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寂寥阴暗的小屋里,如今被称为绝尘的尼姑李虹虚弱的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蹉跎苟活四十八年,终于要解脱了,可今生的遗憾却再也无法弥补。
咔~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外面的亮光刺痛了绝尘的眼。她用手遮眼虚无的望着随亮光一起走来的师傅无心,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该谢她吗?是的。当初如果不是她在寒冬收留,照顾,恐怕三十年前她就被冻死在荒郊野外!
“师傅”绝尘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叫了一声,但是随之咳个不停。
她已经虚空的身子,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
无心走到床前帮她顺了顺气,又随即坐在了床沿。
看着绝尘日渐消瘦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出家以来,她只求无牵无挂,安度余生,可是她终是让自己心乱啊!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无心一只手捻动着念珠,一只手帮绝尘整了整被褥问。
“我得这个病那么久,怕是好不了了。”绝尘无奈的苦笑。其实,是死是活,她都不在乎,只是她感觉自己从前受的屈辱,还未消,如果她现在就死了,那满腔的怨气,会不会让她坠入魔道?
“大夫说你的病因你长时间心情郁结所致。我为你取名绝尘,就是希望你能忘掉凡尘往事,可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放下过去。”
“我以为我能忘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可那些经历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梦里。昨晚我梦到我的侍女绿柳了,明明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可是她出现在我梦里的时候,我就是知道她是绿柳。师傅,我想我终于要走了。”想到绿柳,李虹的眼里饱含泪水。
那个曾经唯一对她好的姑娘,终是因她而死。
无心手中的念珠停了一下,但立马恢复了正常。看着绝尘灰白的脸,她也料到绝尘大限已到。
无心张了张嘴,可终究没说出什么。没有人能改变命数!
“师傅,能给我拿面镜子吗?”
“你已经好多年没照过镜子。”无心说着还是起身将桌子里那老旧的镜子取了出来,递给她。
绝尘抚摸着镜子,终于鼓起勇气将它放在眼前。摸了摸脸上纵横交错的痕迹,“是啊!我都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曾经,这张脸给我带来了锦衣玉食,却也给我带来了极多的不幸。现在,我终于又有勇气直面这张脸。”绝尘看着镜中自己被眼泪打湿的苍老、可怕的脸,咧开嘴笑了笑。
她记得儿时有人说过她的笑容很好看,可是随着年龄越大经历越多,她笑的越来越少了,以至,她根本忘了怎么笑。
“师傅,人真的会有来生吗?”
“世人都说有。”无心定了定后说。
“师傅相信会有吗?”绝尘说完又剧烈喘起来,镜子随之掉落在地上,铜面朝下,背朝上。
无心想起身捡回来,可是绝尘拉住她的胳膊“师傅不要走!”
“我不走……“
”你想吃桂花糕吗?”
“不想吃,曾经喜欢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再喜欢…..师傅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应是吧…..”无心轻拍绝尘的背,自言自语的说。
“我们下辈子还能再见吗……我好困……”绝尘闭着眼喃喃。话到嘴边,可因为虚弱,再也张不开口。
“困就睡吧,我帮你诵经,今后你再也不会做恶梦了……”
“……”
不知过了多久,无忧住持来到了这间阴暗的小屋。她念了声“阿弥陀佛”后说“她走了?”
无心才缓缓睁开眼睛,停了口里的经文“是啊……今后世上再也没有我亏欠的人了……”她用手摸了摸绝尘已经冰凉的脸喃喃说道“如果真的有来生,希望下辈子你能投胎在平凡人家,过平凡的生活……现在,我也和你一样不再喜欢桂花糕了……”
无忧看着友人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你终究太固执!”
虚无的世界里,李虹昏昏沉沉的四处随风游荡。也不知过了多久,飘了多久,她的耳边终于响起一个清晰女声。
“小姐,小姐,快醒醒,再晚点儿梳洗,拜见夫人就要迟了。”
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李虹想睁开眼但感觉自己像飘在云里,身体没有一点力气,睁不开眼,也说不了话。
“遭了,小姐的头那么烫一定是昨晚吹风得了风寒,赶紧去禀报夫人,求夫人给小姐请位大夫医治。”一位身着绿色衣服的姑娘对一位着红衣的衣服道。
“啊!那小姐严不严重啊!可是绿柳,我有点害怕夫人,我照顾小姐你去好不好……”红意想起夫人每次看小姐还有身为小姐丫鬟的她们的眼神,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
看着自家小姐脸通红的样子,绿柳只得嘱咐红意打水给小姐敷头降温,自己起身到碧兰院禀报夫人。想到夫人只不过是小姐的继母,绿柳又叹了口气,如果小姐的母亲还在多好!
李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久到她将自己的过去回忆了一遍。
在梦里,她看见自己的脸被毁的时候,她看见自己被继母迷晕,而二妹上了本该是她的花轿……她看见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裙的女人轻柔地哄小小的她睡觉,她想睁大眼睛看清她的模样,可是她却转身背上包袱离开,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那些本该被忘记的一切又浮入脑中,悲伤几乎令她窒息。
伺候着的红意看着李虹难受流泪的样子,心里更加惊慌,只能一面换水一面期待绿柳赶快回来。让她看着小姐这样可怕的模样还不如让她去碧兰院找夫人……
碧兰院:
“夫人,大小姐的丫鬟绿柳求见。”黄妈妈看着正对着镜子发呆的夫人,站在旁边小心的说。
黄婆子心想自己是夫人的乳娘,本应十分了解她,可是近些年她做的事,总令她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又是个闷性子,什么话都喜欢憋在心里,让她心疼的同时,又不得不陪着小心,毕竟她终究只是一个下人。
“她来做什么?”李夫人边用梳子梳理鬓角边问。
“她说大小姐染了风寒,正在发烧,请夫人帮大小姐请个大夫。”黄婆子看着脸色阴郁的李夫人,小心的说完。
“大夫!还让我帮忙请大夫!她的亲爹天天只知道沉迷酒色什么都不管,我为什么要管!”说完李夫人把梳子重重丢在梳妆台上,又突然摸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怔怔的问“奶娘,你说我是不是老了,难看了,为什么他从来都不主动来看我呢?我就那么不如那些狐媚子吗?”
“小姐现在正是青春年华,那些低贱的狐媚子自然比不过您!老爷只是被她们迷住了,等老爷过了新鲜劲就好了……”
“真的吗?”
“是的,夫人。曾经咱家老爷不就是被梅姨娘迷惑住了吗?可还不是被老夫人给赶出府了。”
“我要是像母亲那样就好了……”李夫人对着镜子叹了口气淡淡的说。
“夫人,那大小姐那里怎么办?如果传到老夫人那里,她可能又要借机指责您。毕竟大小姐是嫡出的小姐。”
“嫡出又如何!她又没有娘,我才是李府夫人,以后婚事还不是攥在我手里!既然是风寒就找人抓几副药给她喝。”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李夫人看着自己被黑黑的眼袋衬得愈发憔悴的容颜,心里更加恨昨晚那个被李老爷带入府里的女人,总有一天李府一定是她的,他也是她的……
绿柳在院子里等待的心焦,见黄妈妈从里间出来,连忙跑到她跟前询问,可是顾及到这是在夫人的院子里又不敢表现得太无礼。
“黄妈妈,夫人怎么说?”
“夫人嘱咐我找人给大小姐抓几副治风寒的药,你放心吧!大小姐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夫人为什么不给小姐请大夫?”绿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忙又说:“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黄婆子说着犀利的盯着绿柳,”你是想说夫人故意不想给大小姐请大夫是吗?”
绿柳被黄妈妈那双发红的大眼盯得头皮发麻,如果黄妈妈告诉夫人,说不准夫人治她个暗地里编排主子之罪,到那时她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绿柳急忙将她手上的一只银镯子褪下,塞到了黄诗的手里说:“好妈妈,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担心大小姐!您开开恩,赶紧找人帮大小姐买点药吧!大小姐真的烧的厉害!”
黄诗面色稍微缓和,“大小姐今年已经十二岁,再过几年就要及笄,怎能轻易见外男!夫人也是为了大小姐的闺誉着想。待会药抓来了,我会吩咐人送过去,你先回去照顾大小姐吧。”黄诗边说边向外走,丝毫不给绿柳再说话的机会。
绿柳只能跺了跺脚赶紧跑回雨轩院,不知大小姐现在情况怎么样。
“哎呀!你可回来了!大夫请来了吗?”红意见到绿柳进门就赶紧放下水盆跑到绿柳身边,这一会儿她已经换了三盆水了,可是烧还是没退真怕小姐有个三长两短。
“药一会就送来,小姐怎么样?”绿柳皱着眉头坐在李虹的身边。
“小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怎么办啊?绿柳,小姐会不会死啊?”红意想到如果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又要变成粗使丫鬟,她爹得不到她的钱,又会打她娘就伤心的哭了起来。
“别哭了!先去煮些姜汤给小姐喝,药来了再熬药!再让我听到你哭,小心我抽你”
绿柳想到雨轩院本来就没有管事的妈妈,整个院子的六个丫鬟五个年龄都小,都当她是主心骨,可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遇见事又没有人帮衬,她也不知如何是好!今天牺牲了一只银手镯换来平安,那以后怎么办?真希望小姐能快点长大,变得活络些,不然在这大宅里,日子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盼头…..
红意听了绿柳的吩咐走出房门,但忍不住在心里骂:“不就是仗着别我大,又比我早伺候小姐几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都要我做……呸,烦人精。”七年前年李虹的奶娘,还有大丫鬟郁微突然得病去世,她从一个粗使丫鬟一下变成二等丫鬟,伺候小姐,本以为跟了个嫡出小姐能有好日子过,可没想到跟了个不受宠的小姐。
一起进府的青鸢照顾二小姐,虽然是个粗使丫鬟,可是待遇比自己好多了!想到这些红意只能赶紧煮了姜汤,希望她的小姐以后能更出息点,毕竟当个小姐的大丫鬟比当个粗使丫鬟好多了。
看着黄婆子令人送来的几副药,绿柳更加明白黄婆子说小姐十二岁不能见外男根本就是在敷衍。一定是夫人根本不想管小姐的死活,但作为后母为免别人说闲话,才让人买点药打发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小姐没有亲娘。
李虹摆脱梦境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是翠绿的帷幔床顶。
她以为自己终于到了地狱。可是,听说地狱只有黑暗,为什么会有这样清新的帷幔?
她惊慌的坐起来,可是头疼的厉害,只能一只手扶着额,一只手撑着身子,才能好好看清她所处的这个陌生但好像又有点熟悉的屋子。
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绿柳端着药进门时,就看见李虹坐了起来,便忙将药放在桌子上跑到床前“小姐,您终于醒了,感觉好点了吗?你得了风寒还没有好,赶紧躺下。”
李虹盯着这个前不久刚在梦里见过的少女说:“你是绿柳?”
“奴婢是绿柳啊!小姐您怎么了?不记得奴婢了吗?”绿柳看着自家小姐疑惑的目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心想小姐该不会烧坏脑子了吧!
“红意,你快进来!”
“来了,来了,怎么了?啊!小姐,你终于醒了!”红意用袖子擦了擦脸,急急的说。
“红意……”李虹在嘴里细细的琢磨这个名字。她只记得自己未出阁前有个毛手毛脚的丫鬟叫红意,后来背叛了她……可是这么多年她未曾怪过她,如果不是继母,不会有后来的一切……可是她怎么也突然到自己的梦里来了……
“你们怎么突然都来找我了,是来接我吗?”李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小姐,您说什么?绿柳,小姐是不是烧糊涂了,怎么还在说胡话?”红意疑惑的看着绿柳询问,刚才小姐就一直在喊师傅,可是小姐这么多年几乎没出过府门,哪有什么师傅?
“不是梦吗?那我现在在哪里?”李虹怔怔的看着绿柳,想向她寻找一个答案。
“小姐,您现在当然是在自己的闺房里了!”
“闺房……”是了,她怎么说这里的一切那么眼熟,原来这里是她一直居住到十六岁的房间,只是后来自己再没有梦到过的一个地方。那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这头痛的感觉,被褥的触感,还有面前跟自己说话的两个人,都是那么的真实….
不对,为什么额头上没有了疤痕,脸上好像也没有……
难道自己重生了吗,还是说自己后半生的经历都只是一场梦?
“给我拿面镜子!”绿柳忙起身将放在梳妆台上的铜镜默默递给了她。
看着镜中光滑但略显苍白的脸,李虹微怔。她的脸怎么那么娇嫩?
“我今年多大了!”突然,李虹发出一声疑问。
绿柳、红意默默对视了一眼后,红意小心的说:“小姐,您今年十二岁,前几个月您刚过完生辰,您忘了吗?”
是了,这是自己少女时的模样。
她记得在她十二岁生辰后的两个多月,父亲从外面带来了一个青楼女子,并与祖母,继母发生了争执,她去请安时被继母训斥了一番,她伤心的在窗前吹了半夜的冷风,那时她的确得了一场风寒,还吃药养了一段时间。难道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候?
如果是真的,前世我有太多的事没有弄明白,既然老天您让我重来,今生我一定要将一切搞清楚!如果我犯了佛戒,佛祖,我愿意死后接受惩罚!
从此,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懦弱的李虹!
汪氏今生我再也不会任你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