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宁睁开眼,见他埋头在手掌间,声音瑟瑟在耳,她有气无力,却忘不了昏迷前他冷淡至极的浑话,不由神色凝重,脸颊跟着鼓了起来。
周衍之一愣,肩膀放缓了动作,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脸。
半晌,许是情绪得到了控制,或是不愿让陆清宁发觉自己的脆弱,他别开脸,默默擦去眼角的余痕。
在回过脸来,已然如初见时那般肃然。
“提前哭一哭,等你去了,也不会那般伤心。”他如是说着,心如刀割。
陆清宁蹙眉,憋了一肚子气,最后翻了迹白眼,重重吐了出去。
“两年了,哪里还会伤心。”
“是啊,都两年了,阿宁,你好狠的心。”周衍之长长叹了口气,眼皮低垂,快马加鞭赶至金陵,所有担惊受怕紧张焦虑,都在看到她的时候烟消云散。
他伸手,贴着陆清宁的脸颊,慢慢滑到她的下颌,忽然用力擒住,陆清宁吃痛,哎了声,想扭开头,却听周衍之冷冷笑着,似在自言自语一般。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无法信任依赖。宁可远走他乡,也不肯在生命的尽头,让我陪在左右。
你不知道,那些日子对我来说究竟是怎样的煎熬...”
明明前一夜还在温柔缱绻,翌日便能洒脱抽身。
周衍之的手指渐渐松开,皙白的下颌上,清晰可见五个红色指印。
“后来我便开始恨你,恨你的自以为是,恨你的潇洒利落,为什么你就能那般轻易不告而别,恨你的时候,我才稍稍好过一些。
起码能撑着我状若无恙的活着...”
“再后来呢,我不敢恨了,越恨你,你的脸便会愈加清晰的出现在我脑海里。
认命之后只剩下漫无止境的等待,我不知道除了站在原地翘首期盼,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走的干脆,是打定主意不肯让自己找到。
起初他不信,派出去许多人马,明里暗里寻她。
直到所有努力付之一炬,他才慢慢心灰意冷。
陆清宁听完,慢慢垂下长睫,复又缓缓睁开,偏头看向几案,“我有些口渴。”
周衍之倒吸了口气,忍着没有发作,他端来茶水,又将她扶起,靠在床栏上,茶水偎在唇边,他淡声道,“慢些喝。”
陆清宁本来没事,被他开口,猛地呛了一下,开始咳了起来。
她一咳,整个腹腔如同被割裂一般,撕扯着神经疼痛,又呕又难受。
她往床下扑,双臂撑着床沿,干呕了几声后,浑身虚脱的往后靠去,周衍之的手握着她的肩膀,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却依旧在看见她发病的时候,紧张到喉咙干涩。
陆清宁的后脊凉飕飕的,因为出汗后有些黏腻。
“看到了吗..”因为呕吐,嗓子有些粗哑生涩。
陆清宁笑了笑,“若我当初不走,你日日面对着一个如此憔悴丑陋的我,焉知不会厌恶?”
周衍之没有说话,陆清宁又道,“你该谢谢我,走的及时。一来不必为了没必要的离别难过,二来也不必欣赏我此时的难堪...”
“你作甚....”
没有听到周衍之说话,陆清宁撑着床沿抬头。
对面,周衍之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单手解了领口,露出坚实的臂膀,陆清宁顿了顿,不知所措的盯住裸/露的皮肤,他还在脱。
先是将外衣扔到地上,又有条不紊的开始解中衣的领子,风雨惨淡,唰唰的声音就像细密的虫子慢慢爬在人的身体,挠的她坐立难安。
周衍之打开贴身的衣裳,陆清宁忍不住咽了唾沫,脸颊有些微热。
他身体委实健壮,腹部精健有肉,线条如刀劈斧砍一般凌厉。
周衍之褪去衣裳,伸手指着腰间贯穿前后的伤疤,冷然道,“丑吗?那次我几乎丧命,是你为我亲手包扎...”
还不是你骗我说,是为了给我买糖人,陆清宁默默在心里嘀咕。
周衍之低头,指着左臂上方,斜斜一条长痕,几乎逼近心脏,“贵妃的弟弟李青刺的,在我回北魏途中,算错一步,稍有差池,都没有我周衍之的今日。
阿宁,丑吗?”
他将手指挪到胸口,那里是一个浅到几乎看不出印记的粉色伤疤,陆清宁耳朵一颤,连忙低下头。
周衍之慢慢走上前来,赤着上身,陆清宁能觉察到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她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就像外头处于风雨中被欺凌的花草。
有些,心虚。
周衍之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慢慢滑到掌心,直至捏住她的手指,猛地按到自己心脏正中,那道浅色伤痕。
“阿宁,这是你给我的。”
那时,她错以为周衍之将自己献给楚帝,换取功名,做足了离开的准备后,一剑扎向他的心口。
最终却还是没忍心,只没进去一点点,便找了纱布为他包扎。
也幸亏,当时的不忍。
“阿宁,我满身伤痕,足够丑陋,那你嫌弃我吗?”
陆清宁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周衍之的瞳底是深不可见的浓稠,犹如深渊一般,只站在边缘,便有足够的威慑力让你恐慌。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明目张胆的表露情意,还是单纯的跟自己比丑?
那,到底是该说嫌弃,还是不嫌弃?
陆清宁深思熟虑后,“其实,挺好看的,不丑。”
“好看?”周衍之没有松开她的手,眉毛微微上挑,重复了一句,“那就是不嫌弃,也就是喜欢。阿宁,跟我回去吧,辰辰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不说为我,难道你真就狠心抛得下辰辰?”
不是,当然不是这样。
陆清宁如今百口莫辩,“我怎么会舍得?...”
“那好,明日天一亮,我们乘车撵回去,连同花跳跳还有她师父,一同带回上京城。”
“等等!”陆清宁摆手,急急打断他的话,不舍得不代表自己要回上京,她将辰辰送过去,无非也怕死的时候伤心。
好容易舍了辰辰,她若是再跟过去,那先前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
“我死的时候,辰辰会伤心..”
“孩子,记不了那样长久的难过。”周衍之感叹,却叫陆清宁心里咯噔一下,照理说,他应该换个回答。
比如,“阿宁,你不会死的,或者,有我在,别怕。”
总不该是这样直白冷漠的言语。
陆清宁略显尴尬的咳了一声,撑着颜面笑了笑,“他不难过,总有人会难过..”
“嗯?”周衍之挑起眼尾,薄唇微微抿着。
“知意肯定哭的我受不了,别看她最是飒爽,可更是重情重义之人。还有晓蛮,若是在她面前露出我这样的惨淡模样,我又该如何安慰...”
陆清宁脑中迅速过了几个人,便被周衍之轻声打断。
“最难过的人,都已经在你面前了,她们又算什么?”
四目交接,平静似水,无波无澜之下,蕴藏的是不可言喻的汹涌澎湃。
第85章 085
花跳跳蹦蹦跶跶从小厨房来到阶下,她停住,将手里的糖葫芦拔掉最后一个,胡乱塞进嘴里嚼碎后,又横起胳膊擦了擦脸颊,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
她将耳朵凑上去,听不到声音,又靠近些,敲了敲门。
周衍之后半夜才睡的,靠在榻沿支着脑袋,听见动静后,猛然惊醒。
开门,露出花跳跳张大的嘴巴,她嘿嘿笑了笑,又摸着脑袋往后稍稍站了站,道,“她还没醒?”
周衍之只是望着她,并不言语,而那眼神冷的就像淬毒的利剑,花跳跳觉得心脏都要停滞了。
“过来,有话问你。”
说罢,周衍之在前,花跳跳顺势略微狐疑的跟在后面,去了花园。
春日雨后的花园,到处都是新鲜的绿意,卷曲的叶子慵懒的伸展着,枝叶末端还挂着晶莹滚动的雨珠,淡淡的泥土气袭入鼻间。
花跳跳与他隔了些距离,边走边谨慎的打量他的后脑勺。
忽然,周衍之站定,花跳跳吓得退了两步,又大力拍打着胸口感叹,“皇上有什么要说的,你让曾宾跟我讲一样,不用...”
周衍之眉心冷凝,看的花跳跳心里愈发没底。
“阿宁的蛊毒如何能彻底清除?”他听花跳跳讲过,要有人血诱引蛊虫从身体出来,心甘情愿的出来,而非外力干预。
而此人必须是至阳至纯,否则会适得其反,让蛊虫彻底失去控制,钻心而亡。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是大魏皇帝,鼎盛之极,不可能有人比他更加适合。
花跳跳犹豫着,细声道,“那虫子养刁了,极其难控,只是血引子难寻...我找过好多,师父却不让我贸然尝试,稍有不慎,两者俱亡。”
“是指血引子和阿宁...”
“对。”
花跳跳说完,周衍之又道,“越快越好,今日准备以我做引,救阿宁。”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往来的方向去了。
在催神香的作用下,陆清宁用过膳便觉得有些头晕,昏昏沉沉躺下,花跳跳便将一早备好的药匣拿出,将香挪到床头,慢慢熏染着她的周身。
周衍之褪去外衣,只着薄薄的中衣,他挽起袖子,曾宾与曾文在两侧摩挲着手掌似要搓下皮肉。
“皇上,这...”
“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不一定非得是你,也许能找到旁人,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