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急湍的河流,踏着那条坍塌的泥泞,再往上走几步,便能跳脱出来。
她恍惚般回过头,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站了许多人,他们在这场大雨里观望着。没有一个人往前走,几棵立在河坝上摇摇欲坠的大树,张牙舞爪的摆动着枝条,绿色的生机也跟着掉落。她离树近,离对面那人很远。
树在往她靠近,那人也在走向她。风像是从嗓子眼里泄出来的,狂啸和怒号也不远不近的贴着耳廓泛滥。
身前被巨大又死寂的阴影覆盖,宴宴有些无妄的眨了眨眼睛,像没事人一样站着。
她眼底一片朦胧,只能模糊的看见远处那个在水里狂奔的身影。她看见他跌倒,窝在臂弯里的女孩被他一只手举着险些掉进浑浊。
宴宴好像一瞬间释怀了很多,人不算太坏,伤害是事实,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又难捱陌生的情绪泛滥。
怀抱比阴影来得更快,宴宴听到一阵闷哼,手里的伞也跟着掉在泥浆。
她指尖无意识的抽搐着,整个人被外力压制着往下倒。耳边的嘈杂像浑浊的田水一样灌入耳中。像漩涡一样将她包裹。
雨好像是一瞬间停下的,宴宴不知道被谁抱了起来,温热覆盖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虚晃的眼睛里是泛滥的人影。
她听到一阵哀嚎,有同感般的觉得是一位母亲。呆滞的看着她接过殷离怀里的小女孩,一个劲的对神识模糊的他说着谢谢。
宴宴颤颤巍巍的手覆上沉重的眼皮,看见了一滩浓浊的鲜红。
像极了了别墅里满丛娇艳恶毒的花,束缚着她的四肢,如同一道无形的绳索。艰难的攀附着一切,让她脊背发凉。
她茫然的望着他,从始至终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殷离被扶起,宴宴对上他尚且保有意识的眼睛,像是看见了一片清澈的湖泊。
另外也见着了他嘴角的笑,有些刺眼明晃晃的,像是刻意又不以为然般的笑着。那颗被风刮倒,根茎连拔,撕扯着田坎一起断裂的树,倒在另外一边。
像具无力反抗什么的死尸,殷离被拥护着往外走着。没跨出几步,顿了下来,指着宴宴的身影。
“我老婆,你们看看她有没有事?“
他笑得有些张扬,像是得逞般,指着宴宴。脖颈上糊了一层的血,脸上也跟着沾染了些污痕。
宴宴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幼稚,顽劣是长在骨子里的,剥离不开。
“你比较严重啦!老婆都没流血的,人不好好的吗?“
这话是个老人说的,有些埋怨般的和另外几个人架着殷离往外走。
没有人理会宴宴,她艰难的站着,连辗转都显得无力。
那把在淤泥里若隐若现的红色雨伞,捡的极为艰难,而滚落的小熊头套也显得可怜。
一场笑话般的噩梦结束,宴宴裹着满身的污浊疲倦的回了家。
本该由她自己承担的伤亡被殷离挡去,宴宴说不上来心头什么感觉,有种恶狠狠的快意却又夹杂着莫名的胆寒。
她站在卫生间,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那面泛着雾气的镜子照出她颓唐愁苦的脸,发丝上裹着干涸的泥浆粘腻的贴着鬓角,像个逃荒落难的人。
宴宴扯出抹讽刺般的笑,站在花洒下面由着水流冲刷,身体每一寸角落都被污浊覆灭。清水裹着黄泥下落,娇嫩白皙的皮肤在淡色的灯光下泛着莹色的轮廓,胸口一颗红痣在嫩色间格外显眼。
挺立的娇乳,纤细的腰资,笔直的腿。
宴宴看着每一寸肌肤,眼神迷茫又陌生,洗去所有的污秽也仍旧被淤泥包裹。她已陷身泥沼,无依托可攀附,能拿什么跳出来?
只不过是幻想。
她和殷离早就有着无法割舍的联系,在他救下怀里那个小女孩的那一刻宴宴就意识到了。他多冷血,为什么去管一个没有任何牵连的孩子。
宴宴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殷离的认识好像如此的清晰。就像刻在骨子里一样。
水雾笼罩着身体,出了厕所,宴宴看了一眼在里屋躺着一脸乖巧的女儿。
颤抖的指尖勾画着她每一个微小的轮廓,鼻子,眼睛,嘴巴,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深深的印在心底。
让她难以割舍。
宴宴认命般的抿了抿唇,苍白的表皮上多了丝血色。
像是被碾碎的玫瑰汁。
门外一声巨响,宴宴沉着脸起了身,走到外面。看见摇摇欲坠的大门,殷离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干笑着。
他头上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头发像倒刺一样从纱网里冒出来,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着有些惨淡,滑稽又不由自主的跑了出来。整个人都透着点不合时宜的冗杂。
“我找人来修。“
他指着摇摇晃晃的门,半零不落的门锁挂在门上。
宴宴不想和他说话。冷着一张脸,木木的。
殷离尴尬,看着宴宴。
不由得脸上浮出点儿心虚,怎么看怎么违和。
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情绪,突兀又没有底气般的袒露,整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压制着却不敢伸张。
“殷离,我发现你挺没劲儿的。是不是觉得感动了自己就可以让我乖顺得像以前一样,窝在你身边当个没有灵魂可以随意被支配的傀儡?”
宴宴问他。
情绪是一片燎原的火。
烧得他眼底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殷离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什么,他被宴宴脸上灰败的情绪沾染着,竟然无力动弹。
“我真的求你了,离我远一点吧,我讨厌你。”
宴宴说着违心的话,面不改色的冷漠和沉寂。
藏在身后的手扣着墙角,指尖顿顿地疼。
“我没想打扰你,那个小孩矮矮的,好看得不行,总让我想到我们的孩子。我怕以后有一天小姑娘也遇到这种危险,但是没有人愿意去救她。宴宴……我真的在改了,现在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好多以前我感受不到的东西,现在我可以慢慢感知了。我知道自己没办法赎罪,你离开之后我去了警察局自首,我问那个警察能不能把我关起来,我说我以前是个坏人,干了很多坏事。他找我要证据,你不在,我想要你亲眼看着我这个坏人受到应该有的惩罚。可是你不在啊,我能怎么办啊?我真的不知道,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就像我们刚刚认识那样,我好好做人。”
殷离给了太多的信息量,宴宴摇着头后退了几步,瘦弱的肩胛骨在门框上轻轻磕碰着发出一声闷哼。
静得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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