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每天都在车上赶路的原因,哪怕车里布置得再舒服,到底是舟车劳顿,从清凉行宫到北边的平溪围场,路程并不算太近,在车上呆了小半个月,便是素日身强体壮的,也觉得有些疲累,更别提她们这些娇滴滴的后宫美人。
嫮宜见其他妃嫔出来透气时,皆是脸色憔悴、身形消瘦,便也没有深想,只真的以为是赶路赶累了,心中自嘲了一番到底还是在宫中养得娇气了些,从前选秀时,从苏州到帝都,坐那么久的船,也不见多累,如今倒是吃不消了。
自嘲完也无甚别的办法,只能整日恹恹地躺在榻上,唯有去御辇时才强打起精神,不想他国事之余还为她操劳。
竹青笑她傻,说别的妃嫔便是身体安康呢,都恨不得说出几分病来,以弱以病邀宠招怜,她倒是反过来了。
嫮宜只笑,摇头轻声道:“我只为对得起我的心。”
竹青又不是从小跟着她的陪嫁丫鬟,能说出上一句话来已是看着她脾气好,主仆相处这几个月,还有三分感情,便越格提了一嘴。但她既是这种情状,竹青也不能深劝,想了想,到底还是说了句贴心的话。
“昭仪别怪奴婢多嘴,在宫中,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子嗣才是实打实的。不说有无限可能的皇子,哪怕将来只生育了公主,等新皇继位,公主出宫成亲开府时,也能被接出去颐养天年,不必在这宫中苦熬。前些日子昭仪的避子汤既停了,可千万要自己心里有成算啊。”
说着还低声在她耳边道:“昔年先帝的扶蕙夫人,是何等风光呢,三千宠爱在一身,先帝几乎为她散尽了后宫,可没有孩子,终究还是一场空呐!也是扶蕙夫人到死都有福气,走在先帝前头,若是寿数长些,还不知要受多少零碎磋磨。”
嫮宜握着竹青的手,让她坐在榻沿,叹道:“你能说出这番话,自然是跟我贴心了。只是……”嫮宜又深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要怎么出口呢?她自然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只是不是为了将来的无限可能,也不是为了能被接出宫奉养,她只是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
不拘是男是女,但凡能有一二长得像他,性格也有一二分随他,便将来真有失宠的那一天,看着也是觉得幸福的。
反正现在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她跟继母抗争,豪赌一场换来的,哪怕便知道未来可能是深不见底的寒渊,她也绝不会为了不可知的恐惧的未来,就提前把他推开。
小时候娘亲抱着她,教她念诗,许多其实后来都忘了,只有一句潇潇洒洒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让她记了很多年。
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她愿赌服输。
但是现在,想到燕齐光的温柔,嫮宜抚着腰间的白玉鸳鸯荷莲佩,还是轻轻微笑起来。
或许还没有到她最想达到的状态,但的的确确已经越来越近了,不是么?
她这么突然笑起来,还笑得熠熠发光,竹青正纳罕呢,又见竹幽端了一只托盘,推了车门进来,上面是一小盅碧清的绿豆汤,笑道:“陛下刚刚说今天煮的绿豆汤好,又想着昭仪这些天都是懒懒的,现在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只怕是苦夏,叫禄海公公特别送了来呢,还特意说了,这是从陛下那盅汤里盛下来的。”
嫮宜原本挂在唇边的浅笑顿时又加深了三分,这种家常似的关怀,总比他赏她什么金珠银器,要更让人来得开怀。于是伸手接了,郑重地一口口饮尽了。
其实她这里每日的份例也是有绿豆汤的,不知是不是呈到御前的东西,味儿就是特别好,嫮宜只觉这一碗绿豆汤,是喝出了龙肝凤髓的味道。
不,或许是老君的仙丹也说不好。反正她是觉得这些日子,路上的烦闷和焦躁都不见了,只有绿豆汤入喉的凉润清甜,就这么长长久久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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