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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是德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傅辰又谨慎问了句。
    “让你拿着便拿着,还是嫌这东西不好?”
    “您可言重了,小的这不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糕点,看懵了不是!”
    傅辰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几分真切,再堆着笑容,加上年纪小,看着很讨喜,只觉得这小太监很实诚。
    墨画对傅辰的识趣还挺受用的,就喜欢这种明白人,“哪那么多话,拿好了,我这就先走了。”
    等墨画离开,傅辰却是完全丈二摸不着头脑,仔细回忆了一番早上送德妃他们回去的画面,当时实在被那宫女死前的眼神慑到,也不怎么在状态,只依稀记得德妃娘娘对他很是温和,问了好些个问题,诸如老家在哪儿,家中人口,怎么进的宫之类的琐事,这种事情又不是秘密,内务府都是有备案的,以德妃的能力,想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特意过来没什么吩咐,只为了送个食盒?还这么小心谨慎的过来。
    要说墨画过来送食盒德妃不可能不知道,德妃没有什么目的,他是不信的。
    这上面人做事情的深意,他是真的琢磨不透。
    但他一个小太监,没后台没人脉没权利,德妃这后宫的女主人之一,能需要他什么。
    既然躲不掉,傅辰也不自寻烦恼,总归日子要过下去。
    刚要抬腿,嘶。
    傅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会儿他膝盖还疼着。
    晋朝有规矩,三品以下的宫女太监是没资格让太医看病的,倒是可以自己去药库取些药材自己熬,可大多宫女太监大字都不识一个,去哪儿知道自己什么病配什么药。
    生病,从古至今都是富人的权利。
    提着食盒,傅辰刚进监栏院,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对。
    他拉住个小太监问情况,被告知李祥英让今天晚上下了差的人都待在屋子里别四处走动,到了酉时在庭院里头集合。监栏院的庭院很大,草木扶疏,也是每个月头掌事太监教导训示小太监的地方,平日除非有人犯了事,才会下这样的命令。
    傅辰将食盒拿回去想与其他太监分着吃掉,他现在饿得有些受不了,加上晒了几个时辰,整个人精神气更是有些低迷,也幸好他平日都有偷偷锻炼,身子骨还算可以。
    打起精神进屋子里,就看到几乎所有小太监都聚在一头,表情郑重地说着什么。
    看到傅辰进来,王富贵才走了过来。
    “辰子,出事了。”
    “怎么了。”傅辰把食盒拿出来,放在簟席上打开,“膳食房要来的,是贵主子们留下的。”
    有晋太宗打下的江山加上前朝的积累,宫里头在吃食上并不缺,或者说就算缺在明面上也会不会表现出来。晋成帝是个好大排场的,骄奢淫逸,而各种妃嫔也是同样,每日都有不少食物是浪费的,这些菜肴有的会赏下给些门面的太监,没赏赐的话就会送回给膳食房,若是在里头有熟人,就能偶然得到点食物。
    所以傅辰这么说,并没有人怀疑这糕点的来历。
    小太监们本来凝重的气氛稍稍活泼了些。
    一个叫吉可的小太监哇哇大叫,“哇,小桃酥,辰子哥你棒呆了!”
    马上眼疾手快抢了一块塞进嘴里,也不管什么味道,塞了再说。
    对他们来说能尝到贵主子们的东西,一辈子也没几次。
    “慢点吃,还有呢……”傅辰拍着下吉可的背。
    吉可是去年才进宫的,还是傅辰带着去净身的,与傅辰很是亲近。
    “辰子哥也吃!”吉可也拿了一块喂傅辰。
    傅辰吃进嘴里,尝着有点太甜腻,不是他喜欢的味,但残留在胃里的却是一种名为温暖的力量。
    看着这个才六岁孩子,就想到他进宫前家人面临分别的场面,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也应该出生了吧,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你的头是怎么回事,磕成这个模样!快过来。”
    王富贵一看傅辰额头上的伤就把他拉到一旁,翻身去柜子里找伤药。沉默给傅辰上药,却没问原因,任何一个贵主子或是级别比他们高的,随便找个由头都可以教训一顿。
    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从额头传来,傅辰看着装着药膏的瓷瓶,笑道:“哪来的?”
    “还不是小央给的,你也知道梅姑姑人好。”说到小央,王富贵一脸甜蜜的笑了。
    对于那个誓死追随自己,连宫里都愿意陪自己来的女子王富贵是由衷的感激和愧疚。
    傅辰小声凑了过去,“听说你们要私下结为菜户?”
    如果说对食是互相找性伴侣,那么菜户就代表着一种比较正式的缔结婚约。菜户,前朝《宫廷野志》有记载,大致意思就是定下彼此婚约,发下誓言,终生结伴不得偷情,是宫内比较正式的形式,与普通的平民夫妻一样。
    王富贵这高大个儿忽然就红透了脸,支支吾吾的嗯了声。
    “恭喜你们!”傅辰也很替这对波折不断的有情人感到高兴,就是现代也少有这样生死相依的,何况王富贵还是断了根的。
    看到美好的情感总是能让旁观的人都会有幸福的感觉。
    “刚才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吉可又跑过来贴心地给傅辰喂了一块桃酥,桃酥香脆可口,虽然甜了点,但却是很抗饿,傅辰总算觉得自己的胃不用受罪了。
    王富贵就把事情说了遍,今天午后,内务府人手不够就把陈作仁等人给调了过去,今天早朝后晋成帝就派人把南洋进贡的荔枝分给各宫娘娘,除了怀孕的皇后,就属近日最受宠的祺贵嫔分到最多,大约是报的时辰误传了,等陈作仁他们送过去的时候,镇荔枝的冰有些化了,荔枝的口味也不够新鲜,祺贵嫔才来宫里一个月,家世显赫,到了宫里也在段时间内备受皇帝宠爱,性格不免跋扈,一怒之下就要把这批玩忽职守的小太监通通斩首。也幸好总管公公安忠海在场阻止了,说今日皇后娘娘有了孕,是宫里的大喜事,万不可杀生。
    宫里人称其为海老爷,海公公,六位总管太监中不是最受皇帝器重,却是对下面人最和气的。祺贵嫔倒也给安忠海面子,虽是免了死罪,但打板子是不可能少的。
    “你看怎么办,五十板子下去,仁子哪还有命!?”王富贵等人也是急得额头冒汗。
    傅辰抚上胸口处的衣服,似在摸索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边响起了集合的声响。
    第7章
    傅辰等人到的时候,庭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屏气凝神地低着头。
    被这气氛影响,他们这群人也站到了队伍里,傅辰透过人群安静观察。
    李祥英站在最前头,其他掌事太监还没到,傅辰也没见到他们的掌事慕睿达,不是还在当差就是默认了李祥英为今天主刑。
    通过长廊,走来几个专职施刑的士兵,搬着刑具,人群避让开,才显得杂乱。
    傅辰撕开胸口内襟里的夹层,掏出了他存下的银子,不着痕迹的朝着李祥英靠近。
    王富贵就站在一旁,看到傅辰的动作,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可是知道,这些积蓄都是傅辰这三年来存下来留给老家父母的。
    晋朝无品级的太监俸禄等同正四品太监,每月月银一两,米一斗,制钱三百文。三年来傅辰除了孝敬、生病、到处打点去掉的银子外,还存下了一些,而这些却在今天都要花掉了。
    李祥英对这个昨儿晚上给自己开门的小太监印象不算坏,“怎的,你也想试试竹笋炒肉的滋味?”
    “李爷您可别吓小的,小的从小胆子就小。”傅辰迅速做出适合的表情,作为一个曾经的心理医生,他比大部分人都更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才能让对面的人更快接受自己,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看傅辰一脸惨白的模样,眼中都是恐惧,让李祥英脸色稍霁,“说吧,找杂家什么事。”
    “李爷能否手下留情,这是小的孝敬您的。”几乎在看到李祥英监刑的时候,傅辰就猜测陈作仁今日的事儿就是这位李公公设计的,兵不刃血的一招,不但在祺贵嫔那儿挂了号,又让其他小太监认为都是得令送荔枝的陈作仁害了他们所有人,得了板子后矛头自然全对准陈作仁了,现在当着所有太监的面监刑更是告诉在场的人,这监栏院是谁说了算,一举三得。
    李祥英看傅辰那么上道,笑着收了这笔孝敬。
    太监大多爱钱,本就无根,又无牵无挂,只有银子才能给他们足够保障,无论是心灵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本来昨日去的几个小太监里,他就没打算放过陈作仁、傅辰这两个带头的。可后来想想,这小傅太监平日就是个机灵的,人也看着舒服会说话,最重要的是从没对他出言不逊,态度中还很是恭敬,这种识时务又不笨的小太监,他是有心思提一把收做己用的,也就没提让傅辰去祺贵嫔那儿。
    “那板子……”
    “回你的地方站着,这是你该问的吗?”李祥英斜了傅辰一眼,“知道杂家为何要放过你吗?”
    傅辰心一惊,“请李爷示下。”
    “我就喜欢你这不自作聪明的模样,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全赖公公教导的好。”
    “滚下去,好好学学怎么说好听的。”
    “你疯了,辛辛苦苦攒了那么久给你父母!”王富贵等傅辰回队伍里,小声骂道。
    “银子可以再攒,命只有一条。”傅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令傅辰心寒的一幕还是发生了,行刑的士兵一般是看监刑太监的脚型来判断行刑的轻重。
    如果双脚分开就是打出点皮肉伤,不实打,若是双脚并着便是不留活命了,往死里打。
    而李祥英根本没打算留着这几人的命。
    刑板是从古早就定好尺寸的,五尺长六分宽的青竹板,陈作仁等人被带了上来,宫廷里的杖责是要脱掉裤子的,这从某种程度上来是比杖责本身更羞辱人的事,前朝就有宫人因为羞耻心自杀,最后连带着宫外的家人一起连坐。
    所以只要有所牵挂,连自杀都是不允许的。
    板子下去,那竹板与肉体的击打声让心脏为之颤抖。
    哀叫遍地,凄厉的声音能让这里所有人做几个月的噩梦。
    他们口中还必须喊着,“谢主子赏,奴才知错了!”
    如果不这么喊,说明受刑人心有不服,刑法会更重。
    如果说李祥英想要达到震慑的作用,那么效果很好。
    周围已经有不少小太监受不了这血腥的画面,那惨叫声就像看到了他们自己,傅辰忽然感到怀里多了个一个温度。是瑟瑟发抖的吉可,这个才六岁多的小孩子,在现代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可以胡乱任性撒娇,可以肆无忌惮当熊孩子,到了这里却连哭都不敢出声音。
    在这初夏的季节,两人居然紧紧依偎在一起,好像这样就可以暖和一点。
    “别怕,别怕,没事……”傅辰小声说道,抖着手遮住吉可的眼睛。
    这话不知道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怀里的孩子,这也是傅辰第一次对权利产生无与伦比的渴望。
    行刑结束了,那惨叫的声音却始终像是幻觉一样在脑中回响。
    李祥英要去向祺贵嫔复命,而行刑的士兵也跟着离开了,傅辰等人才像打开了开关,陈作仁因为剧痛和呐喊,嘴巴血肉模糊,那腰部以下更是不能看,他从刑板上滚落到地上,手肘撑着地爬向傅辰,拖出两排血痕。
    傅辰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轻轻抱起陈作仁,可就是这样轻柔的动作依旧让陈作仁痛不欲生。
    “辰子,辰子……”陈作仁满脸灰败,气若游丝,完全没有白日的活力四射,诅咒谩骂。
    “我在!”傅辰涌上了泪雾,溢满眼眶。
    他想到自己第一天进宫,就碰到被父母卖进宫的陈作仁,与傅辰不同的是,陈作仁是一路诅咒谩骂的,他说他总有一天要做人上人,要让抛弃他的人后悔。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再也不敢得罪他。他要住宫殿,伺候贵主子。要以后朝廷放归后,给傅辰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他会在冬天傅辰冻成冰棍时嚷嚷着要取暖凑过来捂暖傅辰,会在傅辰发烧昏迷的时候,被太医院赶出来十几次也要求得一点药,会在每次巡查火烛后,偷偷给傅辰带点夜宵填肚子,这个人嘴巴总是很欠揍,却直爽心软。
    “是他谎报了时间…我是被陷害的…”
    “我知道…”泪水积满,滚烫的泪珠子,滴在陈作仁的脸上。
    “别哭…,难看。”他伸手,摸着傅辰的脸,像是在眷恋上面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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