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 惊蛰早已迅速下了树,朝这边急速奔来。他肩上遭古还寒砍了一剑,今日出箭终是失了往日的水准, 赌输了。
围往元德帝的侍卫们见了他, 纷纷让道,一精卫兵上前急道:“圣上中了毒箭!”
惊蛰二话不说, 往还强撑着的元德帝口中塞了一颗解药, 紧接着抓起他的手为其把脉, 把脉过后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来得及, 好险。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元德帝怀中昏睡过去的酒砂身上,元德帝睁开有些疲惫的眼,可是当目光落在他背上的箭筒上时,忽然变得凛冽了起来, 惊蛰甚少用箭, 倘若用箭,那便是暗杀。
一瞬间, 二人目光交汇。
几乎是同时, 惊蛰出剑, 元德帝也提起最后的力气将酒砂紧紧护在怀中, 用背挡住他的剑尖,大怒斥道:“叛徒!”
众侍卫皆是一惊,精卫兵率先出手, 挡住惊蛰的出剑,双剑交锋对峙,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惊蛰沉默不语,大家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暗卫怎么可能会叛变?所有暗卫从记事起便接受忠主的信条,生前死后亦不变。倘若叛变,那么世上的所有暗卫,不论主从何人,都会团结一致捉拿叛徒,该叛徒必然是逃生无门。捉到后,他的余生将会受到成千上万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就算有幸能在被人擒住之前选择自尽,可他的尸身也将受到最可怕的刑罚和诅咒。
“拿下他!”元德帝喝了一声,众人惊醒,却已经有人随着剑影倒了地。
元德帝强撑起身,可是他的身子大毒刚解,四肢乏力,已无法将酒砂抱起。他清楚,他身边这些侍卫加起来都不会是惊蛰的对手。
他当机立断,揪住一名亲信,“将沉王妃,亲自送到辅政王手中。”
亲信看着皇帝,很快领命,将酒砂抱起。
“表哥……”酒砂已经醒来,挣扎着要起身。
“砂儿……”元备帝惭愧,哪怕已经为帝,他还是无力护住她,他无法给她任何许诺,譬如说:别怕,我会保护你。或者是:你不会有事,我会亲手将你送到沉曦手中。这些,他通通都做不到。
“带她走!”元德帝忍痛喝了一声,亲信抱着酒砂快步离去。
惊蛰见酒砂被人抱走,对这些曾经对他唯命是从的侍卫下了狠手。元德帝爬起来,从靴中拨出一把匕首割开了前朝蓝衣男子手上的绳索,又将匕首塞入他手中,命令道:“挟持朕!”
蓝衣男子一惊,好一会儿才握住匕首,元德帝扣住他的手让他将匕首架到了自己脖子上,同时大声呼唤,“护驾!”
他话出同时,惊蛰剑落下,最后一名精卫兵倒了地,惊蛰将剑锋一转,指向了元德帝身后的蓝衣男子。
蓝衣蓝子惊得满头大汗,这个暗卫简直是杀人不眨眼!他挟持着元德帝连连后退,“你不许过来!”
“放了圣上,兴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惊蛰冷道,眼角余光瞥向了一旁抱着酒砂越走越远的侍卫。他聚精会神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手腕缓缓转动,凝聚了内力,猛地往侍卫的方向打了过去,长剑飞出——
“小心!”元德帝大喊出声,声音都变了。
惊蛰双目微眯,此剑穿过侍卫后,能插入酒砂腹部,刚生产完中了这一剑,华佗难治,可是这剑却没有如他所愿,在逼近侍卫背部时,剑突然被一支箭羽破开,剑一歪,斜斜插入侍卫后背,从其肩上飞出。
侍卫应声倒地,怀中的酒砂也落到飞扑而来的一人怀中。在酒砂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砂砂……”
她终于安心地睡了,她知道他会来,偶然来迟也能原谅,因为她知道他已经尽力朝自己飞奔而来了。
惊蛰眸光一敛,古还寒的剑已朝他袭来,他抽出腰间的软剑挡住,一瞬间风起云涌,杀机四起,二人迅速陷入刀光剑影的激战中。
此时,挟持了元德帝的蓝衣男子趁乱连连后退,却不曾想,退到最后竟是一条汹涌湍急的河道,而沉曦带来的救兵已经迅速将他们三面包围,他已无路可退。
“逆贼!快放了圣上!”御林军喝斥道。
“全部人都退下!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蓝衣男子情急之下,手中力度失控,元德帝颈上已见血痕。
元德帝扣住他的手腕抵住其匕首,以免他再深入,同时示意众人退下。元德帝微微调整了下呼吸,奈何丹田处却仍是提不上内力,现如今他武力敌不过,只能靠智慧与之周旋了。
倘若这人有心活命,那御林军们便能从这人手上救下自己,可怕就怕这人……宁可一死,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小衣!小衣!”蓝衣男子忽然冲树下被捆绑住的女子大声呼喊,可是女子头已经垂了下去,一动不动。他像是知道了什么,突然一声啜泣。
元德帝敏锐地感觉到了身后之人突然生起的决心,几乎是同时,他反扣住男子手腕,一个闪身从他手下钻了出来,男子大骇,猛然挥匕而去,元德帝侧身闪过,却不慎退到河边,踩到河边湿软的淤泥后身子一阵趔趄,还未站稳,男子便横空一脚,踢中了他腹部,元德帝整个人落入河中,溅起一簇激烈的水花。
“糟糕!”御林军们迅速上前,几人擒住前朝男子,一些水性佳的御林军们纷纷卸甲如大鱼般跳入湍急的河中……
黄昏,残阳如血,城郊外经过厮杀,密林间更是如同血染。
送葬的队伍到了皇陵后,元德帝因为悲痛过度在銮舆上昏死过去,最后经过御医救治才强撑起身主持葬典,期间几度悲咽,泣不成声,葬典不甚顺利。
而此时的帝都城内,也并不安生,大理寺半日内先后出了一连串棘手的问题,先是狱中走水、牢犯逃狱,紧接着庭前大乱,忽现暗杀,城内也是直折腾到日暮才安定下来。
酒陌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抱着重伤的颜彦页冲入宋府,请宋老先生救救他。可是这事,却在今日中午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救治,宋老先生摇着头出了房门,叹了口气道:“快派人将颜大人请来吧,公事再大,也不能不见这最后一面。”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见得多了,可是悲伤却是不减的。
叶羡晚一听,眼泪当场就出来了,她忙低头擦泪,拉着酒陌走了进去。她不想颜彦页死,她虽然讨厌他,却没讨厌到要让他死的地步,更何况他还是为了救自己才会中了这支毒箭的。若不是他,今日死的人便是自己了。
酒陌的心情和叶羡晚一样复杂,他比任何人都不想让颜彦页救了她,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颜彦页,他便要失去她了。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叶羡晚低头立在颜彦页床边,哭得梨花带雨,她心中自责得厉害,也在想:现在的颜彦页,应该很后悔帮自己挡了那支毒箭吧。可是就算不是毒箭,那么猛的一支箭,他怎么就能这么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呢。
颜彦页脸色惨白,唇色发黑,他抬眼看她,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来,“你……为我哭了。”他眸中有光,似带着几分自豪,艰难道,“你会……记住我……一辈子……”
叶羡晚不解地看着他,她真的想不通他到底在想什么。
“知道吗?”颜彦页开口,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我总会做梦,梦到……我娶了你。你……你好美……”他总会想起那个洞房花烛夜,她好美,可是却在他身下一直哭。他好像对她不怎么好,梦中的他,是故意弄疼她的,先前他一直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他那个时候他要那么生气,他究竟在气什么?现在突然像是想通了,因为当时身下的她心中记挂着别人。他嫉妒又憎恨,恨她明明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心却不在他这里。
颜彦页这话,多少有些冒犯,可是叶羡晚却无心去计较了,他就快死了。
酒陌却不一样,上前一步警告道:“你最好慎言,别以为你是将死之人我就不敢对你怎样。”他手一拦,将叶羡晚拨到他身后去,挡住了颜彦页的目光。
颜彦页惨笑,颇挑衅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她会……记住我,一辈子。”这样便足够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错觉,他像是得到过她,满足并痛苦着。
“晚晚,你出去。”酒陌拉下脸来,沉声道。
“可是……”
“出去!”酒陌喝了一声,“我有话和他说。”
叶羡晚无端被他喝了一下,心中有些委屈,当即便跑了出去。
颜彦页瞪着他,“你……最好对她好点,不然……我……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呵,”酒陌嘲讽一笑,“你有资格和我说这句话?谁都有资格,就你没资格!”
颜彦页收回了瞪他的眼,忽而望着屋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变得有些空洞起来,喃喃道:“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会娶她……不会……是梦。”
酒陌低下身子,凑到他眼前,低低道:“你知道吗?前世你是娶过她,可是……你却没有待她好过一天。”酒陌咬牙,一字一句道,“仅仅因为她初夜无落红,你便怀疑她不洁,婚后日日以此来羞辱她!就算真有下辈子,你也不配再得到她!”
颜彦页瞪大了眼,瞳孔也一动不动,有那么一瞬间,酒陌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不瞑目了,却又听得他缓缓地叹了口气,带着万般的无奈,又像是释怀,“原来……这样么。”
“姐夫!颜大人来了!”门外传来了叶慕阳的声音,很快,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便随着推门声大步跨入,朝床边奔来,叶慕阳仅随其后,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为颜彦页把脉。
先前被箭伤了手指的妇人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中毒身亡,而就在不久前,他还大言不惭地对妇人说“我会医,可以救你”,可是现在却为此汗颜,他实在愧为医者。此毒毒性极强,那妇人只是指间中了毒便不得治,更不用说像颜彦页这样毒箭穿透肺腑的了,师父对此也是回天乏力。
颜知春握着颜彦页的手,此时此刻他无力责怪,只能老泪纵横叹道:“何苦,何苦如此!”
“爹,对不起……可是,孩儿不悔……”颜彦页笑,“就是……欠你的二十五鞭……孩儿……要、要来世再还了……”
先前因他唐突叶羡晚一事,颜知春要打他三十盐鞭,后来因为酒陌一事还需他出堂作证,便只打了五鞭,余下的等他为酒陌作完证再受罚。
“爹……爹替你还,养不教,父之过。早叫你,别与那群猪朋狗友往来,整日花天酒地,你却不听……”
“孩儿……以后一定听话……”他渐渐地有些困乏了,对着空中喃喃自语道,“我真的……很喜欢她……”这话说完,他眼中的光渐渐消失了,手也垂了下来。
颜知春痛哭失声。
酒陌默哀片刻,低声道:“颜大人,节哀。”他转身跑了出去,找到了在廊下黯然落泪的叶羡晚。
叶羡晚抬起头来,眼睛通红,“他死了是吗?”她听到了颜大人的哭声。
酒陌大步过去,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低头吻她的鬓发,“这不关你的事。你就当……是他前世欠了你吧。”
叶羡晚抱着他哭出声来。
“晚晚,对不起……”他大掌摸着她的头,“我刚刚对你凶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很爱你。”
“陌陌,我害怕。”叶羡晚紧紧抱住他。
“别怕,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前世我也欠了你,我用余生来还。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前台很悲,但实际后台——
杀手:颜先森,您的便当做好了,请慢慢享用。
颜彦页:哇,有鸡腿,荤素搭配,我很满足了。
第115章 19.1
“少爷!少爷!”
庭院里, 忽然传来酒府小厮来福的声音,相拥着的二人连忙分了开来,来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二人面前只直喘气, 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来福,怎么了?”酒陌问道, 有什么急事让他跑到宋府来。
“出、出大事了!”来福惨道。
“出什么事了?”叶羡晚有些心慌问道。
叶慕阳这边正好前来找姐姐姐夫, 见这边情形不对连忙快步上前来, 一走近便听见来福道:“中午的时候,沉王妃遇袭了!就在大理寺走水的时候!”
“什么?”酒陌一听连忙揪住他的衣襟, “那我姐现在人呢?姐夫呢?”姐夫去送葬,也不知收到消息了没有!
“小的不知道啊!中午的时候,老爷见着沉王府的信号,立刻就带着府里的侍卫出城营救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刚刚有侍卫受了伤回来, 说是沉王妃下落不明, 马车都毁了,老爷人也不见了!”
酒陌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连忙道:“你派人去沉王府通知……”不对, 沉王府的人当早就知道了, 姐夫应当也收到信号去营救姐姐了, 那爹怎么也会不见了?酒陌瞬时间眉拧成川,转而对叶慕阳道,“这样, 慕阳,你带着你姐姐先回府,我带人去找我爹去!”
“不行!”叶羡晚忙拉住他,“你现在出不了城的!”他刚刚是在颜大人的担保下才能出大理寺的,因为颜大人忙着处理大理寺的内乱,便委托他将颜彦页送来,可颜大人根本没这个权力保他出城。他要是到了城门处再被人拦住,保不准会一时冲动打伤守城兵闯出去了。
酒陌咬牙,他如今是戴罪之身,确实多有不便,又问来福,“三姐夫他们回来了吗?”
提到这,来福脸上又是一苦,“听说大队在半路上遭了前朝余党埋伏,所幸压制住了,可是有一些人受了伤,大姑爷就是,我听说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整个背都是血淋淋的。”
“大姐夫受了伤?”酒陌连忙问道,“那大姐没事吧?”
“大小姐没事,就三姑爷那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来福道,好在三小姐因临产将近,没有去送葬,不然只怕凶多吉少,三姑爷是江湖中人,身手了得,想来也不会出事的。
酒陌手紧握成拳,大姐夫受伤,三姐夫还没回城,武怀轩前不久押镖去了,二姐夫就更不用提了,前几日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连今日的送葬都没有去,眼下竟是没有一个可以帮忙的。
“姐夫,”这时,叶慕阳提议道,“我去吧,你先回大理寺,我现在就带人去找!”
酒陌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拍了拍他肩膀,“那你小心点。”
“对,慕阳你要小心点!”叶羡晚担心道,现在城外应当很乱。
“嗯,姐姐姐夫放心!”叶慕阳冲二人点了点头。
很快,几人兵分两路,酒陌不放心,亲自将叶羡晚送回府中才赶回大理寺,叶慕阳则带着府中侍卫火急火燎出了城。
才刚出城,便正好遇到南陆回来,南陆一问,才知道酒眷白也失踪了,当即觉得情况又复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