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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多想,把手里剩下的那几个银子,并那根金钗拆下来的珠子拿出来,一股脑塞给秦司簿:“那这些够吗?”
    “这颗珠子,你从哪来的?”秦司簿拈起珠子,眉头蹙得更深:刘八珠一个冷宫宫女,从哪里得到这些好东西?
    吴桂花便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那不是隔壁的吴娘娘吗?她婢女嫌没东西吃,出钱跟姑姑买了好几回吃的,这珠子就是她给的,让姑姑做一个月的饭给她吃。对了,这几日吴娘娘不见了,连她那个婢女都不见了,是发生什么事吗?”她早想好了,一定要找机会打听吴贵妃的事情,好有备无患,眼前的秦司簿就是个极佳的人选。
    秦司簿神色却严厉起来:“看来不调你出重华宫是对的!在宫里的大忌,头一件便是切忌乱问乱看,你知道多少人就是死在好奇心太过这上面?吴氏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吴桂花不意她发这么大脾气,原以为这次定是问不出什么了。不想秦司簿话头一转,道:“不过吴氏与你做了这么久的邻居,我提醒你一些也好叫你心里有点数,免得你下次不知轻重犯了忌讳。”
    吴桂花作出洗耳恭听的姿势,听秦司簿道:“吴氏原是贵妃出身,因私窥帝踪,被贬为庶人。三日前,已病逝于重华宫。陛下网开一面,许她附葬帝陵。”
    “尸体”本尊在这,那些拿什么附葬吴贵妃?看来这事里有不少古怪。不过原主的事皇宫已经定调,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再有人在皇宫里追究吴贵妃失踪的“尸体”了,这对她绝对是件好事。
    至于吴贵妃以前做了什么事,要不是怕不知情踩了雷,吴桂花连问都懒得问。
    因听秦司簿道:“吴贵妃犯的罪不轻,她的东西,你最好不要随意拿出来。就像这颗珠子,一看便是珍品,原本在吴氏事发被夺回金册之际便该收归内库,即便不收回,也不是如你我这种人能够得到的。”
    吴桂花拿这颗珠子出来,也是想作个话头用,哪里不知道这珠子的珍贵之处?她连连点头,表示受教,却忍不住问道:“私窥帝踪是什么意思?”原谅她老人家文化水平一般,看电视剧像这种文词的理解从来都是靠瞎蒙的。
    以她的认识,问出这话也不奇怪。秦司簿给她解释了一遍,又顺便简单说了些宫里的规矩。
    吴桂花咂舌道:“只是因为这件事就被贬到了重华宫?这也太重了吧!”
    秦司簿知道跟她解释太多她也听不懂,因而又吓唬她一遍:“现在你知道宫中规矩有多严了吧?即使如吴贵妃这样盛宠一时,连皇后都不得不暂避一二的人物,一旦犯了忌讳,被君王所厌,也是再无翻身之日。”见这昔日的傻儿一脸懵然,叹道:“何况宫中情势复杂隐秘甚多,有时候我们听到的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
    秦司簿又交代她几句内宫行走的忌讳,道:“我已将你的名字上报。过几日你的腰牌赶制出来,我再给你送来。”
    吴桂花自然应下,见秦司簿说话时手掌不时按压胃部,从厨房里拣了几个中午蒸的馒头给了她。
    秦司簿接过手,见这白团团的蒸饼握起来软绵绵的,咬一口软弹香甜,不觉奇道:“这是你做的蒸饼?怎么不像蒸饼?”而且吃起来没有吃蒸饼那样硬梆梆的,咽下去让人胃里硌得难受。
    吴桂花心说,什么蒸不蒸饼的?难道皇宫里连馒头都没有?
    她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以前总看姑姑做,那时候不知道记她是怎么做的。这几天自己胡乱试着做了做,便是这个东西了。”
    秦司簿腹中有了食,心情好了不少,微一点头道:“味道倒是还可以。”
    吴桂花忙道:“既然秦姑姑喜欢,我多给姑姑做几个。”不着声色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
    秦司簿未答,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馒头,又揣了两个,方起身离去。
    吴桂花送秦司簿出了门,转身去收拾放在厢房里的供桌。
    秦司簿带来的三炷线香早已烧完,吴桂花盯着大碗上方缭绕不去的烟雾,低声道:“你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的吗?”她们老辈人的说法,如果上香烧的形状是罗圈状,说明因为有未了的心愿,亡者灵魂就在附近不愿意离去。
    忽然听见一声低泣,虎皮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痴痴望着那几炷香,流了一脸的眼泪。
    吴桂花向她招手:“你也过来,给你姑姑磕几个头送送她吧。”
    虎皮纹这回没有犹豫,抹着眼泪扑上前跪下,“哐哐”磕了好几个头,嘴里还是不成调的几声咕哝:“咕……咕……”
    腾起的青烟将虎皮纹身子虚虚绕过一圈。
    吴桂花微微一叹,悄悄退出门外,将空间留给了刘八珠这个真正无法放下的孩子。
    第7章
    走出刘八珠的厢房,吴桂花转脚回了自己住的屋。
    刚才给秦司簿塞银子时,秦司簿怕她不懂,特意教了她怎样辨识金银,以及她的职级和每个月的月俸和份例。
    她再次清点了一下自己除了那个小黑匣子之外的所有财产,发现手上还剩下约二钱银子,外加三十个铜板。
    秦司簿给她活动下来的职位是三等宫女,每月有一百文月俸,又因为此地偏远,不方便来往膳房,还可以领三十斤米,十斤面和半斤盐,油肉自行准备。另有其他应季衣裳,灯油柴薪若干。
    这些东西,若是她一个人用,肯定是足够的,现在还要多养虎皮纹一个,那就有些困难了。别看虎皮纹只是一个姑娘,这几天吴桂花给她几碗饭她就能吃几碗,而且一看就是食量没见底,还能吃不少。不知道刘八珠是怎么养的她,这样大的胃口竟还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厨房里只剩下不到十斤米,约两斤面,盐在她来之前就快用完了,再算计着吃,最多顶上两天就会见底。因为她是驻留重华宫的洒扫宫女,籍簿还是在司苑局,每月十五才能到司苑局领份例。而今天五月初三,她的新腰牌打完之后才会登录上籍薄,月俸一般整月发放。也就是说,她至少还要等一个多月才拿得到她上差之后的第一份份例。再说园子里的野菜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到哪里弄些新鲜蔬菜,这也是问题。
    吴桂花不是不想同秦司簿打听,但一来秦司簿办差在的地方在东掖廷,离重华宫至少要走一个时辰,秦司簿很少到北边来,不清楚情况,再者,她也怕问多了,再叫秦司簿起了疑心。
    这种不见人烟的鬼地方,也不那么好待嘛!
    吴桂花叹着气,扛起自己这几天用废铁片改造的花锄,准备再去后面的小院子寻摸寻摸,看能不能掏出其他宝贝。
    结果她一出门,就看虎皮纹抱着手臂,枕着脑袋,蹲在刘八珠厢房外面,两眼盯着墙头一动不动。
    吴桂花试着靠前两步,见虎皮纹没反应,学着她蹲下来,想起刘八珠扔下的这一摊烂摊子,不由叹道:“也不知道你姑姑平时从哪弄的那么些粮食养活的你。”
    她没指望虎皮纹回答,不想一道声音细若蚊蝇:“……买。”
    吴桂花大为惊讶:“原来你不傻?”说着,不由又靠她近了些。
    虎皮纹吓一大跳,差点又跳起来。
    吴桂花嗤道:“你恁高恁胖,怎么还怕起我来了?我矮你一个头哩。”见她缩得厉害,只好隔着尺来远,问道:“那你知道,你姑姑是在哪买的这些东西吗?”
    虎皮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还是眼皮垂着不敢看她。
    小姑娘的情况比她预想的好多了,吴桂花大为振奋,耐下性子又是哄又是吓,还许下晚上给她蒸十个大馒头吃的承诺,总算从她嘴里问出了不少东西。
    原来这一带因为都是下等宫人聚居的地方,宫里管得没有那么严,又因为附近宫人都是饮食自理,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处宫门聚来一些菜农小贩打通了宫廷守卫的关系,隔几日在宫门口便向这些宫人们卖些果品菜蔬,刘八珠置备的这些家当就是从那些小贩手中买来的。
    当然虎皮纹说不出这么完整的话,这些情况都是吴桂花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得出。不过从虎皮纹说话的流利程度,她认为虎皮纹的智商至少是足够交流了,至于为什么她这么怕人,连秦司簿都不认识她,吴桂花也猜得出一二,打算以后有机会再慢慢问她。
    但是可以买菜的是哪座宫门,怎么走,虎皮纹肯定是不知道的。何况吴桂花没有腰牌,也不敢乱走,说了半天,对她眼下的困境是没有一点帮助。
    吴桂花想了半晌没想出主意,索性撂开手,扛着锄头依旧往那小院子去了。
    虎皮纹顿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见吴桂花已经走了进去,跺跺脚,一步三踏地跟了上来。
    吴桂花知道她跟了上来,却没盯着她瞧,到她撸完一大捧鱼腥草后,转头一看,虎皮纹撅着屁股就在她身后一尺远,一只手攥着一大捧草。草里有一部分是鱼腥草,还有些红的蓝的花,见她看过来,虎皮纹竟对她咧了下嘴,傻呵呵地笑出了声。
    这可是虎皮纹头一回对她表示明显的善意!
    吴桂花面上不动声色,途中休息时,拿过虎皮纹手里的花,随手一编就是几个小小的花环,虎皮纹看得眼都不眨,手里还随着她的动作无意识地动作,像是跟着在学。
    须臾,吴桂花编好一个花环,往她脑袋上一扣,虎皮纹头一个动作就是去摸那花环,咧着一张嘴,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到吴桂花拿那狗尾巴草编出一只小狗时,虎皮纹抻着脖子,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吴桂花乘机对她道:“你看你多少天没洗澡了,身上的味要熏死个人,今天回去,你给我把头脸身子都洗了。”
    虎皮纹也不知听没听懂,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快活的亮光,笑呵呵地直点头。
    因为干活的多了一个人,尽管有时候她帮的是倒忙,吴桂花的活在日影偏西之前就干完了。
    望着干干净净的小院子,她极有成就感地挥手:“走!给你做馒头去。”
    虎皮纹欢呼一声,跳起来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出了院子,还要跟进厨房。
    吴桂花连忙拦住她,道:“你在院子里等着,我给你烧水洗澡。”见虎皮纹鼓着脸,老大的不情愿,补了一句:“今天你要是不洗干净,就别想吃馒头了。”
    虎皮纹脖子一挺,似乎很不服气,人却窝在那,没敢动了。
    吴桂花笑了一声,这孩子看着胆子小了些,却不是个难沟通难伺候的。
    她进屋先把剩下的面都发了——答应她做十个,就得十个。不然下回小孩知道你骗她,她指定不会再信你。
    发完面烧上水,吴桂花不管虎皮纹的眼神多抗拒,指挥着她把刘八珠房里的木桶搬出来,将蒙了尘的木桶搁在水井边浣洗干净,又吭哧搬回去往桶里注入热水,最后撒了几捧野菊艾草薄荷苍耳子等药材进去,总之红的绿的药草漂了满桶。
    她原本是觉得这孩子在地下室里窝了这些天,身上怕带有病菌,便就近取材,让她泡个简单的药澡驱个寒邪。以为还要鼓动一番唇舌劝说她,不想她看了漂在水上的花儿朵的,竟是新奇得很的样子,不用吴桂花再想办法,自己脱了衣裳噗嗵跳进了水里。
    吴桂花不防被她溅了满脸的水,她自己倒没怎么样,虎皮纹却唬得脑袋往水里一钻,不敢动了。
    也不知道刘八珠怎么把个孩子养成这见风就怕的性子的……
    吴桂花嘀咕着,没好气地薅起她的头:“起来,不怕被憋死吗?”
    另一只手掏出篦子梳了下去,嘴里道:“还不愿意洗呢,看你的头都长虱子了,你不痒吗?”她拍拍虎皮纹不自觉往下缩的脑袋,去厨房拿了醋回来,捉住她的头发连着头皮好一顿揉搓,虎皮纹被搓得连皮带眼都红通通的,看着好不委屈。吴桂花真怕她哭起来,给她塞一颗后院采来的蛇莓果,她吮着甜甜的果子,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估摸着差不多,吴桂花又给她换了道水,托起她的腮,笑道:“好了,看你洗干净了多好看哪,怎么就不愿意洗澡呢。”
    她原是随口一说,不提虎皮纹五官长的什么样,就说她从脑门开始,一直蔓延到肩颈的黑黄色条纹胎记,这孩子跟“好看”这两个字就完全搭不上边。但她只是随口一夸,就像打开了什么结界一样,虎皮纹腾地站起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捉住她的手,说了两个字:“好看?”
    这两个字既流畅又有力,跟之前她不成调子的咕哝比起来,完全像换了个人。
    待看到吴桂花笑着点头后,她呆了一下,随即双手拍着水面,嗷嗷叫着:“好!看!好看!”快活地在水桶里转了好几个圈。
    真是个孩子。
    吴桂花认命地抹掉被溅了满脸的水,反手把水瓢扣她脑袋上:“玩够了就自己起来,我去给你蒸馒头。”
    到进了厨房,吴桂花都还能听见虎皮纹快活的哼哼声。
    馒头上了蒸篦,吴桂花打开前几天腌的野辣菜尝了尝,味道还有些生辣,但已经可以吃了。
    想想这几天总是蒲公英,马齿苋来回吃,虎皮纹肯定吃腻了,吴桂花正盘算着今天是不是该换个口味时,忽然听见门口有人走动的声音。
    在短短的几天内,这种沉重的厚底靴子走动的声音,吴桂花已经近距离听到了至少两回,而每一回,这些靴子的主人都会从她这里带走点什么。
    第一回 是刘太监,第二回是刘八珠……吴桂花跳起来冲回了厢房,该不会是虎皮纹的歌声把人引来的吧!
    听说门外来了人,虎皮纹吓得比她还厉害,光着个身子就从桶里蹿起来要往外跑。吴桂花也赶忙帮她穿衣裳,两个人一齐动手,刚裹上外裳,便听见那大门被敲响了,敲门的声音还很大很急。
    虎皮纹一声惊叫闷在嗓子眼里,披着头发就往后跑。
    被她这一吓,吴桂花更紧张了,震天响的敲门声中,有人还在外面扯着嗓子叫:“里面人呢?快来开个门!”
    吴桂花腿都差点软了:说话这人这不就是那天来重华宫抬走了刘八珠的侍卫统领吗?
    第8章
    吴桂花扶着墙给自个壮胆:别慌别慌,要真是吴贵妃的事东窗事发,现在该是砸门,不该是敲门,肯定没事……
    正好外面有人说:“怎么还不开门呢?我明明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
    这回回答的是侍卫统领:“你这么敲门像是要抄人的家似的,谁听了敢开门?”
    敲门那人还怪委屈:“我就是说话声音大了些,要是没犯事,谁会以为我们来抄家?”
    不,我犯事了,我就怕你来抄家……不是,你们不是来抄家的啊……
    吴桂花暗啐一口,这下什么劲都回来了,赶紧站直身子高声答道:“来了来了!”开了门。
    门外挤了一群穿红衣甲胄的男人,为首那个生着张方脸,颌下留着短髭,向她拱拱手笑道:“这位姑姑,我等是巡察皇城的金吾卫,今日有事耽搁了片刻,现在回去赶不上交班,怕是膳时早过,见你这里有炊烟,想问你有没有多的吃食匀我一些。”
    原来是要吃的,弄得像抄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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