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呀,有好些年没见到,你都长成这么懂事的大姑娘啦。”酒过三巡,孟宗辉格外感叹:“我和你爸爸也都老了,很多事情需要仰仗你们年轻人。”
“您说哪里话呢,这是我们小辈应该做的。”舒窈笑着拦了拦孟宗辉递过来的酒,慢慢嘬一口,她直到现在还不习惯改口叫孟宗辉为父亲,索性就略过了称呼。
酒意微醺,孟宗辉面色泛起酡红,语声也多了分含糊:“不过你们毕竟还年轻,有些事情还是要斟酌一些的。商场如战场,要小心陷阱。”
孟宗辉意指之事舒窈其实已猜的七七八八,他想让舒家撕毁与五洲的合约,继而将汤县交由孟氏开发,意图将出售资产转化成自主项目,是一石二鸟之计。
然而舒窈明白,为今的天舒是急需这样一笔高纯度资金交易来填补正阳矿以致天舒内部的赤字,而这些亏空情况是断然不能被合作伙伴孟氏完全知情的,否则依照孟宗辉的个性将会在须臾之间翻脸侵吞天舒。
而且必然是不想直接与父亲对峙才想到从她这里下手,所以她面上甜美乖顺,实则使尽浑身解数与孟宗辉打着太极,一顿饭吃的提心吊胆,颇为乏累,陪吃的孟玥蓝看得捉急,将将吃完饭,就说要带舒窈看东西,把人带上二楼去了,把僵持的饭局扔给了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孟星河。
一改几分钟前的和睦,气氛迅速冷却并且变得生硬起来,只剩下碗筷相触的细微叮零声夹杂着孟星河极力压抑的几声浅咳。
许是用餐时人声吵闹并不觉得,这会儿孟星河的咳嗽声竟是让孟宗辉格外烦躁,他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案:“你怎么回事,生什么病了?”
闻言孟星河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他正把一筷头鱼肉细细搅碎,明明还没吃进嘴里,却觉得好像突然有一整根长长的鱼刺梗在了喉间,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当然不会妄想父亲会关心他,甚至连随口问问都不是,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心口一滞,下意识地想要点头说是,我生病了。
但孟宗辉显然没有给他太多怔愣的时间,他看向他的眼光愈发恼火:“我在问你呢,你是得了什么快死的病了吗?啊?一天到晚咳个不停。”
对面坐着的次子像木头一样迟迟没有反应,倒是一旁慢条斯理喝汤的林雅琴悠悠地道:“都说了外面找回来的,早晚要还给外面去,你不信,现在倒是发的哪门子火?”
所有幻想在一弹指间破灭,所有理智在一刹那归位,孟星河终于听出父亲话语里的不耐,他干涸的嘴唇张了张,咀濡半晌,也只吐出来一句低哑的:“对不起。”
“啪”
厚重的掌风伴着脆亮的声响掴在耳畔,孟星河险些摔下椅子的身形彰显着巴掌主人用了多么大的力气,然而并不等他重新坐稳,快步走上前去,接连又是两声脆响,且狠狠地掴在上一掌的印记上。孟宗辉终于被他温吞的态度所激怒,“你不要以为给了你舒家的这条线就可以背着老子搞事情,当初怎么让你爬到这个位置的,也还能怎么让你滚下去。”
被提着领子的孟星河微微垂首,弧线雅致的脖颈在黑色毛衫的映衬下是一片血管清晰的冷白色,柔长睫羽极轻微地掀了掀,眸中倏忽一片浑散。似是力气不足,他摇晃了几下才撑住桌子站稳,勉力压制着喉头的滚动,开口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细微颤抖,却是格外平静:“是,我记得。”
他当然记得他是怎么求着孟宗辉答应让他来与舒窈联姻,承诺会全力协助孟氏吞并天舒。这么想着他忽然模糊地笑了一声,破裂出血的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
所以因因相陈,报应不爽,无怪乎阿窈总是讳他如蛇蝎,他做下这诸多事,合该被弃如敝履。
这发虚的笑容却被孟宗辉看在眼里,形如对他极为挑衅的讽刺,几乎是没有犹豫,他猝然抬腿,不留余力地朝前踹去,材料细致厚实的皮鞋跟部一经触及柔软的肚腹,就似发起狠来狠命地踩下去,似乎靶心在哪里根本不重要,他今日就要将逆子的命拿回来。
孟星河生生受下,向后连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餐桌的尖角,火石电光的剧痛之下溢出一声极轻弱的闷哼,然后摔跌在地,他一如既往地毫无反抗,又像是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本能地转动身子,试图蜷起双膝来缓冲势能。
孟家的佣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倒是林雅琴不悦地拿勺柄磕了磕碗沿,语声不耐:“你干什么呢,舒窈还在楼上,你是要给你亲家媳妇表演个家暴是吧?”
发泄愤怒的孟宗辉在一刹那的极端暴戾后回神,急急收住了踩空的脚,摇晃几下落回地上,因过度亢奋还极快的呼吸慢慢平复,他理了理头发和衣襟,清了清嗓子:“躺着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像是已经咳不出来,孟星河像一尾鱼般大张了张嘴,却是没能喘上一口气来,原来疼极了的时候是喊不出来的。残存的意识中隐约听到孟宗辉的声音,然而左耳连同左半面脑袋都一片嗡鸣跳痛,腰际断裂般的挫伤和胸腹部压抑不住的钝痛让他反应极为迟钝,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水面,他根本没有听清楚孟宗辉说了什么,只从语气中分辨出愠怒的意味。
他是意识到应该尽快起身的,否则处境一定会更加尴尬,但拼尽全力却仍然喘不上那口气来,瞳孔在水晶灯的光晕下愈发涣散晕眩,眼帘似有千斤重,视野如幕布一般缓缓接合。他隐约看到孟宗辉蹲下身时吃惊的表情,大概是被他泛起绀紫的面色吓到了,孟宗辉抬手抓住肩膀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慌张地摇晃着,试图呵斥着命令他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