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细细思量, 清薇也能猜出几分虞景的心思。
他虽然允许他们离开京城,但并不希望两人当真就此引退,甚至适当的时候, 也需要他们再站出来帮忙。但对皇帝而言,这种话当然不会直接开口说出来,倒好像他在求对方似的。所以他换了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
若这门亲事定下,到时候不需要他交代,赵瑾之和清薇也会时时关注着朝堂,做到对这些变化了然于心。
不过清薇觉得虞景是想多了。就算去了沧州,也不代表他们夫妻就要淡出所有人的视线。或许短时间内是这样,但最多也就是三五年,等当下这件事的影响没有那么大了,到时候自然能够两边兼顾。
至于虞景的这个提议,“陛下皇恩浩荡,可惜臣妇的女儿还小,将来如何难以预料,恐怕承担不起这份恩典。还请陛下三思。”
“如何?朕一早便知道你不会想要这份恩典。”虞景转过头,盯着清薇道,“但只这个理由,恐怕无法说服朕。”未来难以预料?除非是这个孩子长不大,否则赵瑾之和清薇的孩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再说,虞景看重的也不是这孩子的贤德,而是她背后的势力。有赵瑾之和清薇看着,皇位更迭的波澜会降到最低。就如当初清薇为自己所做的那些一样。
当皇帝的心思都很奇怪,当虞景自己是那个要争夺皇位的人时,什么样的手段都能用得出来。但等他成了皇帝,将来面对自己的继承人们,却并不希望他们争斗得水深火热,最后除了胜利者一个都活不下来。
但是古往今来,这条路都是如此,虞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避免这种争斗。他所能做的就是及早定下储君,并且为他选择好足够多的人来辅佐,让他远远走在其他所有皇子前面,让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
——便如他的父亲,曾经的顺懿太子虞绍。天赋卓然,惊才绝艳,当他活着的时候,所有皇子在他的映衬之下都显得黯然无光,所以也几乎不会想要跟他较量,更不会对那个位置生出非分之想。
清薇和赵瑾之也在他的这个计划之中,所以如果她只想用一句话将虞景打发了,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清薇道,“只是我一想不认为,一场联姻当真能够改变什么。若两个孩子之间彼此无意,却为了这些事被强行捆在一处,吾不为之。”
她自己当初那样的处境里,终身之事已不报任何希望,却也没有随便找个人凑合,最后成功的寻觅到了如意郎君。所以清薇比谁都清楚,一份有爱的婚姻和没有爱的婚姻,差别有多大。
她常常会去想陈妃和先帝之间那种简直形同陌路的夫妻关系,不解之余也令人心寒。
所以清薇绝不可能同意让自己的孩子走上这条路。如果将来女儿长大了,自己做出这个选择,那么她即便不赞同,也会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然而如今就将婚事定下,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个,虞景也不由沉默了一瞬。他也曾经羡慕过赵瑾之和清薇,因为他自己身边是没有这等能说得上话的人的。当然,更多时候虞景觉得,帝王身边也不会需要这样一个人。
坐上这个位置,就注定了孤家寡人,因为它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如此想着,他心中一点感慨也就消失了,“只要孩子们有意,你们便不会干涉?”
有意这种说法,实在是太含糊了。说得直白一点,若是皇长子知道有这样一条捷径,娶了冠军侯的女儿便能有更大的把握登上皇位,那么就算他不喜欢,也会表现出喜欢来。做这点戏,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清薇直接道,“是,但陛下不可干涉或撮合此事,说得更明白些,今日这些话,皇长子不会知道。”
至于怎么判断他到底知不知道,清薇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她也相信虞景一旦答应,便不会食言。不过未免虞景在这件事上纠缠,清薇又道,“陛下放心吧,就算定居沧州,这京城我还是会时常回来的。毕竟我的产业都在此处。何况,我也还有事情未做。”
“何事?”虞景问。
清薇道,“这话说出来有些狂妄荒谬,我从前只同瑾之说过。不过如今我思来想去,倒觉得若能得陛下支持,此事的把握便更大了。陛下若知我这份心,想来也可安心了。”
“我曾同瑾之说过,我想让这世上所有朝不保夕的普通人,皆能能生有所养、学有所教、病有所医、老有所托、死有所葬。无论他是官是民,是商是匠,哪怕只是仆役之流,皆可得到这样的庇护。”清薇道,“虽然我心里也明白,即便是尧舜之时,天下也未见得有这诸般好处,但尽我此生之力,若可有一二进展,便不枉费这番心思了。”
虞景闻言,沉默片刻才苦笑道,“这样一片天下,便是朕也不敢想。”
“臣妇的胆子,素来不小。”清薇道,“陛下从前说,我有青云之志。其实是否立足青云直上,我并不在意。只是站在这样的位置,更方便放手去做事罢了。不过我一己之力有限,若能得到朝廷支持,自然更好。”
其实她曾经想过对虞景提起自己的这些想法,毕竟举朝廷之力自上而下的推行,事情会简单很多。可惜从前的虞景让她很失望,后来清薇打定主意出宫,这些话便不必说了。
她本来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说,不想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说了。而且看虞景的样子,支持的可能性很大。
果然,虞景沉吟片刻,便也明白了清薇的意思。若朝廷推行此事,清薇是肯定不会置身事外的,到时候就算他们搬到沧州去,京城这边也绝不会放松。这跟虞景的目的是一致的。而且,清薇所说的这些,归结起来,也是古往今来所有帝王想要达成的目标。如今内忧外患都已经被弥平,虞景也摩拳擦掌想做出点儿功绩来,千古之后,于青史之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来得正是时候。
如此想着,他笑道,“京城商会那边重修仁义坊时,还特别修建了善堂和学堂,也是你倡导的吧?”
善堂和学堂京城里都有,是官府修建。但整个京城也只有那么一处,而且几乎没什么管理。善堂房屋破败、年久失修。除了略微遮蔽风雨,没有其他任何功能。至于学堂,虽然有官府派遣的教授,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听讲的。
而仁义坊的善堂和学堂,可不是修好了就算,京城商会那边会一直管这两处地方的支出,善堂每个月施粥放药,学堂免除束脩,所有适龄孩童都可以过来听讲。这些每一年算下来都是一笔巨大的消耗,所以劝说京城商会接受这个意见,费了清薇不少口舌。幸好做这件事的时候赵瑾之还没去西北,否则她或许不会有精神放在这上面。
不过这其实只是观念的问题。商人虽然重利,但也有不少商人在发达之后,会修桥铺路,做些善事,博个好名声,有时还能够得到官府的嘉奖。尤其是那些大商人,对他们来说,钱财积攒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只是个数字,他们会赚钱,也舍得花钱。
所以只要将这种观念扭转过来,让他们知道这些付出是值得的,自然能够得到支持。
这段时间清薇焦头烂额,没来得及管那边的事,但事情进展却十分顺利。这两项举措一公布出来,立刻就引来了京城百姓的热议,然后惊动了官府,将之上报。这也是虞景会知道此事的原因。
此刻听到清薇的话,他便将这件事想了起来。再加上清薇这边也有些动作,两相印证,他总算是明了了前因后果。外人看来,清薇不过是经商罢了,但她真正的目的,却只是那些看似“顺带”的部分。
见清薇点头,虞景当即道,“清薇既然有这样一份心,朕又岂能落于人后?往后只管放开手去做,朝廷会给予全力配合。”
“多谢陛下。”
“该是朕替这天下苍生谢你。”虞景摆手道。
……
赵瑾之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除夕之前回京。正月初八日,大军才终于走到京城外,暂时在那里驻扎,等待朝廷这边的流程走完,然后方能入城回家。
这些年来西北那边自导自演,伪装胡人前来劫掠,自然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都是些小打小闹。所以赵瑾之此次击溃胡人两万兵马,杀死数千人,俘虏数千人,算是近三十年来最亮眼的战绩,远比他之前出征西南时更加出色。
这样一个提振军威,让百姓对朝廷、对皇室归心的机会,虞景自然不会错过。虽然他自己不会亲自到城外去迎接军队,但该有的仪式必须要有,因此责成礼部负责此事,必定要办得妥妥当当、风风光光。
底下的士兵如此,将领们自然也只能跟着在城外等候。倒是赵瑾之,因为要先陛见,所以独自率先入城。
陛见也只是个流程,皇帝太忙碌的时候,自然也可以选择不见。所以赵瑾之在宫门口等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等来内侍一句回复,“陛下此刻正与诸位相公商议政事,一时不得空,冠军侯可暂且归家等候召见。”
这是个非常微妙的旨意。
为正朝纲,赵瑾之会接受处罚,这是清薇跟虞景已经有了默契的事。所以虞景此刻不见赵瑾之,便是表现出自己的态度,让京中观望的人能看清楚,然后自然会有人站出来弹劾。也算是给所有人一个提示,让此事不至于显得突兀。
但偏偏又许他回家修整,相较于恩赏,这可能是赵瑾之和清薇更想要的吧?明面上是冷落,暗地里却也算是为他行了方便。
所以这日傍晚时分,赵瑾之终于打马回府。
他这一路归心似箭,本以为自己回来之后,定然能够得到阖府上下的热烈欢迎。哪知回来一看,却是门庭冷落,根本没有人在此等候。赵瑾之愣了一下,那种回家的兴奋稍微冷却之后,才发现自己这回在西北的行事简直处处出格,大多时候更是生死都置之度外。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大丈夫生于人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正该如此。
然而此刻回想起来,却不免心虚。
这样做当然是没有错的,但却没有考虑到清薇的心情。便如他自己在西北时还为清薇担忧,西北比京城更加危险,清薇的担忧也只会更甚。甚至按照许天师的说法,清薇生产之后,根本没有好好休养,一直在为自己的事情奔走。若非如此,朝廷这边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变故。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如今他回来,清薇想必是要算算账的。
作者有话要说: 97章!这个作者打算在100章完结正文~(≧▽≦)/~
话说小天使们有想看的番外吗,如果没有的话就不写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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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花样翻新
赵瑾之以为清薇只是故意冷落自己,算是发泄心中的怨气。但等他进了门之后, 才发现清薇的手段可远比他想的更狠。
她根本不在这里, 而是带着孩子去了赵家那边。
赵瑾之简直要怀疑是自己派回来传话的亲兵没有把话带到, 清薇并不知道自己今日回来, 所以才会如此。然而被特意留下来的秀兰打破了他的幻想, “夫人留了话,说将军回来之后只管歇息,等精神养过来了, 再说其他。夫人这一阵都住在赵家那边, 带着姑娘来回不便, 将军有什么事, 只管吩咐奴婢等便是。”
带着满心欢喜和急切赶回来的冠军侯完全被这种情况打蒙了, 也终于清醒的意识到,在清薇这里, 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过去。
你看,就连秀兰那丫头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既然明白了这一点, 他可不敢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待在家里休息。就算浑身疲惫得恨不能立刻饱餐一顿, 然后倒下来睡上一觉,赵瑾之还是在沐浴之后, 勉强提振精神, 赶往赵家。
其实他本来还想干脆不沐浴, 就这么风尘仆仆的赶过去,看上去更加憔悴可怜,也许清薇一时心软就放过他了呢?但思来想去, 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这种博取同情心的手段实在是太低级了,恐怕清薇一眼便能看穿。倒是沐浴之后清爽些,她看了心情也会好。反正这段时间在西北过的是什么日子,赵瑾之心里很清楚,他已经受了不少,奔波之后的脸色也不会太好看,并不需要额外的“妆点”。
不过沐浴过后,他的确是精神了许多。因为秀兰所谓清薇早就吩咐人准备好的水,居然是冷水。
这可是在大正月里,数九寒天!
“这又是怎么回事?”饶是已经决定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都要忍下去,赵瑾之还是将秀兰叫来问道。
秀兰忍着笑道,“夫人说,将军这段时间在西北,想来已经习惯了那里的气候。既然能在雪地里生存,想来用冷水沐浴也更合适。”
看来怨气真是不小。
好在赵瑾之有功夫在身,京城这样的冬天,他从前用凉水沐浴的次数不在少数。想来清薇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如此安排。她固然是要折腾赵瑾之,却也不会拿他的身体开玩笑。
沐浴过后,赵瑾之换了一身衣裳。这套从前在家穿的常服,如今上身之后居然空荡了许多,让赵瑾之非常满意。
赶到赵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时候赵家人已经用过饭,正坐在一起说话。他们其实也都知道赵瑾之今日要回来,赵二夫人正在劝清薇回去看看。所以赵瑾之过来之后,见礼过后众人便都离开了,将空间让给这对夫妻。
清薇先将赵瑾之打量了一遍。
怨归怨,但会心生怨气,也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分别将近半年时间,这会儿总算见着人,自然要好好看看。
与离开京城之前相比,赵瑾之瘦了,也黑了,面上多了沧桑憔悴之色,整个人似乎都“糙”了许多。
这种感觉不但出现在他的身体上,气质也与之前不同。如果说从前的赵瑾之是一把锋锐的利剑,那么此刻,这把剑经过战斗之后,看上去伤痕累累,已不复从前的锋锐。然而从感觉上,却远比从前更加危险。因为这是一把见过血的剑!
应该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但没出什么大问题。清薇放下心来,招呼赵瑾之坐下,一面招呼人将准备好的饭菜呈上来,一面问他,“可有受伤?”
赵瑾之连忙摇头。受伤肯定是有的,但经过那么长时间,早就已经养好了,此刻夫妻久别重逢,还是不要说出来煞风景的好。
清薇点点头,不再说话。
不一时饭菜呈上来。赵瑾之原本满心期待,以为清薇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饭菜,肯定是她亲自动手做的。而这小半年没有吃到清薇的手艺,西北那边的东西又不怎么合口味,关外雪地里行军的时候更是只有干粮可吃,早就想得不行了。
哪知东西端上来,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只有一锅熬得稠稠的白粥,是用小砂锅装着直接放在火上熬的,这会儿直接端上来,还在咕嘟咕嘟的开着。旁边则是一个碟子,底下铺了一把青翠的水葱,上面搭着一根黄瓜。
白粥也就罢了,闻着就很香,赵瑾之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肠胃受不得刺激的东西,那些大鱼大肉,还是缓过来再吃的好。但,“这是什么东西?”他指着盘子里的黄瓜问。
上菜的人是阿福。若是换了个人,自然便能知道赵瑾之这个问题,并不是真的想要答案,只是不明白清薇为什么要准备这个。她的性情却是有些呆,听到他发问,便回道,“回将军,这道菜叫猛龙过江,夫人说……”
赵瑾之咳嗽了一声,“不用解释了,你下去吧。”
以他的聪明劲儿,心里又知道清薇现在的想法,怎么可能还猜不出这道菜的寓意?俗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清薇这是在讽刺他猛龙过江,横冲直撞,根本不怕当地的地头蛇呢!
于是赵将军十分识趣的埋头喝粥。
好在配菜虽然令人啼笑皆非,但粥的味道的确极好,就算不是清薇亲手准备,也该是得了她的指点,赵瑾之喝完了一锅粥,肠胃里彻底暖和熨帖起来,整个人这才由里到外的开始放松,感觉到困倦之意。
清薇见状,便让他先去休息。赵瑾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也来不及多想,点头答应。
跟在清薇身后走进内室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事,但是迷迷瞪瞪之间,实在是想不出来,又困倦得厉害,便索性暂时将之抛到一边,沉入了黑甜乡中。
这一觉睡得极沉,也完全没有做梦,但持续的时间却并不长,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在赵瑾之自己的感觉里则更短,好像前一刻才睡过去,就立刻醒过来了。
好在他身体底子好,睡了一觉,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懒洋洋的,但也总算能分出心神来想别的事了。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碰到身边的清薇,才总算有了“回家”的明确感受。
猿臂一伸,就将清薇给捞进了怀里。虽然分开的时间很长,但回到清薇身边,那些从前的习惯却好像都自发的找回来了,没有任何不适应。赵瑾之搂着自家娘子,也总算是想明白之前忘记的究竟是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