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朴对自己向来是放任的,他伸手将鱼湖发丝别在耳后,又轻吻了一下她才问道:“……去我房间?”
鱼湖残存的一丝拼命拉扯着就要跌下悬崖的马车的缰绳的理智终于因为这句话占了上风,她咽了口口水,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木簪,将散乱的头发束好:“……王哥酒品看来不怎么好。”
王韶朴手边的黑啤只喝了不到三分之一,他不知道鱼湖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漫不经心的抬手抽掉了鱼湖脑后的木簪,刚洗完澡顺滑的长发像水一般从发顶流淌过鱼湖纤细的后颈:“我又没喝醉。”
鱼湖刚刚因吻生出的所有不理智全被他这个略显轻浮的动作打散了,她有些恼怒的夺过王韶朴手中的木簪,紧紧地攥在手里:“我和王哥你不是一路人,你可以床上事床上毕,我不行,不然我也不会22了还……”她想绕了这么远对方的最终目的居然还是身体,内心嘲笑了一下对眼前人怀抱不可言说的暗恋的自己,鱼湖从卡座上站了起来,“反正该讲的戏也讲完了,王哥要是有什么生理需要,我想你打个电话,也能叫来至少十几个愿意敲响你房门的女人,何必来招惹我。是想睡个处女新鲜新鲜?还是觉得平时送上门的女的没挑战性拿我当乐子?”
王韶朴没想到鱼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刚想解释只吐出来一个:“我”字鱼湖便转身离开了。
鱼湖走的没有丝毫犹豫,她觉得自己如果留在这里,如果再多说一个字,她的眼泪就会忍不住从眼眶中跌落下来。
王韶朴看着鱼湖离开的背影,他没有追。
“其实现在追上去还是有挽回的机会的。”
就像刚刚鱼湖说的,如果此时他追上去,如果他能早些辨明自己真实的心意,可能此后几年两人的境遇都会变得不同,可这世界上有个众所周知的真理,那就是没有如果。
既然没有如果,事情许多时候除了唯一的选项不会有别的任何可能。
其实依照王韶朴的性格,他原本也不是会选择追上去的人。王韶朴的共情能力不弱,他无法成为他心中理想的体验派演员的绊脚石,是他太过明显且无法隐藏的个人特质,可此时的他还并不知道这一点。
王韶朴的母亲就是太贪恋过去所以才会陷入泥沼,糟糕的家庭经历让他学会不要不回头。他的这份个人特质过于明显,所以这具身体才会无法成为塑造其他角色的容器。
不回头的人只看前方,错过的东西就都错过了,所以潜意识里,他默认一切的失去都是理所应当,这份固执是能障住他全目的一叶,他在这片生长自原生家庭的翠叶的遮挡下,从不试图挽回任何离别。
在这个混乱的有湖风和月色的夜晚后,王韶朴和鱼湖明显疏远了起来,王韶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行为唐突,他也用微信给鱼湖发过一篇长长的有关他那晚异常举动的解释,得到的只有鱼湖礼貌而淡漠的回应。
鱼湖对他的过往有太多合理的成见,而王韶朴的一举一动没有消除这份偏见的能力,反而越描越黑。
鱼湖收拾起自己破碎的暗恋心情,她又成了那个和王韶朴初遇时一样冷淡又抽离情绪的姑娘。
没了情感干扰,鱼湖转移注意力一般的,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剧本中,她接的角色本来就是戏份不多的配角,不算少且专业词汇较多的台词被她背滚瓜烂熟,就连张琛这个有资历的老演员,也忍不住称赞一句鱼湖的记忆力。
专注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鱼湖很快等到了自己最重的那场戏份。
巨大的热带鱼缸里被抽空了水,白色的细沙里蕴含的未干的鱼水漫过鱼湖的脚踝,同一段戏几个镜头要分不同角度拍几次,还是初春的天气,她在冰冷的浅水中一直拍到晚上还没能过这一条,嘴唇冻的有些发紫。
b组导演喊完“cut”后坐在镜头后看了看回放摇了摇头:“不行,情绪还是不对。”
鱼湖没有不耐烦,她穿着警服裹着锡纸赤着脚走到导演旁边:“要怎么调?”
b组导演反复看了好几遍回放:“这段我之前听你讲的有关这个角色的心路历程有个从绝望到释怀再到眼中的光随着最后一声计时器响起而熄灭的过程,这个思路很好,可是你拍出来总是有点不对,释怀总是有点太……我也说不上来……”
这段表演思路还是她之前和王韶朴一起讨论出来的:身为刑警的使命感在最后几秒压过了人类本能求生欲带来的恐惧伴生的绝望,最后释怀的迎接以为会到来的死亡。
鱼湖喝了一口助理递来的热红茶暖了**子:“再来一条吧,我调整一下情绪。”
补了下妆,鱼湖从另一端没封的鱼缸侧边走了进去。
在片场人群的角落里,王韶朴手里提着两杯咖啡低头点燃了一支烟,他虽然和鱼湖的关系闹的有些僵,可毕竟这一幕戏他也参与了设计,现在忍不住关心鱼湖的拍摄情况。
鱼湖双手被手铐绑在身后,蜷坐在地上,头微微靠在玻璃壁上,她因这段戏总是过不去有些焦急,在等打板前的间隙里目光没有焦距在片场的人群中来回瞟。
在人群末尾有燃着的烟头红光一闪,鱼湖看到了自进了组就总是在扰乱自己心情的罪魁祸首。
她一时间怔忪,然后心中一声叹息,垂下了眼睛。
“cut!过了!”导演在镜头后拍了下手喊道,镜头精准的捕捉到鱼湖眼中一瞬的闪光和那一点闪光熄灭的瞬间。
讶异于鱼湖突然的开窍,导演抬了下眼,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了过去——王韶朴站在鱼湖视线的尽头,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一杯是给自己的,一杯是带给鱼湖的,正静静的向这边望。
b组导演愣了一下,联想起组里的传闻摇了摇头感叹道:“这演员开不开窍,有时候还真是要情伤。”
鱼湖的手腕因拍了大半天一直在手腕上的手铐硌出了红痕,她从鱼缸里走出来,披上避寒的毛毯,眼睛余光能看到刚刚还在人群角落的那一点红光向自己的方向走近了。
鱼湖还没收拾好心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轻声对自己助理说今天接下来没她的戏了自己先回酒店房间冲个澡休息一下,转身逃一样的离开了片场。
王韶朴被她这么一跑激起了逆反心理,那天情难自已是他的错他认,可鱼湖总要给他个认错的机会。他跟着鱼湖身后,在酒店电梯门就要关上的一瞬间挡了一下门边走了进去:“拍的不错,”他把手里那杯咖啡递给鱼湖,“好歹给你讲过戏,当过半个老师,现在过来看看你这段演的怎么样,没什么好躲的。”
王韶朴说话的语气越是淡定鱼湖就越不能平静,可她不想露怯,故作镇静的接过咖啡没有说话。
短短的电梯里上升的这段时间久的像十年,走出电梯的一瞬间鱼湖兜里响铃的手机成了拯救这段尴尬相处的救世主。
鱼湖忙不迭的接了电话,还没说几句,站这她身后的王韶朴就看到她整个人猛地向前栽了下去。
王韶朴赶紧伸手一捞,鱼湖才没跌在地上:“怎么了?”
鱼湖一阵头晕目眩,她收了手机,直起身子,向后撤了一步和王韶朴保持了一米的距离:“……我爸没了,脑溢血。还没送到医院,在救护车上就没了。”她的手指捏着手机,用力到指尖发白。
王韶朴听到她这么说,愣了一下,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伸手就要去揽鱼湖的肩。
鱼湖的眼睛睁的很大,像是怕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她伸手打掉了王韶朴就要揽上她肩头的手:“正好我该拍的重头戏也都拍完了,剩下的零碎片段我回来再补拍,我去和场务打个招呼,经纪人已经帮我买好票了,今晚就回家。”
王韶朴的手尴尬的缩了回来,他看着鱼湖,含糊的说:“我让我司机送你去机场。”
鱼湖居然还能笑出来,她反射性的冲着王韶朴礼貌的笑了笑:“那就多谢王哥。我这就回房间收拾东西。”
鱼湖这个只是在肌肉牵引下机械性的笑瞬间刺痛了王韶朴的心,他看着鱼湖,伸出手想去拥抱她,鱼湖却比他的双手更快的转身——她急着回老家,根本没注意到王韶朴的动作,匆匆回了房间。
王韶朴愣在原地,他看着自己伸出的双手,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
“你他妈的……”他低声骂着自己。
还是放心不下,王韶朴走到鱼湖房间门口,伸手刚想敲门,就听到隔着门板房间里传来了鱼湖的哭泣声,鱼湖的哭泣声间杂受伤的小兽般的低嚎,王韶朴站在门外,感觉像是有人在拿砂纸磨砺自己的心,他抬手敲响了鱼湖的门:“鱼,开门。”
鱼湖的哭声猛地刹了车,房间里静了一会儿,是姑娘强撑着的故作镇静的声音:“我还没收拾好行礼,收拾好就下去了。”
“……”王韶朴想再敲门的手停了下来,他知道这意味着拒绝,以他的身份,还没有资格走进房间帮她分担这份过于沉重的悲伤。
王韶朴心情复杂的低声“嗯”了一声,他轻咳了一声:“和司机讲过了,一回儿你直接下车库就行了。”
王韶朴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了鱼湖从房间里传出的明显压制着颤抖的声线的一句:“知道了。”
鱼湖的房间静了一会儿,王韶朴站在门口等了漫长到像永远的两分钟,才又听到了从薄薄的酒店房间木门那边传来的女孩刻意压低的饮泣声。
他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心烦意乱,莫名想点燃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