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立野笑道:“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焉许知把他这话忽略不计,转而道:“一个车祸患者,四肢严重损伤,需要做截肢手术才能活下来,可患者自己不愿意,患者家属却希望能截肢。老师问我们该怎么做,我选了截肢。”
这的确是焉许知会选择的方案,梁立野心里不奇怪。
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梁立野坐到对面,拿起筷子给焉许知碗里夹菜。
焉许知看了眼小碗里的糖醋肉,和梁立野说了声谢谢,夹起肉吃了一口。
梁立野看他两颊鼓鼓咀嚼着,等他把食物咽下去后,问道:“那个患者是什么职业?”
“是一个舞蹈家。”
梁立野叹了口气,“那和你意见相驳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我冷血,没有同理心。”焉许知顿了顿,似乎是不明白,茫然地看着梁立野,“但不是只有活着才最重要吗?”
梁立野无法给出焉许知比较客观的答案,因为在他这里,焉许知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的。
就如之后,乐乐的手术时那样。
其实就算是手术成功,乐乐也不过是多活几年。可半年与几年的差别,身体所受到的疼痛却是加倍的。
乐乐在深夜被痛到睡不着,梁立野抱着他,不停地安抚他。乐乐虚弱地蜷在梁立野怀里,那么小的孩子,哭着求他,对他说:“爸爸,我好难受,我不想治了,我不想手术。”
那是梁立野听到的最后一声爸爸,第二天乐乐的手术失败了。
乐乐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年,他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打针吃药从来不会哭。手背上被扎满了针眼,护士都找不到地方下针时,他还能笑着对护士说:“姐姐,我不疼,不要紧的。”
乐乐去世后,梁立野回到乐乐生前住过的病房整理遗物,就算是见过了生离死别的护士和医生,都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总是笑嘻嘻的小孩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的事实。
焉许知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也不说话。他跟在梁立野身后,走进病房的时候,两人的脚步不禁都放缓。脚尖点在地上时,仿佛乐乐还躺在那张小床上熟睡着。
梁立野去拿衣服,焉许知环顾四周,愣了很久,最后在床边坐下。
这张床的被褥是加厚过的,梁立野怕乐乐睡得不舒服,特意去订了大小合适床垫放在下面。乐乐很喜欢这样软绵绵的床,在上面打过滚还差点摔到地上,他说像是睡在云朵上。
焉许知侧过头,看着那个蓝颜色的卡通枕头,他伸手拿起枕头,搂进怀里。
梁立野把柜子里的东西都整理好后回头去看焉许知,只见他坐在床边,低着头,膝盖上放着一本画画本。那是乐乐专门用来涂涂画画的本子,上面有太阳、有飞船、有春天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都是乐乐画的。
梁立野走到焉许知身前,低头看了一眼,见焉许知捏着画本的指关节发白,便伸手想去碰焉许知,却被他往一侧躲开了。
梁立野的手僵在半空,焉许知拿起画本,他面对着梁立野,声音沙哑,他问:“你有看过这画本的最后一页吗?”
梁立野垂眸,而后视线凝固。
被掀开的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爬满了,“爸爸,我好想死。”
“嘶”一声,梁立野扯开易拉罐盖,仰起头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
赵峰下班了后约他出来吃饭,梁立野心情不好,不太想出去,便叫他买几罐啤酒,带到他家里来。赵峰买了一袋啤酒,他到的时候,梁立野叫的外卖也刚好到。
梁立野出来开门,赵峰走进屋内,换了鞋进去,就愣住了。宽敞的客厅里放了好几个纸箱,沙发侧墙柜子里原本放满的书都不见了,沙发上乱糟糟的堆满了衣服。
梁立野拿了外卖走进来,绕开纸箱,走到阳台上,回头对赵峰说:“去阳台上吃吧,那里还干净些。”
“你说说,你们究竟怎么回事?前段时间不都还好好的嘛?”赵峰看着梁立野大口灌着啤酒,不禁皱起眉,提醒道:“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梁立野没停,又开了一罐,他哼笑一声说:“我要是胃穿孔了记得送我去医院,挂急诊的时候让焉许知来救我。”
赵峰一脸无语,还未问他,就见梁立野竟捂着脸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愤愤道:“他竟然还敢算计我,你知道我一觉醒来看到身边躺着一个陌生人是什么感觉吗?就跟吞了屎一样,我恨死他了。”
赵峰睁大眼,不敢置信道:“竟然还有这事?”
梁立野打了个酒嗝,揪住自己的衣领往外扯了扯,后背贴着椅子,仰起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他说:“焉许知他到底有没有心啊,我和他结婚十年,结婚的时候,他用路边买的小破糖戒指当信物。那糖被我吃了,心意也被我收下了,我开开心心泪流满面答应他,当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恨。”
赵峰一愣,“当初是许知和你求的婚?可你不是说,你买了糖戒指给他,他哭得泣不成声吗?”
梁立野长叹一口气,收起长腿踩在椅子上,慢慢把自己蜷缩成团,抱着头哽咽着说:“我一个alpha让Omega求婚,还哭成那样,多丢人啊。”
赵峰点点头,连声道:“也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