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脚步停下来,古井般无波的眼睛看向林二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跟卓施主是故旧,几个月前他来找老衲论佛,拿了一个八字来套话。也是老衲僭越了,给女施主造成困扰,还望恕罪。”
林二春双手合十,还了一礼,问道:“方丈怎知是我?”刚问完,又反应过来,自嘲笑道:“看来那童子命还当真难得一见,方丈问都不问就知道是我了。”
这方丈垂眸颔首,道:“女施主想问的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佛家讲因果轮回,因缘而来,施主因执念而生。又受执念所困,唯有放下贪嗔痴,以净其心,方......”
大师说话总是高深莫测,叫人似懂非懂,能抓到点儿影子。然后展开联想。
林二春就在想童观止,显然她是因童观止的执念才重活一世的,为他所困好像也不假,重活一世,她的心愿也跟他有关,难道那大师的意思是。他满意了,放过她,她就能挂了?
他那次还不算放过她了吗,她绝路逢生又该怎么算?
见林二春若有所思,方丈带着关门小弟子悄然离去了。
等走远了,小和尚才疑惑的问:“师父。你说以心观人,我真的是很用心的看了呀,那女施主瞧着很是开朗豁达,不像是三毒攻心之人呢。”
老方丈淡淡道:“这位女施主的确心性颇为豁达,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贪嗔痴三毒,她都不沾。”
“那师父怎么说她因执念生,受执念所困呢?还有她既然是童子命,师父怎么没有像之前劝大师兄那样,劝她还完业债之后皈依我佛呢,她潜心向佛应该也不会早亡了吧?”
方丈高深莫测的道:“放不下执念的不是她,她只是因别人的执念而生,那人执念太重,这业债她这一世也还不清,所以不劝了。”
“什么债一世也还不清?”
“就算之前还能还得清,那人也会不断的将她困住,所以就一世也还不清了。”
“师父,我不懂......”
“不懂回去好好念经吧。”
“那她会早亡吗?她的一世又有多长?呀,不对,她还不清也走不了吧?不会得等那人一世过完,她才能轻松吧?
我突然想起来了,师父!几个月前找师父算账的那个童施主......额,是找师父论禅,他是为了方才那位女施主吗?
师父还说他执念深重,行事容易偏激,为免酿成大祸,让他为行事之前多诵经静心……”
......
林二春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方丈早就不见了踪影,她心中暗暗笑话了自己几句。
当无路可走,无法可想了,就只剩下求神拜佛,封建迷信这一条路了吗?
可她并不是无路可走,朱守信才刚给了她一个值得期盼的好消息。
她深叹了一口气,见时辰差不多了,匆匆去了放生池边。
第230
乌啼山下的小院里,童观止的几个心腹正在给他汇报。
“......宋瑜好像并不相信大爷出事了,他放出风声,如果大爷肯支持他,他日事成,允诺半壁江山。”
说到这里,童观止突然失笑。
“大爷?”
童观止止笑道:“继续。”
“......除了以上这些是直接抢劫童氏在当地的商铺和钱庄分号的,贺州,豫州,锦州三支义军在找老爷的下落,说想跟童氏合作,为大爷和童氏族人报仇。”
“还有潘泊生派人跟踪过易管事和燕回,却没有任何举动,还没有查到他究竟想做什么。”
童观止看着面前的书册,神色淡淡,语气也有点意兴阑珊:“嗯,一群乌合之众,还不如东方氏,继续盯着吧。”
宋子魏有些着急了,他快人快语:“大爷,这些人虽然蠢,可他们跳出来,也能让皇帝老儿焦头烂额的,现在正是大好的机会,就算不跟他们合作,是不是也得做点什么?”
旁边一个青年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他越发焦急道:“赵柯,你撞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老爷让人送回来的口信不也是说......”
没等这青年说话,童观止已经站了起来,道:“先这样吧。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机会,继续等。”
说罢,他大步朝外走。
朝秦在门外候着,见他出来赶紧迎上来问道:“大爷,要不要备车?”
“不用了,也不远,走着去吧。”
“欸!我给您拿件披风......”
宋子魏想跟上去,被赵柯拉住了。
“你拉我干什么!”
赵柯指了指童观止方才看的书册,这会还摊开放在桌上。
宋子魏疑惑看过去,眼睛瞪得老大。又翻看了一下封面,撇撇嘴:“三归依是什么书,经书吗?一本经书有什么好看的,大爷现在看这个?”
赵柯又指了指另一边的书架,宋子魏一眼扫去,那边一排将近二十本的经书了。
“这......大爷不会是想出家吧?他......”
“说你头脑简单还真不冤枉你,大爷那哪是想出家的样子。”
“那你说,好端端的突然看这么多经书做什么?这每本还都翻看过了,要不是经常翻看,也不会成这样。”
赵柯挠了把头发。道:“现在这么好的时机,大爷都能忍着不出手,咱们大爷以前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额,虽然说他也是个好人,但一旦惹毛了他,他是能赶尽杀绝的人,
还有前门街大火那次,让易管事将银子都赔出去了,虽然说大爷以前也与人为善,但还不至于明明自己也是苦主。还去充当这个冤大头,赔偿的银子也比以前类似的情况多得多,基本上那回死的所有人都是按照最高额的抚慰金赔的。
刚才大爷说了他们不如东方氏……”
宋子魏茫然问道:“所以呢?”
“我猜大爷大约是在修身养性吧。”
“嘁!听你胡说八道,大爷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他说现在时机不对,那就肯定不对,什么修身养性,还行善积德呢......”
~
车厢前面的帘子还没有拉下来,林二春远远的就见童观止一身水蓝披风,站在已经光秃秃的佛豆田边。
距离他二十步开外就是衙门里派来的壮丁,这会正收工呢。
真是......
他还敢冲她笑。
马车刚听闻,林二春就冲他低吼了声:“赶紧滚上来!”
童观止不以为意,不紧不慢的上了车,林二春落下了车帘,打量他的衣裳:“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臭毛病吗?一定要穿得这么醒目?”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诈死的人吗?
不过,想想前世他也是这么正大光明的就跑回京城去了,连化名姓氏都懒得用心换一换。
也是无语。
刚在辕坐上挨着小幺坐稳的朝秦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车内,童观止笑道:“二丫觉得我醒目,大概是你眼中只看得到我吧。你摸着良心说,是人醒目还是衣裳醒目?”
林二春侧身坐,不想回答。
“那让我摸着你良心问问,让它告诉我。”他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说着,手就往她胸前探过来,隔着一道帘子还有两个大小伙子,林二春不惯他。
巴掌刚要碰到他手腕,他突然手往下去了,摸了摸林二春的肚子,柔声问道:“累不累?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二春微顿,垂着眼帘靠在他身上,道:“不累。朱守信跟我商量了一下组建镖局的事情,他给介绍了个人,我打算让小幺过去,第一次接触这个,不懂的地方很多,就多聊了一会。”
童观止盯着她发顶赞道,“二丫如此厉害,我真是又喜又愁,喜的是这么厉害的女人是我媳妇,我眼见着她一步一步越来越厉害,我真是有旺妻命啊。”
林二春抬眸横了他一眼,“拐着弯的夸赞你自己。”
童观止没笑,突然认真的道:“逗你的,再说这也不是自夸。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将一切都归咎给命,我要是真自夸应该说,媳妇,我厉害吧,你相信我吧,有我在,什么都不是问题。什么都不用怕。”
“我知道二丫有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没有依靠任何人,我身为人夫也没有真的给过你依靠和助力,跟我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日后二丫会越来越厉害,是不是就更不需要我了?”
林二春歪着脑袋看他神色,总觉得他是意有所指,她垂下头,说了句:“怎么会呢?”又道:“我知道你帮过我,你就是我的底气,要不是因为有你,我很多事情都不敢做。”
“是吗?”
“嗯。”
“会一直是吗?”
林二春贴着他胸膛上,“会。”
她岔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庙里做晚课,听了会,也耽误了点时间。”
童观止一手扶她腰,轻轻捏着,顺着她的话问道:“他们念的什么经?”
“好像是三归依吧,蚊子嗡嗡嗡一样也没有听清楚。”
童观止就笑了,下颚轻轻搁在她肩膀上,“没听清楚还是因为对经文不熟悉,我再给你讲讲,三归依,归依三宝能永远解脱一切众苦。有三义:为远离生死之恶,为求出世涅盘,为利益众生......”
他声音本来清越,因为压低了,缓缓的语调听着像是溪流潺潺,马车沿着山峦边的小路转弯的时候,林二春已经有了困意,含糊说了句:“老给我念这个做什么,好困,不想听这个,你真想阿旋出生之后当和尚啊......”
童观止轻声道:“你不想听下次我换一本,这个就算是,”
他还没说完,她已经睡着了。
童观止笑了笑,还是将话说完了:“是念给我自己听的,因为当着二丫的面念,才更有效,记得更牢固。”
他不敢不好好记着。
赵柯猜得不错,他是得学着行善积德,最起码不主动作恶。
不是他突然变的大慈大悲了,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童观止也是愿意做个好人善人的。
如今,却是他不得不如此,不敢不如此。
“……出家人不打诳语,尊夫人是童子命,命途坎坷,六亲缘薄,子女缘浅无疑。夫妻缘模糊,虽有变数,但命格大势已定,也不甚乐观,这一点老衲不会断错。”
“老衲不会逆天改命,不过,夫妻缘是因也是果,她既为此而来,因此而往,亦当由此而解,有多少福泽造化,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不过,相由心生,定由心而动,也并非一成不变。”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施主可以回头看看,这一路上因因果果,是否正如老衲所言,善因善果,恶因恶报,该怎么做,全在施主一念之间……”
“童施主行事之前,不妨多读读经文佛法再做决定,佛法无边,积德行善必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