”
张荀看着他娘这样心里也是烦躁,“娘,本来这事传出去倒也无妨,村里人感兴趣地说两句也就算了,毕竟我喜欢谁他们也管不着。可在你给我说亲的当口,你又因为人家姑娘受伤了就变卦的时候传出来,可就大大的不妥了。
一来是你罔顾我心思去说亲,以咱家家境大家伙也能理解,可你看中了人家姑娘还有她的手艺,之后又因为她受伤了就变卦,大家伙就有理可挑了。说咱家不厚道也还是事小的,以为咱家看不起乡下姑娘,不把她们当一回事,作贱乡里乡亲的,这才是最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