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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磐磐成为皇后这件事,显然是邢燕承心中的一道疤,邢太尉却偏要去揭。
    邢太尉道:“皇帝善于攻心,盐政、漕运司和皇后,可不是容定濯的七寸么,他样样都拿捏住了。他现在不动咱们,是因为南昶之乱尚未平定,皇帝担心邢家若反,突厥再南下,南北夹击难以应对。不能再任其壮大了,从一开始,咱们就是在养虎。”
    邢燕承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祖父也知皇帝心思缜密,此次秋猎,定然做了诸多准备,说不定正布了陷阱等着邢家去钻。”
    邢太尉更是不悦:“若真如你所说,那咱们就更该先下手为强,以免白白担了罪名,还要任人宰割。燕承,你真是如今太医做得太久,还真当自己是个给人抓药的?当初战场上的血性都丢了,剩下的全是妇人之仁?!”
    邢燕承苍白的俊颜闪过一丝难堪。
    邢太尉说皇帝善于攻心,他何尝不是,说的每一句皆是能打击邢燕承的话。
    邢燕承慢慢道:“祖父,我不觉得给人诊病抓药,是件卑下的事。”
    邢太尉知道邢燕承真心喜爱医术,也不再一味打压,而是温和道:“燕承,若是真的失败,邢家也不怕,咱们退走西边,到你父亲那里去。长真营不是燕夺的嫡系,那些兵力也谈不上折损。也就只有西京畿大营会有些折耗,那也是不可避免的牺牲。”
    就在这时,邢太尉停下说话声,看向门外,知道是邢燕夺收到他的指示,也过来了。就让邢燕夺入内。
    以邢燕夺的武艺,邢太尉也不担心他被人尾随。大致对邢燕夺也讲了几句,就对两个孙子道:
    “你们倒也不必觉得急迫。我没说是明日立即下手。”
    邢太尉道:“青行山外,多为草甸,视野开阔,那地方不宜动手。且皇帝初入山中,身旁警卫正是最强之时。应待皇帝游猎一两天之后,比如到青行第三峰,山势要陡峭一些,没有那样开阔,届时乱箭齐飞,又有丛林掩蔽,才是最佳的时机。”
    他又道:“你们都是打过仗的,知道行猎如行军,射箭的人多了,取皇帝的性命并不难。连燕承制的那软筋散也未必用的上。难的是下一步。京中担任重要戍防的将领,如今多是皇帝和容定濯的人,咱们的人在京畿西营,要稍远一些。这是我们在京中的劣势。”
    “优势则在于,容定濯不知我们的行动,他失却先机,这回咱们可先下手为强。”
    邢太尉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才接着道:“这围猎中下手是最容易,也最好脱身的。成功以后的兵力调度,你们俩不用管,我已有安排。还有一样重要的,是及时控制魏王与皇后。”
    皇后的性命能牵制容定濯,魏王则是要留作傀儡,牵制群臣。
    “魏王身边武艺最强的是他那郝姓内侍,派周肖去就足够了。皇后身边,有两个人需要格外小心,一个是容叶,是在容柒之后,容定濯给皇后安排的女侍卫。还有一个是皇帝给皇后的人,是她如今的内侍总管韩程。皇后这边,让燕夺出手,也可以无忧。”
    听邢太尉说要邢燕夺去抓顾磐磐,邢燕夺与邢燕承都是微微皱了皱眉。
    邢太尉在心里冷笑一声,道:“皇后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当初在做女医的时候,她就极尽引诱,睡到了皇帝的龙床上,出宫进了容府,发现怀有身孕,还为皇帝堕下一胎。否则,你们以为容定濯为何急匆匆将皇后送进宫去?正是因他那女儿已失身于皇帝,担心皇帝不给名分,白白献了身么。”
    邢太尉这样说的用意很明白,让两兄弟千万别为了这样的女人生嫌隙,也更别因为这样的女人坏什么事。
    邢燕承眉峰皱得更紧,道:“祖父从哪里听说的这些?孙儿常在宫中,也从未听说过皇后曾落过一子。”
    邢太尉则道:“其他人谁敢议论这个?知情的自是少数。至于你,那是邢家的线人无人敢告诉你。”
    邢燕承捏紧手指,静立如一尊雕像。
    邢燕夺则是目色幽冷,他不像邢燕承,邢燕夺一句也没反驳过邢太尉,但也没有回应,不知在想什么。
    邢太尉就道:“好了,你们回去吧,做好准备,明日再给你们指示。”
    等两兄弟都离开,邢太尉既似对身边的老仆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道:“老夫当年是太宗文皇帝最得用之人,当今皇帝那会儿还未出生。老夫在战场杀过的人比皇帝见过的人都多!邢家镇守两道国门,连太宗文皇帝都要倚仗老夫,隋家这小儿,藐视老夫,猖狂至此,老夫已忍了太久。”
    邢太尉目光森然,他一生风云际会,眼见太宗崩,真宗崩,他依旧身强体健,活得好好的,成为武将中第一人。
    老来却是先遇到一个容定濯弄权,想要崇文抑武,推动文人掌军,不啻于打他的脸。又遇到一个隋祉玉,更是想夺走他邢家的兵权,让他如何容忍。
    那老仆连声道是。
    邢太尉又道:“去鸿停馆看住那月摩国来的乔氏,只要有机会就将其捉走。只要那女人与皇后在我手中,容定濯不足为惧。”
    老仆觉得邢太尉有些托大了,容定濯那样深沉狠厉,迷恋权势之人,岂能被女人所左右?但邢太尉有令,自是赶紧去传令。
    ——
    隔日清晨,伴驾的众臣早早来到江岸,列队等待帝后登舟。
    隋祉玉带着顾磐磐登上御舟,顾磐磐先去了舱内,他则站在船头。
    随着御舟驶出,朝霞的金晖照在隋祉玉身上,清风吹动衣袍,他抬眸望去,便见湛湛无垠的天际之下,山峦巍峨,水泽千里。
    号角一声声吹响,在层峦中回荡不绝,让人想起边塞征战的角声,是否也是同样雄浑苍凉。
    面对这般广阔如画的江山,任何一个有志的男人,都要激出血性,何况是流着天家血的皇帝,自是胸意澎湃。
    隋祉玉与许多人不同,越是情绪起伏,一双眼越是平静深沉。就像是捕猎的猎人,而帝国的权力就是隋祉玉的猎物。
    顾磐磐久久不见皇帝进舱里,走出来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走过去,道:“陛下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
    隋祉玉侧首看向顾磐磐。冰冷的眼里立即就有了一些温情,让他的眼睛犹如冰湖漫上星光,叫人望之即醉。
    顾磐磐觉得,她喜欢皇帝,最初大概就是因为他的这双眼睛。
    隋祉玉笑道:“朕在想,上江苑很美。这大允的河山,还有很多地方比这里更美吧。”
    顾磐磐知道皇帝书读得多,去过的地方却不多,立即道:“是,臣妾去过印象最深的地方叫孟峰峡,瀑布滚滚,奔腾涌动,那撞在石岸的水花也像是漫天的烟霞,不是最美,却是最壮观的。”
    隋祉玉听了,道:“以后有机会,朕与磐磐一起去看看。”
    “真的可以?”顾磐磐有些惊喜。
    隋祉玉颔首。两人又站在一起说了好一阵话,才入了舱内。
    抵达目的地青行山,帝后一起下了舟,臣子们也从其他舟上登岸。
    顾磐磐是不打猎的,但她喜欢骑马,尤其是看到这样辽阔的草甸,远处森林,听说还有山里还有海子,就也想跟着皇帝一起进山去。
    但是,她刚看见猎了一只獐,顾磐磐又觉得太血腥,说是不去了。据说猞猁、野猪、更深的山中有虎豹。皇帝自然让顾磐磐回去。
    顾磐磐、邢觅楹等女眷就留在青行山外围骑马玩耍,看着隋祉玉带着众人进了青行山脉。
    顾磐磐太喜欢这处,催着小枣纵蹄飞奔起来,与邢觅楹比试骑术。两人一匹红马,一匹白马,跑马的速度可分毫不比男子中的骑术高手差,你追我逐,笑声不断。
    跑到一处,顾磐磐却突然勒住缰绳。
    她发现这里有不少草药,柴胡,还有黄芩,顾磐磐虽然做了皇后,但从小养成的一些习惯还是难以改掉。因为柴胡和黄芩都是秋季采收,正是采收的时节。
    顾磐磐就下了马,让芡实等宫人一起采药。
    顾磐磐转过弯,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微微一愣。
    邢燕承就见顾磐磐两手沾了些泥,他刚刚听到她对芡实说:“这里的黄芩生得可真好。”
    “邢太医,你也在这里?”
    顾磐磐主动跟邢燕承打招呼,一来她自己心里坦荡,二来周围有宫人,避开反而显得刻意。
    邢燕承道:“臣不知娘娘会过来,冲撞了凤驾。”
    顾磐磐忙道:“没有的。阿楹他们也在。”
    第113章
    顾磐磐道:“邢太医也来这里采药?”
    邢燕承如实道:“臣只是过来随意走走。”他的身份,并不能像顾磐磐这般想采药就采药。毕竟这里是皇家的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又认真看了看顾磐磐。
    顾磐磐很宝贝皇帝给她的弓,为搭配这张弓,她选了一身白地刺绣红色兰枝纹的骑装,青丝高高挽起,露出粉润面庞,腰肢紧束,这样利索的装扮,让她看起来与平时很不同。
    “那倒是巧。”顾磐磐笑道:“我还以为邢太医会跟着陛下他们进去到山中。”毕竟行猎比静坐在家里容易受伤得多,是更需要太医的。
    邢燕承道:“是太皇太后命臣留下随侍。”
    顾磐磐了然颔首,她还险些忘记,邢燕承如今是太皇太后最倚重的医者。
    顾磐磐都落落大方,邢燕承自是又道:“臣前两日去医书局,听同僚们说,娘娘颁下一道懿旨,说是要医书局合编一本《小儿药证集要》?”
    顾磐磐道:“不错,是我的意思。”顾磐磐在上次在路边捡到那黄疸婴孩后,就有了这个想法。
    时下也好,前朝历代也好,对小儿的养护和小儿病症诊治方面的书籍都很少,许多医案和用药方子的记录也散碎。就连教习厅开的课,也是教授大方脉、小方脉、风科、妇人等九个科目,没有儿科这一项。偏偏小儿患病,甚至夭折的人数实在是多。
    顾磐磐如今是皇后,皇帝愿意尊重她的意见,在她提出重视儿科的建议以后,皇帝当即就同意,并且让她以懿旨的方式,将想法传达给医书局。这也算是隋祉玉授予顾磐磐干涉医书局的权力。
    顾磐磐便接着道:“待医书局将《小儿药证集要》编好以后,我想让太医院将这本书的内容纳入教习厅的教授书目,包括各上州的医学教署,都要增设小儿这一个科目。”
    这是当初顾磐磐在录州救治时疫时,那刺史冯从佳给她的建议,希望顾磐磐用她对皇帝的影响,做一些作用更大,意义更大的事。
    邢燕承就颔首,道:“臣认为,娘娘对于设立儿科的提议甚好。”
    朝廷的重视,将会促进儿科的新成就,对于许多孩子来说,是一件幸事。
    邢燕承知道顾磐磐喜欢孩子,看她对隋祐恒就知道。必然是要真正关心孩子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建议。
    邢燕承还知道,连增加官办医学,也是顾磐磐提议,是想推广医学。
    那个刚上京时,对她笑得稚气又明媚,唤他“燕承哥哥”,认真向他请教医术的小女孩,不知不觉中已脱胎换骨。
    邢燕承扪心自问,他也喜欢行医,不喜欢打仗,却没有顾磐磐这样纯粹坦荡。
    他甚至也隐隐觉得,男人若只懂医术,手里没有其他权力,是失败的。顾磐磐却让他觉得,并不是这样,在她眼里,满满都是对医者的尊敬。
    邢燕承当然感受得到,顾磐磐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她从刚进京时就很敬重他,哪怕她做了皇后,依旧如此。
    顾磐磐不知邢燕承心中的想法,笑道:“邢太医对小儿痘疹甚有心得,届时也要辛苦你作一番论述。”
    邢燕承也笑了笑,说:“这是臣的荣幸,谈何辛苦。”
    邢觅楹不会采药,自己跑马去了,现下也过来,朝邢燕承打招呼:“二哥也在这里?”
    “阿楹。”邢燕承见邢觅楹过来,与堂妹也说了几句话。
    离开前,邢燕承又看了看邢觅楹,不免想到,邢家若是起事,邢觅楹怎么办,无论邢家成与不成,她都会很难。
    邢燕承一直知道祖父有些雄心,但他是没有那些想法的,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从医。他在京中掌管着情报,也是邢家没有别的更好选择。
    邢太尉有时会出京“养病”,两个嫡子都在边关,两个嫡孙里面,邢燕夺有时需要出征,有时需要领其他事务,只有邢燕承做了太医,是一直在京里,并且有空闲的时间。
    至于庶房的人,邢太尉内心深处是瞧不上的。
    ——
    临近傍晚的时候,皇帝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回来了。
    第一天按说是热身,但今日狩猎的成果却是颇丰。
    顾磐磐一眼就看到了皇帝,他本就生得耀眼,何况还处在众人簇拥之中。
    隋祉玉穿的是一身玄色骑装,身后负着长弓,箭囊里装着黑羽箭,英姿焕然。狩猎整天后,他看起来也没有半分疲态,反而有种鞘中利剑见血之后的锋锐寒意。
    而邢觅甄穿着紫色骑装,墨发以金环束成一把,跟在皇帝身边不远处,也是骑马跑了一天。她本就是从小习惯了打杀,也喜欢打猎。今天能参加狩猎,显然让她心情很好。
    她希望让隋祉玉知道,真正能与他并肩而行的,还是她,而非顾磐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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