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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太尉只管冷笑,心里明白,看来这事容定濯是真与皇帝站在一边,事先通过气,但是他也清楚,只要他的两个儿子手里还握着兵权,他就轻易死不了。
    他便道:“陛下,老臣恳请陛下不要听信赵浙一面之词,老臣根本不知赵浙妻儿在何处!为何长真营的人算给邢家,这勇毅卫的人还是算给邢家?老臣为大允征战数十载,如今年迈体弱,只想看着儿孙绕膝,安养天年,别无他念。今天却是被人诬陷,要受这等欺辱么?邢家一门忠烈,绝无异心,若是陛下不信,老臣愿当场触死,以死明志!”
    兵部侍郎佟孟光赶紧站出来,道:“陛下,臣等也不信太尉有逆反之心,还望陛下详察,以免叫忠良饮恨!”
    佟孟光说完,纷纷有人为邢太尉求情。
    隋祉玉原本也没想当场定下邢太尉的罪。
    邢家情况特殊,邢太尉还有两个儿子在外掌兵,只有留着邢太尉和邢家人的性命,才好与邢远敬两兄弟谈条件。
    他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邢太尉的命不急于今日取。
    隋祉玉的指腹慢慢摩了摩手中马缰,似乎是被邢太尉一片赤诚的表白打动了几分,道:“太尉说的不无道理。没有查实之前,谁的话都是一面之词。不过,长真营与勇毅卫究竟受何人密令才会来此?加之先前朕的确遇到刺客,此事必须彻查。此案就由大理寺林子驯负责调查,调查期间,任何人都得拘着,不得特殊。”
    这意思就是,邢家在接受调查期间,邢太尉等人得被软禁起来,暂时失去自由。
    邢太尉哪里肯,但他看一眼皇帝,知道此时想杀出一条血路几乎不可能,反而失掉遮羞布,还可能触怒皇帝,被皇帝派人当场击毙。倒不如暂时屈身下来,争取时间,利用两个在边关的儿子再做打算。
    邢太尉索性道:“老臣连死都不怕,自是敢让陛下调查!”
    隋祉玉笑得毫无温度,道:“好。”
    他又道:“不过……从今日这事,朕倒是发现,如今的兵制存在极大的问题。”
    孟宏简适时接话道:“陛下的意思是……?”
    容定濯微微一怔,已看明白了,皇帝是要借此机会,趁机改革兵制。
    连他之前也没有想到,皇帝此次所图目的在此,他之前倒是小瞧了皇帝,以为他是将计就计,针对的是邢家。原来是借着邢家这事,终于开始动兵制了。
    皇帝倒是挑了个好时机。表面看起来,皇帝的性命的确受到了威胁,正在怒火上头。若是此刻有人反对,恐怕将有行刺皇帝,火烧御舟,调兵逼宫这一连串罪名落到头上,可是谁也消受不起。
    果然,隋祉玉就似思索道:“依朕看,这领兵与调兵之权得分开才是。”他的声音蓦地变沉,道:“若非有人提前向朕告密,那岂不是区区一个赵浙,就可以威胁到朕之安危?”
    皇帝是早就想动兵制,一直在等合适的契机。如今皇城戍防军虽然有一半在皇帝手中,可东西京畿大营的兵力犹如猛虎在侧,叫他不得不防。
    赵浙浑身一抖,自是不敢说话。群臣感觉到皇帝身上的压迫之意,也无人敢做声。
    只有孟宏简早知皇帝之意,应和道:“陛下所言极是。领兵与调兵之权的确该分开,尤其在京畿重地,诸多驻军距禁中如今之近,更要提防有将领包藏祸心,所图不轨!”
    孟宏简的话一出,大家都明白了。皇帝就是要削弱武将对军队的控制,尤其是京畿武将对军队的掌控,一个武将能轻易调动指挥麾下军队,在皇帝看来,这隐患太大,毫无制约,就要将带兵和发兵的权力分开来。说到底,是要加强中央对兵权的掌控。
    皇帝对兵制的想法可远不止调兵、领兵的两权要分离,他还希望军中实行轮流戍守的制度,当然,得一步步来,急不得。当前最重要的是,还是先对驻扎京畿大营的军队改革。
    立即就有官员出来赞同皇帝的话,而且数量还不少。
    邢太尉想说什么,终究是碍于形势,没有出言反对。
    隋祉玉已向容定濯道:“此事交由容相来办。请容相尽快与兵部商议,拿出具体章程,务必将调兵与领兵权分开。”
    容定濯目光不明,皇帝这只狐狸,这种挡刀子的事,倒是不拉孟宏简来办,而是交给他了。毕竟这项兵制改制必然会引起众多武将不满,到底不满到何等程度,会不会做出过激之事,还未曾可知。这是保护着孟宏简,叫这矛盾都冲着他来?
    不过,容定濯想了想,冷笑片刻,还是道:“臣领旨。”
    ——
    邢太尉与邢燕夺都被带去了大理寺。
    邢燕承下落不明。
    邢觅楹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是邢觅甄赶来邢觅楹的帐中告诉了她。
    邢觅楹乍闻之下,简直不敢相信。邢家发生这样的大事,可她的脚却受伤了,连走路都不得,便赶紧叫人去找沈嚣。
    沈嚣听说邢觅甄去找过邢觅楹,正好赶回来,就见邢觅楹蜷着那只伤脚,从床上爬起来,看样子是打算要出营帐。他上前轻斥道:“你在做什么?脚不想好了?”
    邢觅楹正是想去找沈嚣,见他自己回来,就去拉着他的衣袖,道:“沈嚣,你帮帮我,你去求求皇上好不好?你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你去求求皇上,放了我哥哥他们。我哥一定是被冤枉的,是别人想要害他。”
    沈嚣扶着邢觅楹重新坐下,伸出手轻抚了抚她单薄的背,算是安慰她激烈的情绪,这才慢慢说:“陛下自会让人查清楚,我说的话也没有用。”
    邢觅楹一直都知道沈嚣冷酷,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想娶她,但听他这样轻飘飘的回答,难免还是有些意难平,道:
    “你这样说,其实就是不相信我大哥,是不是?说到底,我大哥和二哥留在京里,不就是作为质子,用来牵制我爹和大伯么?我大哥要是有那个心,当初在白云关打了胜仗就不会再回京!”
    邢觅楹心急,说话不好听,沈嚣倒也不计较,任她宣泄,只道:“邢家冤不冤枉,不是我说了算。按理说,这样的事,陛下以往是叫勾沉司查办,今次特地指了大理寺林子驯主办,就是为了让我避嫌。”
    邢觅楹好笑道:“你跟皇上是什么关系,别人不清楚,我却是知道的。皇上说是指了其他人主办,可他最信任的人不还是你?表面让你避嫌,实际上呢,我不信皇上会不让勾沉司介入。”
    勾沉司的办案高手是最多,手段也是最多,皇帝怎么可能真的撇开勾沉司。
    沈嚣看邢觅楹每天都笑嘻嘻的,只知道好吃好玩,似乎是邢家有意让她过得简单些,并不让她接触政事,原来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见她都说到这份上,沈嚣还是一直不说话,邢觅楹心里堵得厉害,索性不再跟他说话,也不再看他,甚至不准他的手再放到她背上。自己转过身去。
    夫妻俩之间的氛围一时有些僵滞。
    ——
    皇帝没有继续秋猎的意思,因昨天他打猎回去,顾磐磐嘴上不说,其实是觉得他身上血腥味重。
    此次秋猎已办成事,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隋祉玉决定先在自己账里沐浴,换了干净衣裳,再去找顾磐磐。
    顾磐磐倒是自己过来找皇帝了。她刚见过容定濯,就想来看看皇帝。要见到这两个人都好好的,她才能放下心。
    顾磐磐到了皇帝这边,隋祉玉刚好沐身出来,她目光就往他身上扫:“陛下没有伤着哪里吧?”
    “没有,磐磐放心。”隋祉玉随意披着件雪白的丝绫中袍,发梢氤氲着湿润水气,穿这样少,这个天似乎也不见他冷。
    顾磐磐便上前,主动取过宫人手里的棉帕,自己帮他擦拭长发,问:“陛下不冷么?”
    她都觉得有些冷了,开始穿薄薄的小袄,不再是夏天的丝裙纱裙。
    隋祉玉享受着顾磐磐的照顾,回答她:“不冷。”
    顾磐磐将隋祉玉的发尾用棉帕包裹起来,慢慢攒干,又忍不住问:“陛下,邢家这件事,会牵连到阿楹么?”女眷们都知道了这件事。
    “不会。”隋祉玉就知道她会问这个。
    “那就好。”顾磐磐说完,欲言又止。
    隋祉玉打量她的神色,过一会儿,道:“你是想问邢燕承?”
    他太了解顾磐磐。她当初能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隋祐恒,能捡回一个黄疸婴儿,听说邢燕承失踪,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第117章
    顾磐磐也看着隋祉玉,见他面色好似没有什么异样,才轻轻颔首。
    然而她刚点头,耳珠就吃痛了一下。顾磐磐一怔,没想到陛下会咬她。可咬了一下之后,他又含着那小小的白嫩轻吻逗弄,原本放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不闲着。
    隋祉玉从理智上知道,顾磐磐若是对邢燕承的失踪毫不在意,那才是冷血。但从私心上,他又不喜欢看到她关心其他男人,哪怕只是视为友人。
    顾磐磐这下哪里还能不知他生气。她知道皇帝平时虽沉稳,但有时也像隋祐恒一样的幼稚,脾气更是不小。忙稳住被他挑动的心神,道:“臣妾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要对陛下的决定妄加干涉,就是随口一问。”
    这话怎么听都不是随口一问,隋祉玉也没再追究,只评价道:“磐磐,邢家欺上瞒下,做了不少侵害民利,不忠不义之事。”
    顾磐磐一听这话便明白了,邢燕承不会像邢觅楹那般容易脱身。邢觅楹是女子,出嫁以后可以算作沈家的人。邢燕承虽说已做了太医,但还是在邢家的权力核心。虽然遗憾担心,但顾磐磐也清楚,若是邢燕承的事涉及前朝,那就不是她可以说上话的。
    更何况,她也害怕,若是邢太尉真的起事成功,皇帝要怎么办?先不考虑她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她是全然无法接受皇帝受到任何的伤害和折辱。
    或许是因顾磐磐第一次在公主府看到皇帝,那道身影就如天上月,远峰雪,在她心里,他只能活得那样尊崇高贵,若是跌到泥淖里遭人践踏,哪怕只是假想那画面,她都觉得无法忍受。
    隋祉玉又道:“不过,邢燕承从离家做太医那天起,已有离心之意。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顾磐磐闻言,诧异看向皇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隋祉玉只道:“以后磐磐会知道朕的意思。”
    他不想再跟她说邢燕承。又低头覆住顾磐磐微张的双唇,亲了许久,见她被他亲得软成一滩春水,衣衫也被他弄乱,香肩雪峰皆被他吮出桃花般的印记,才放开她。
    顾磐磐以为隋祉玉会继续下去,谁知他并没有更进一步,而是帮她整理好衣裳,道:“淑妃快到了,朕得见一见她。磐磐是先去你那边,还是留在这里等着朕。”
    顾磐磐微微一愣,问:“是因为邢家的事?”
    隋祉玉嗯了一声。邢家的事发生以后,他还没有见过邢觅甄,邢觅甄到处找他,不见到他是不会罢休。
    没一会儿,果然有内侍在外禀道:“陛下,淑妃娘娘又过来了。娘娘说,不见到陛下她就一直跪在外面不走。”
    顾磐磐想了想,道:“臣妾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隋祉玉也就没有留顾磐磐,放开她的手。
    邢觅甄见顾磐磐从皇帝的营帐里走出,愣一愣,随即冷冷一笑,很快与顾磐磐擦肩而过,进到帐里。
    邢觅甄觉得隋祉玉的气质是越来越冷峻,但他今日刚沐浴过,穿的是雪白中袍,墨发未束在冠里,只是拢在身后,看起来比平时柔和得多,让邢觅甄心神晃了晃。
    可她想起刚刚走出去的顾磐磐,一下就联想到隋祉玉才幸过顾磐磐,这个认知让邢觅甄顿觉心如刀绞。邢家岌岌可危,她爱的这个男人却是兴致不减在弄女人,她看向隋祉玉时,眼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幽怨。但她还是跪了下来,红着眼眶一番陈情。
    隋祉玉并没有打断邢觅甄,让她说。
    邢觅甄力证邢家不可能谋逆之后,又道:“陛下还记得么,您年少的时候,我大哥总是去玄阳苑找您,你们经常来往,还一起出去游猎,连我那时也能沾着大哥的光,跟陛下说说话。”
    邢觅甄说的是隋祉玉和邢燕夺少年时曾交好的事。
    那时,邢燕夺不知隋祉玉已在跟着僧人云摩学武艺,以为隋祉玉总是被先帝的嫡子隋祐恩欺负,还悄悄教隋祉玉练武艺,想让他多些自保能力,不要受制于人。
    后来,隋祐恩死了,邢太尉怕邢家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准邢燕夺再跟隋祉玉来往。
    邢觅甄又道:“当初魏王失踪的时候,容相在陛下与恒王之间摇摆,臣妾的祖父却是一心支持陛下,如此忠心,怎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臣妾恳求陛下不要听信奸佞之言,还邢家一个清白。”
    邢觅甄说的有些是事实。只是她忘记最关键的一点,邢家当初选择隋祉玉,也是为着私心,认为一个少年比恒王好掌控。可现在邢太尉是实实在在想要篡权。
    隋祉玉目色难辨,从头到尾没有反驳,等她说完了,才道:“淑妃所言,朕会酌情考虑,退下吧。”
    邢觅甄见皇帝这样就答应了她,犹自不敢相信,出皇帝营帐时,仍是有些恍惚。
    ——
    隋祉玉去顾磐磐那边坐一阵,夜深才回到自己帐中,道:“带邢燕承过来。”
    夜色里,果然有一道身影戴着面具,被人押送着来到隋祉玉的帐中。
    被众人遍寻不着的邢燕承,是自己回来求见皇帝。
    隋祉玉看到邢燕承时,并不算意外。不止邢太尉和邢燕夺被软禁,邢家大宅也被监视掌控,尤其是将重要女眷,比如邢燕承与邢燕夺的母亲控制起来。
    邢燕承暗中打探到皇帝没有第一时间击杀邢太尉和邢燕夺,立即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隋祉玉看着手缚枷锁,站得笔直的邢燕承。邢燕承下颌有一处擦伤,俊秀的面容没有平时的温润,而是一种赴死般的决绝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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