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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琅嬛山位于大凤朝西北部, 因地处偏僻,比邻西域。是以, 平日上山的大凤朝百姓并不多。
    即使平民上山, 也只敢在外围行走。深山老林凶险,无人冒险深入。
    没有人知道, 大名鼎鼎的蓬莱暖生阁的山门便建立于此,阁中雕梁玉柱,绿瓦红墙, 常青藤缠绕,莲池、拱桥、搭配皆宜,一屋一檐尽显工匠鬼斧神工之妙。
    只可惜, 如此精致的山门宅院, 却空无一人。自一年前,蓬莱暖生阁阁主云霄子圆寂后, 此地便再无人居住。
    清明时分, 草长莺飞,百花盛开。
    满山的栀子树, 开始发生变化, 花苞熬过漫长的冬季, 在绿叶的托扶下, 舒展开纯白色的花衣。
    春风拂过,花香怡人。
    小树是琅嬛山山脚边的一个猎户, 冬日天气冷, 不敢上山打猎, 最近一些时日天气回暖,暖春季节动物们在山林中活动,恰是打猎的好时机。
    往年春日,他都会在山里活动。昨日忽遇一只梅花鹿,小树见鹿欣喜,追着梅花鹿,绕过了整个山脚,一个没察觉,竟深入山林。
    山里夜晚猛兽多,视线并不好,小树无法,只得就近寻了一棵树爬了上去,心惊胆战熬过一夜。
    第二天醒来,才得空打量四周。
    这一打量,视线便再也移不开来。
    漫山遍野的栀子花海中,站着一位女君。
    她身着一袭纯白织锦华服,如瀑的青丝随意的披散在肩头,眸含春水,唇若点樱,面似芙蓉,美的不似凡人。
    她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满山的花海在她的面前,似乎只能羞愧的低下头,甘愿当她身旁的点缀之物。
    小树看的眼睛发直,手中的弓箭一时握不住,从粗糙的手掌中滑落下来。
    “嘭”的一声响,打破了山林中的寂静。
    那人的视线应声看过来,潋滟波光中,小树从那双琉璃色的瞳眸中,看见了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他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颤抖,胸口砰砰直跳,血脉逆流,一齐上涌。小树只觉随着那仙人般的人一步一步靠近,他心中险些失去了跳动。
    他自小生长在西北边陲之地,见到的女人,有村中的粗糙大妇人,也有路径此地的商客。体面的女君尚算见过不少,可是她们与眼前之人相比,那便仿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小树看的痴了,脚下一滑,竟生生从树上摔了下去。
    头顶上,传来一阵轻笑声,如风中响铃,清脆明澈。
    “神仙女君饶命,我……小人打猎误入贵地,无意叨扰,求女君大人饶命……”
    小树性格机灵,又擅察言观色,回过神儿来,见她并无不愉之色。低头再不敢直视仙人之颜,顺势从地上爬起来,跪地叩首。
    头顶上再次传来更大的轻笑声,她勾唇,微笑的时候,唇角有一个深陷的狸窝,迷人又魅惑。
    “起吧,不怪你就是。只不过,神仙可不敢当,神仙不是凡人作,我本肉体凡胎,难为神!”她说完这句话,扯了扯嘴角,那双明明灭灭的杏眸中,有小树看不懂的情绪。
    他懵懵懂懂的望着她,暖阳温柔的拂在她的脸颊上,莹白色的面颊,美的惊心动魄。他想,这样美的女君,不是神仙是什么?难不成是山林妖姬?
    她越走越近,足尖轻点地上枯枝败叶,发出“嚓嚓”的声音。
    “这位小哥儿,我长年在山内,足不出户,你可能与我说说,这山外的世界,如今是多少年月?我入山修行的时候,乃瑞康五年春,山中无甲子,如今,竟然不知时间为几何?”
    小树狐疑的抬起头,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他能看清她脸上恍惚的神色。
    深山老林,遇见美人,不是神仙便是妖魔。
    原应避开逃走,小树的双脚却仿佛粘入地上生了根。
    他心中竟然生不出丝毫惧怕之意,只觉得,见了那样的容貌,此生欢喜。
    能为那样的人答疑解惑,小树此时只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仙……女君,离您说的瑞康五年,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年头,如今乃延载四年。您有所不知,瑞康五年春,当今帝上率领西南大军,一路北上,用了短短三月时间,击败朝廷军,攻入长安城。当时的帝王楚德帝,趁乱逃走,前朝太子殿下,在众臣拥护之下,顺势登帝位,年号延载。”
    “哦?前朝太子殿下?可是那位爱民如子,与民休息的太子殿下凤明奕?”
    小树眼睛猛的睁大,抬头劝道:“女君慎言,帝上的名讳可不能直言,若让有心人听见,告上官府,是要判崭刑的。”
    “太子殿下那等爱民如子的人物,如何会说杀人便杀人?你莫不是话本听多了。”
    小树颤颤巍巍的抖着手,可眼前之人脸上却并没有任何害怕的神色,她眼神悠远,看向远方,唇角慵懒的笑容不知何时不见踪影。
    “女君,你千万别不当一会儿事儿,太子殿下登位后,虽严明律法、知人善用、内政休明。缔造了大凤朝,有史以来最为富强的承平盛世。可他整个人却愈发威严冷漠起来。小人曾听过往西域的商户谈天说地时说过,尝有一次,北戎太女进京来贺,于金銮殿得见天颜,一时惊为天人,呆立原地。也不知是不是鬼迷心窍,直呼帝上名讳。帝大怒,命人将之驱逐出中土,从此不得踏足一步。”
    小树兀自说的来劲儿,手舞足蹈。似乎曾经见过那样的场景:“从此往后,帝上的名讳,再无人敢提及,但凡有人当众叫出他名讳者,斩首示众。后来,据大内侍卫醉酒所传,帝上之所以不允许旁人唤他名讳是有原因的。他曾在祭天之时,亲口所言,他的名讳只有他此生最爱之人方能唤出。”
    小树说的口干舌燥,正准备摸出腰间的竹筒,喝上一杯水解渴,却不料,站立在前方仙人般的女君忽然回过头,她柳眉轻蹙,杏眸微眯。
    一直晦涩难明的脸上总算有了丝疑惑,低声问:“此生最爱之人?咦?那可是当年在九江郡,跟在殿下身边的太子赘妻?”
    小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黑黝黝的脸上俱是诧异,他觑了眼不远处的女君,想着她在山内也不知待了多少年,不通外界之事儿,眸中这才滑过一丝了然。
    “您莫不是记错了,哪里有太子赘妻?帝上此生挚爱只有一人,传说是大凤朝第一美女,柱国公府国公大人柳冰清。柳国公与太子殿下,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二人本就是京城公认的一对神仙眷侣。不料后来因为前朝瑞王发动叛乱,太子殿下被迫逃出上京,一对鸳鸯这才分离两地。三年前,帝上攻下京城,与柳大人重逢,两人旧情死灰复燃,干柴烈火,顺理成章的便在一起了。”
    小树见身前之人一直没有说话,以为她不愿意听,抬眸,小心翼翼的觑了她一眼,却恰好对上那双灿若星河的杏眸。
    他愣了愣,添了添干涩的下唇,假意咳嗽一声,继续叙述道:“女君,你定是不知道,据传咱们当今帝上唯一的女儿,大凤朝的太女殿下,生母便是柳国公。倘若不是前任国公意外生死,柳大人需得守孝三年,否则,她与帝上早就已经成……”
    “啪!”
    不知何时,那人把玩在手中的玉钗落入地上,玉钗落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小树低头,看向那碎了一地的玉饰,心疼的喃喃自语道:“造孽哦,这么好的玉钗,要花不少银子吧,如何就碎了?”
    他躬身,伸手便要捡起地上的碎片。
    “别捡了,破玉难粘,玉钗既然已经碎了,你即使将碎片全部收拢起来,让最好的工匠粘合,也再无法恢复原样。罢了,既然已经放了手,即使心如绞痛,又如何,强行将它粘合回来,也有裂缝。更遑论,他活得很好,还有了孩儿……呵呵!可笑啊,可笑,谢琼暖,你算尽天机,百世轮回,却唯独抗不过天意与时间,我虽不知第一世的你抱着什么样的期许,迎来了很多年后的我,想要我来完成这千万年携手共白头的约定。可是,那人,他有了她人的孩儿……而我……在打算赴死的那一刻,便抛弃了他……怨不得别人!”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小树竖起耳朵,却只能听出只言片语,他疑惑的抬起头。只能看见她那满眼悲怆的神色。
    “您……您别伤心,大不了小的帮您将这钗子一一粘起来,您信我,小的一定将它完整粘合好。”
    小树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之人,总觉得她虽面上无泪,心中却已悲伤泛滥成河。
    他蹲在地上,执拗的捡着碎片,好在平日皮糙肉厚,竟然没有碎片扎破手指。
    那仙女一般绝美的女君站在不远处,愣愣的看着远方,好半晌,低头靠他,叹了口气道:“何苦?罢了,捡完,便起来吧,我带你出去……一梦已多年,该出去转转……”
    ——
    九江郡,松花镇,落水村。
    十几匹骏马护着一辆青棚乌盖马车驶入乡间小道,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驾驶马车的是位脸上刻有刀疤的女君,她驾着马车,高呵一声:“驾!”
    马儿奔跑的速度便更快了些,车辙印在身后留下一条条深痕。
    庄家地里劳作的村民俱都抬起头,待想要仔细打量穿行而过的车队之时,他们却已经没了踪影。远远望去,那消失的方向,正是崂山山脚的位置。
    马车停靠在崂山脚下的平地上。
    珠帘掀开,先行下车的是位身着紫衣华服的年轻郎君,他从车内一跃而下,对车内的人唤道:“思儿,下来。”
    “父君……爹亲,您等等我,郊游的地方这就到了吗?”
    一位扎着垂髫小辫的小娃娃,掀开珠帘,小短腿,向前探了探,又颤巍巍的缩了回去。她可怜巴巴的抬头,那双湿润的杏眼滴溜溜的转,讨好的冲着前方的紫衣郎君咧嘴笑:“爹爹,要抱抱!”
    紫衣男子眸中滑过一抹恍惚,那双杏眼与那人极为相像,她盛着期盼之色,对他提要求的时候,他没有丝毫抵挡之力。
    他上前两步,将女儿抱了下来。
    小女娃儿脚一落地,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的环境,嘴角一撇,委屈道:“爹爹骗人,这哪里是郊游的好地方,分明……什么也没有……一点儿也不比京中的马场……”
    “凤行思!”紫衣男子沉下脸,他蹲着身视线与她平视,半晌,冷声道:“你不是想知道你娘亲是谁吗?爹带你见见她的雕像,你瞧瞧前方那座庙宇,让范姨带你进去看看好不好?”
    “不……好!”小女娃垮下脸,她希冀的看向父君,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她捏紧小拳头,喃喃道:“思儿想让……父君陪着。”
    “嗯?”紫衣男子脸上的神色愈发不好看,他面沉如水,双目无波无澜。
    小女娃悚然而立,退后几步,收起撒娇的表情,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崂山山脚的屋舍,已和五年前大不相同,原本属于祝明奕的院子被村人,改成了神女庙,庙宇中放着那人的雕像,村人时常上来供应。神女庙的另一边,新盖了一座宅院。宅院占地极大,可从外观看,绿瓦红墙,常青藤缠绕,木门外竖着两头石狮子,囧囧有神,甚是威风凛凛。
    凤明奕眯了眯眼睛,对范寒苑使了个眼神,见她带着女儿进了神女庙。这才转身,走到另一侧的宅院门口,拉住门环,扣门。
    开门的是一位身穿蓝衣的小厮。
    他好奇的抬头,隔着门缝问:“您找谁?”
    “你家主子。”
    “主子不见客,您请回。”
    凤明奕尚没有说话,跟在他身后的带刀侍卫齐齐拔刀,小厮似乎从没有见过如此阵仗,吓得连退几步,他惊叫出声:“你……你们想干什么?私闯民宅,这……还有没有王法?”
    “连翘!你个没规矩的东西,贵人大驾光临,怎能如此怠慢!”小厮应声看过去,他家主子,款步而来,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主子那一贯挂在唇角的笑容消失无踪。
    连翘小脸一白,跪地认错。
    垂首间,只来得及,听见自家主子对着门口的紫衣男子讽道:“你来了!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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