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不愧已操持府务多年,嘉宁的归宁礼昨日就已经准备妥当,应有尽有,甚至在请示赵王后还额外添了好些,给足了嘉宁面子。
冯嬷嬷依旧不满,和嘉宁嚼舌根,“这些本该由王妃着人安排。”
嘉宁这会儿心情好,眉眼弯弯,“我觉得徐管家已做得很好了,嬷嬷不要吹毛求疵。”
管家笑眯眯,听到了这二人对话,也回了句,“多谢王妃夸赞,老奴必当尽心竭力,方不负您和王爷信重。”
被听见了冯嬷嬷也不怕,微哼一声。反正她们是明面上皇后的人,整个王府都知道,也都提防着她们,不必躲躲藏藏。
她们的目标也不远大,只要能借这小王妃的手给赵王添上一点堵,就算成功了。至于另一个目的嘛,不急。
赵王很早就起榻去练武了,不见人影,嘉宁还以为他不会一起回门,没想到快出发时马车一沉,一道高大的身影弯腰走了进来。
她有点儿懵,眼儿睁圆,反应慢了半拍才给人让位。
赵王……也跟她一起去吗?
“走吧。”赵王一声令,肯定了她的想法,虽然嘉宁其实一点儿都不介意自己一个人回门。
因赵王在,嘉宁坐得很端正,姿态颇有些像被夫子训|诫的学生,但学生的眼神不老实,总是偷偷往旁边溜,似是疑惑他的同行。
一路上夫妻两也没说几句话。
马车平缓行驶至虞府门前,大门打开,还没看到迎接的人,先缓缓走出了十余个肌肉虬结的大汉,俱高大威猛,气势吓人。
嘉宁迷茫地抬首看了看匾额,怀疑是不是走错了门,但那正中的两个大字并不陌生。
大汉们齐吼一声,“恭迎王爷、王妃回门——”
仆婢们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摔了手中礼盒,这虞府难道不就是个小户人家吗?
再一进门,嗬,更不得了!
虞昌手持一把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虞嘉言在树下将一块大石举在手中上上下下,身边又站了一排大汉,个个神情冷漠,端得是一副凶狠煞神模样。
赵王及其亲随面色无波,反倒是嘉宁震惊张口,不确定道:“哥、哥哥?”
妹妹在叫我!虞嘉言耳朵瞬间捕捉到了这声呼唤,美滋滋地想,妹妹肯定是被我今日的英姿给震慑住了!那赵王肯定也被吓住了,有我这样威武的大舅子,他以后肯定不敢欺负妹妹。
才这样想着,虞嘉言一个走神,手中巨石落地,刚巧不巧砸中脚尖。
虞嘉言愣住,随后才意识到疼痛,嗷得一声,惨叫震天。
第17章
“好端端的,拿石头做什么举重!”鲁氏边给儿子揉脚,气不打一处来,“就跟着你爹胡闹吧,今日宁宝回门的日子都被搅和了。”
这会儿她们母女两陪着虞嘉言看伤脚,前厅留了虞昌在战战兢兢陪赵王,还好虞临马上就陪着老夫人来了。
“我这不是想给妹妹撑腰嘛。”虞嘉言不甘心嘟囔,“要是能见到我们厉害些,那赵王就不敢欺负妹妹了。”
鲁氏狠狠点他额头,“还撑腰呢,你这腰有几尺粗,还能撑着你妹妹?别明儿腰也给闪了——”
“……哼!”虞嘉言哼哼唧唧,到底也知道自己这装腔作势的没什么威力,正沮丧着,回头就被嘉宁亲手喂了颗糖,甜滋滋的,心情瞬间转好,“妹妹,这几日如何,赵王没对你怎样吧?”
“没怎么样。”嘉宁如实道,“不过他真的好凶啊,比舅舅凶人时还要可怕。”
虞嘉言一个哆嗦,常年在外行商的舅舅已经是他心中最畏惧的存在了,赵王居然更甚,“他怎么凶的?”
鲁氏也一脸关心,嘉宁便把昨日进宫时赵王对太子的作为一五一十道了出来,面前的母子两齐吸一口气。
“太嚣张了吧……”虞嘉言喃喃,“我还以为,我曾在学院捉弄过夫子就已经是很胆大了。”
鲁氏沉思,她对赵王的了解大都来自打听和传言,只知赵王不得当今喜欢,处处打压,没想到行事还能如此肆意。
这样看来,赵王的地位倒和她猜测的有些出入,假如没有底气,绝对不敢在宫里做这样的事。
可是,如此一来,成了赵王妃的宁宝处境反而危险了,赵王这样行事,肯定是当今的眼中钉……
眼中闪过忧虑,心情微沉,鲁氏面上还是不在意般道:“他毕竟是赵王,自然容不得冒犯。宁宝是他的王妃,只要不特意和他对着来,他也不会怎么样。”
嘉宁点头听教,抱住鲁氏埋在娘亲香软软的怀里,“嗯,阿娘我知道的。”
鲁氏又问,“除去这些,可还有什么?”
“他从来都不笑。”嘉宁想了想,“话也不怎么说,还总是瞪人,唔,连我去吃王府里老夫人做的面也会生气。”
虞嘉言噌得坐起,气愤道:“什么王爷啊,这也太小气了!连给妹妹吃点面都不愿意。”
嘉宁连连点头,即便鲁氏明知女儿这种故意诉苦的话只能信三分,也是又生气又心疼,然而又不能找赵王算账,便着人把这几日整理出的银票和地契拿来,“宁宝不要委屈自己,他们王府不给,咱们自己去买就是。”
嘉宁却没收,“阿娘之前在嫁妆里已经塞了好多啦。”
鲁氏摇头,“私房银子不怕多,宁宝收着便是。娘这几日都打听了,赵王地位虽高,也只有一点死俸禄,他那封地大是大,但都在漠北那边儿,荒凉得很,想来也没什么供奉。”
虞嘉言震惊,“这么说来,赵王岂不是很穷?”
“就算不穷,也没多少银子。”鲁氏如此道。
“怪不得,连妹妹多吃点面都不给……”虞嘉言语气复杂,“想想,也怪可怜的。”
听兄长理解成了这样,嘉宁眨眨眼,有点儿不解地看向自家娘亲,却见鲁氏忍笑拍拍她的手,续道:“所以你不能再整日招猫遛狗了,就算不喜欢学文章,也要学着打理生意,以后若有事,也能帮一帮宁宝。”
虞嘉言豪气万丈,立刻拍胸脯,“知道的娘,以后妹妹还是要我来养。”
糊弄完了儿子,药也揉好了,把人赶到前厅去待客,鲁氏这才低声道:“这几日宁宝和赵王……夜里都是怎么睡的?”
“一起睡啊。”嘉宁道,“虽然两个人睡一张床榻有点不习惯,不过王爷睡相很好,也不吵。”
……她不是这个意思。
鲁氏换了个说法,“宁宝还记得那日娘给的图吗?”
嘉宁迷茫了下,很快记起,点点脑袋,“记得的。”
“那……”赵王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这是鲁氏的未言之意。
母女两的脑回路终于连上,嘉宁摇头,“没有,王爷每次都是临睡前回的,一上榻就睡着了。”
闻言,鲁氏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松口气。那日她虽然给女儿看了避火图,但嘉宁以前就没怎么接触了解过男女之事,想来也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但不管赵王目前还未圆房是因为什么,只要二人是夫妻,总免不了那一日的。
“娘的意思是,我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鲁氏顿了顿,凑在嘉宁耳边说了几句,末了见嘉宁懵懂点头的模样无声叹气。
她大概是……第一个教女儿这种事的娘亲吧。
…***…
这赵王妃一家子,还真是古里古怪的。跟着看了小半日,赵王亲随忍不住这么想。
刚进门的时候还舞刀弄枪的想吓唬王爷,这才多久啊,这府里的小公子、王爷的大舅子就频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瞄王爷,总是劝王爷吃这吃那。要不是知道他们没胆子也没必要,亲随都要怀疑那吃食里下了毒。
好在王爷沉稳,不管这岳丈一家什么样儿,都能从容接招。
虞昌绷着张脸,搜肠刮肚地想还有什么话儿可说。主要是赵王往那儿一坐,就和尊大佛一般,还是很不好惹的那种,叫他如何能流畅搭话。
偶尔接不上了,虞昌便疯狂眼神暗示兄长虞临。虞临比他稍淡定些,可面对这众人畏惧的赵王,也实在是硬着头皮。
好不容易到了午膳的时辰,兄弟两齐齐松了口气,起身换地儿。
这个时辰,尤娉婷才跟随萧氏不情不愿地磨蹭来了,她还是怕赵王,即便也许能见到虞嘉宁憔悴的模样,也不大想看见赵王。
不管重来多少世,她永远忘不了赵王当着她的面杀人的场景,鲜血迸溅,温热的带着腥气的血染湿了她的裙摆。瑟瑟发抖中,她能感到赵王轻蔑又冷淡地扫过自己一眼,仿佛她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当时她还以为自己和太子的事暴露,赵王是来杀她的,而后才明白,赵王根本就不在乎她这名义上的王妃,从未放在心上。
“娉婷?”萧氏唤她,奇怪道,“你怎的了,很冷么?”
“不、不冷。”尤娉婷扬起笑脸,缓缓舒出一口气,努力镇定,“方才走神了而已,娘不用担心。”
萧氏颔首,忽然低声,“这赵王看起来倒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
尤娉婷依言看去,一愣,只见嘉宁轻声对赵王说了句什么,赵王便抬手给她夹了一块鲈鱼,神色虽淡,但动作看起来却颇为亲近。
和她印象中的赵王完全不同。
萧氏带着不明语气,“传言倒是不可尽信。”
转而又道:“不过,这克妻的名声总不是乱传出来的,那被他克死的几个姑娘可不是编出来的。”
她低笑,“就不知虞嘉宁的运气……”
“娘别说了。”尤娉婷心底忽然一阵烦躁,扭过头不看那边,“赵王如何,又不关我们的事,你总是盯着他们做什么,让人听见了,没得说我们小心眼。”
不料被女儿训了一顿,萧氏诧异,心想这不是怕女儿见了难受,故意这么安慰她么,怎么反倒没讨得个好。
萧氏也是个娇气的性子,不悦地看了眼尤娉婷,不说话了。
这边的小动静没几人注意,大部分人都瞄着赵王去了。
只看相貌气度,赵王并没有可让人诟病的地方。虽然他比嘉宁大十余岁,但地位摆在那儿,又未娶过妻,外人眼中的嘉宁实在算不得委屈,相反还得了便宜。
可在虞昌眼里,这还是头拱自家小白菜的猪。
借着酒意,虞昌大着胆子举杯打起了官腔,“小女年纪小,往日在家中素来被我们娇惯,不大懂事,还请王爷日后多担待,多包容。”
鲁氏意外他竟还会说这些话,不由投去赞赏的目光,激得虞昌信心更盛,醺醺地想:我也不是胆儿比针尖小的,为了夫人和宁宝,就算让我去揍皇帝一顿我也敢。
赵王颇给面子,举杯,嗯了声,顿了顿又道:“岳父放心。”
这声“岳父”一出,虞昌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呛在喉间猛得咳了起来,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称呼是没错,可他也没比赵王年长多少,听着怎么就那么怪呢。
“好、咳咳,好,多吃菜,多吃菜。”
赵王便也应他的要求,吃起菜来,偶尔还给嘉宁夹两筷,让她讶异又好奇地望来,最后慢吞吞吃掉。
坐在老夫人身边的虞萱左右看看,不敢说话,便在那儿默默扒饭。
午膳在这样奇异的和谐氛围中度过,嘉宁照旧要去午睡,赵王没有这个习性,便准备由虞昌父子二人带着在府中闲逛。
临分别前,赵王低首看向嘉宁,她还尚未察觉,抬脚就要往回走,被人一抬手按住了脑袋。
“……?”嘉宁望来,“王爷,怎么了?”
赵王没说话,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在嘉宁愈发茫然时拍了拍她的脑袋,“无事,乖乖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