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安大营由赵顾统领,他和他的儿子赵承,是大魏抵御北耳弥最重要的防线。
此次北耳弥来势汹汹,赵顾原本担心太子是否能亲自前来,如今看见文德,他才算是放了心,一身硬骨头也来了劲,镇北大将军要是换了别人,这仗他还真不知该怎麽打。
进了大营,文德简单宣达皇上谕令後,连着十几日,都和赵顾以及赵承在巡视锡安城,做足准备。今日在探子送来了最新消息後,三人在军帐内,盯着桌上的地形图讨论。
目前所知,北耳弥的主力由他们的左贤王胡胡儿所率领,驻扎在锡安城以北约一百五十里处,一个叫做舒乐道的小城镇。据探子报,该地约聚集有北耳弥的雄兵,八万人。
“八万......北耳弥全军应该有十多万人,那剩下的兵力呢?” 文德不禁问道。
“老臣觉得,应是在这里。” 赵顾眯着眼,指向舒乐道下方的一条细小狭长的山径。
“马邑山吗......” 文德喃喃道。
赵顾认为,左贤王胡胡儿在舒乐道的八万主力应该只是牵制,事实上,真正的精锐是躲藏在马邑山的山脚下,伺机而动。
恩...好一招灯下黑。
“如果我军冒然出击,马邑山下的伏兵便会趁机从旁截击,夺我後营...” 文德思忖道。
赵顾点了点头。
文德专心看着地形图,若有所思。
“太子心中可有想法?” 赵顾问。
“想法是有,但不知两位将军和孤,是否能想在一起。” 文德回答,她手里拿着桌边代表大魏的小旗子,插在地形图上,马邑山的所在之处。
赵顾眉头紧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像是早已预料到文德的决定。
“太子是想翻过马邑山,杀北耳弥一个措手不及吧。” 原本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趙承,向文德表达了自己的猜測。
文德点头。
左贤王胡胡儿之所以敢将伏兵隐藏在马邑山的北侧山脚下,是因为马邑山上地形错综复杂,不但极其寒冷,山顶上还终年有浓雾缠绕,连来往当地的马队都会避道而行,就怕在山上迷了方向,再也下不了山。
“胡胡儿料定我们不敢冒险走马邑山,才敢把重心放在舒乐道,派兵躲在马邑山下,想趁我後方空虚,偷下这一场胜仗。” 文德指着地形图,继续说道。
“最有效的反制之道,便是我锡安主力佯动,实则派一支精锐,自马邑山南侧小径北上,趁胡胡儿以为我军中计,攻势全力发动之时,我马邑山上精锐趁机而入,杀他後方,此时北耳弥位於舒乐道的主力必定回防救援,我锡安主力再全力杀出,两面夹击之下,胡胡儿恐怕是插翅难飞。”
赵顾听得仔细,赵承在旁点着头。
“太子所言,老臣明白,若是顺利,必能重挫北耳弥,一举夺胜...”
赵顾顿了顿。
“只是......,事关此战成败,这马邑山伏击的精锐,该由何人所率?” 赵顾问道。
“自然是孤。” 文德淡定地说。
赵顾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继续问道,
“那......太子欲领多少兵力?”
这支伏击部队,若是兵力少了,怕打不动,若是多了,又容易被注意到,拖慢行进速度,破坏整个战事布局。
“一万?二万?” 赵顾说。
文德摇了摇头,“五千。” 她伸手比了个五,还是那样淡定。
赵顾张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马邑山的山道崎岖难行,赵顾父子和文德摸了许多年,算是熟悉,但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直接击中北耳弥安排的伏兵。
“五千!太子殿下,你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五千...臣绝不答应。” 不只赵顾,连赵承都按捺不住震惊,忍不住大声说道。
锡安大营的军帐内,赵家父子和文德争执着。
“两位将军莫惊,孤自然是有办法的,不是去送死。” 文德知道两位将军一时难以理解自己的决定,柔缓了语调,安抚道。
“太子有什麽办法,老臣洗耳恭听。” 赵顾脸色有些难看,他觉得虽是敌多我少的局面,但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
文德笑了笑,赵顾见她竟然还笑得出来,差点岔了气,文德看他是真的生气,这才收了笑容。
“赵大将军莫生气,且听孤一言。”
“孤的这五千人,必须是我锡安大营最勇猛,最善战的精锐。两千骑军,三千步兵,在翻越马邑山头後,隐身在山道上,埋伏而动。相信两位将军也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带的兵若是多了,拖慢速度,反而坏事。”
“可万一,此计被识破,又该如何?兵力悬殊太大,马邑山脚下可是有北耳弥最少两万兵马...” 赵顾反问,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左贤王胡胡儿身经百战,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赵大将军所言极是。” 文德说,一边再拿起一面小旗子,插在舒乐道上。
“所以,孤需要赵大将军带领我锡安近十万主力,一路佯动,假装对舒乐道发动攻击,分散胡胡儿的注意。装的越像越好,如此才能让北耳弥以为我们中了计,一旦舒乐道上的胡胡儿有了动作,便是孤和赵将军联合夹击之时。”
“那要是胡胡儿受到夹击後,决定和马邑山脚下的伏兵一同朝太子一方杀去突围呢...,太子您可是只有五千人阿,能够称得了胡胡儿的全力攻击吗?”
赵顾不愧是老将,思虑周详。
“怕是撑不了。” 文德老实说。
见赵顾又露出不解神情,文德接着解释,“虽然是称不了,但还是能够称上一会,只要两位将军能够及时从後方杀上,胡胡儿为顾全主力,眼看後方有追兵,定会选择往北撤退。”
赵顾和赵承互相看了一眼。
“也就是说,此战成败,关键在於发动夹击之时,两位将军能否一举击溃胡胡儿位於舒乐道的主力,越快越好。孤能做的,只是打乱他们的行动,还有在胡胡儿回头攻打时,尽力地称下去而已。”
“至於我军位於锡安的主力如何运用,就全权交由赵顾将军定夺。”
文德淡然地说道。
如此置生死於度外,只是弹指间,对於十万兵马运筹帷幄,於其心中皆有数,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她是个女子。
“不过,除了五千兵马,孤还需要两位将军另外为孤准备三十万支的箭矢。”
文德表情很认真,像赵顾和赵承提出自己的额外要求。
“三十万支不是问题,只是这又是为何?” 赵顾不解地问道。带着五千兵马翻越马邑山已非易事,还要另外背着三十万支箭史,无异於是难上加难。
文德笑了笑,赵承则是露出对太子心中所想,了然於胸的神情。
文德倾身在赵顾身旁,覆耳说着。
“太子,你...此计甚妙阿...老臣拜服。”
赵顾对文德的计策,打从心底佩服,不禁跪了下去。赵承看了,赶紧跟着跪。
文德摆摆手,“孤相信两位将军,孤可以保证一定会尽全力,为两位将军争取更多时间,让我们齐心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此时在锡安大营内,太子代表的就是皇上,来自皇上的相知和信任,古来多少在外的将帅求之而不可得,赵顾难掩激动,老泪纵横,赵承亦是感到心胸澎湃,不能自己。
“臣必竭尽全力,卫我大魏。” 两人眼中噙着泪,抱拳说道。
过了几日的深夜里,备妥了一切後,文德简单和赵顾交代几句,便悄悄带着五千精锐和三十万支弓箭,离了锡安大营,往马邑山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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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到大战将至的气氛,大凉的街道比过去还要喧嚣嘈杂。
每个人上了酒馆,就是向周遭打听北方的消息,男儿们几个几个成群地走向军城大营,盈春阁的姑娘也改了那些温婉的曲调,唱起曲来都多了些金戈铁马之气。那些达官贵人子弟,各个都在比较谁的刀枪最精良,最锋利,城里的刀工们都忙翻了。
大魏的百姓深信,太子一定可以得胜归来。
然而,李将军府上就像是与世隔绝一样,冷冷清清,与城里的气氛可说是大相径庭。
李炎年事已高,长年没下过床,李范则是在府里饮着独酒,郁郁寡欢不得志,感叹自己是一个上不了战场的将军,又和断了腿的马有什麽不同。皇上的不信任,众人的冷眼,这几年都快把他身为武人的自尊侵蚀光了。此刻的李范,多想身在锡安大营,与那北耳弥的塔塔尔决一死战。
已不知是第几壶酒了,转眼间,又空了。
“大白天的,一身酒气,将军还没上战场,就先醉了。”
说话的是李范的妻子,高海棠,父亲是礼部三品侍郎高达远。海棠拿起空的酒壶,为李宁换上一壶新满着的。
“我能不醉吗,我只能醉,我大魏三百多年来,还就没有过上不了战场的将军。”
李范声音低哑,开口叹道。拿起酒壶斟满酒杯,又是一口喝下。
海棠眼神复杂地看着丧志的夫君。
前几日父亲和她提过朝堂上发生之事,海棠知道他不好受,可再怎麽委屈,太子此刻正领着将士在前方作战,他却在府里喝的烂醉,传出去还得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将军,实在荒唐。
姑且不论李范的不满会不会冒犯龙颜,光是这触犯军纪影响士气一条,就足够让皇上革了他的将军,治他的罪了。
这种事,连自己一个妇道人家都明白,海棠实在不懂,为何李范就是要往死胡同里走,搞得整个府里上下愁云惨雾,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你走吧。” 李范看海棠一脸哀怨,也不想和她多说些什麽。
海棠不敢违逆他,低头走了出去。
海棠来到院子里,她觉着,父亲毕竟算是朝中重臣,或许能够给她一点建议,帮助李范化解眼前的僵局。
就在此时,海棠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车声,她抬起头,往外走去。
一看,是安康公主府的马车。马车疾驰而过,往宫里的方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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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宫里,安康下了车,快步进了禾昌的正殿。
今日一大早,禾昌便派人传她进宫,也不说是什麽事情,安康一颗心悬着,直觉是北方战事来了消息。
“安康,你来了。” 禾昌坐在书案前,抬起头来说道,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柳远正在替他把脉,见安康进来,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禾昌桌上放着的,果然是北方送来的军报。
禾昌将军报递给安康。
安康接过,认出是文德的字迹,读毕,将之放回书案,一言不发。
军报的内容,真真切切是文德的口吻,她把一切写的那样云淡风轻,可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错,她便会身陷险境。
禾昌叹了口气,拿起笔来,在军报上批了“朕已知悉”四个大字。
“文德此计太险,皇兄难道不挡着吗?”
没想到禾昌竟要放任这样孤注一掷的战法,安康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朕如何挡,此刻文德人怕是都到了马邑山上了。” 禾昌无奈地笑了笑。
他明白安康的忧虑,安康心里所想的每一个可能,禾昌都想过。但禾昌和赵顾一样,虽然文德并未亲自来到他的跟前,向他说明,但禾昌还是被她说服了。
他了解文德,无论周遭多麽危险,都还是能够冷静判断。这样的她,即便对手是诡计多端的北耳弥,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将之击溃。
安康则不似禾昌那般从容。
“赵顾怎麽也不拦着...” 安康低下头去,一手轻扶着额,另一手紧捏着衣角,几近无声地说。
“这也不能怪赵顾,更何况文德是主帅,他就是要拦,也拦不住...”
安康像是没有听见,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上。
这个妹妹禾昌是明白的,平日里看上去坚强,不轻易流露情感,事实上心里头像春泥一样软着,现在见她如此反应,禾昌也不意外,走上前去,轻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的,过不了多久,孩子就回来了...。”
安康还是闭着唇,她咬着牙根,一个字都说不上来,想起那夜文德临去之时的情景,她的心很紧,但还是尽力压抑着,不愿让禾昌发现自己混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