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宴惜灵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哥哥的身子,没到立夏,宴惜辰就不大好了。
沿溪镇的大夫来了几次也说不行了,就算吃药也是在吊命,宴惜灵心力交瘁,每天白日照顾哥哥,晚上在灯下做些手工。
如前世那般,卫勤兰来劝过宴惜灵几次,想让她早早出嫁,好为宴惜辰凑出点钱买药。
宴惜灵明知这是卫勤兰设好的圈套,在刚重生那段时间,她曾觉得只要自己多费心费力,哥哥的药钱定然能攒出来,攒出银子来 ,她就不必为药钱发愁,可哪里想到她没日没夜做绣工攒银子,哥哥的病却比前世提前了。
如今的她,仍和前世一般无助。
宴惜辰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宴惜灵眼看着哥哥一天天衰弱下去,却拿不出救命钱来。
宴惜辰清醒的时候将宴惜灵叫进屋里,宴惜灵坐在床边,努力让自己不掉泪,宴惜辰抬手擦去妹妹眼角的水珠,苦笑道:“哥哥拖累了你这么久,也该松手了。”
“哥哥你病糊涂了,净说些糊涂话。”宴惜灵胡乱抹掉眼泪,哽咽道:“哥,惜灵快凑齐钱了,等明日惜灵去江城里找大夫,城里的大夫总会有法子的。”
宴惜辰躺在床上,他没什么力气,说话的声音像压着一层棉布:“去把你嫂子叫进来。”
“哥?”
“去吧。”
宴惜灵走出南屋,将坐在院子里择菜的卫勤兰叫进来。
见到病重的宴惜辰,卫勤兰有一瞬间的微愣,她嫁到晏家时,宴惜辰还是个俊朗健康的青年。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宴惜辰已经病入膏肓,眼看没几天日子了。
宴惜辰见到她,抬手让她坐过来。
卫勤兰在床前坐下,问他:“怎么了?”
宴惜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和离吧。”
“什么?”卫勤兰听罢,顿时站起身,“什么和离?”
宴惜辰说:“我也没几天了,不想拖累你。放妻书我已经写好了,你要是答应了,就问惜灵要去。”
“宴惜辰,我嫁给你可是没一天过得痛快!”卫勤兰提高了声音,她指着宴惜辰喊道,“你一句和离就把我打发了?”
宴惜辰闭上眼,声音沉缓而坚定:“当初我明白告诉过你,我不想娶妻,是卫家向晏家施压,非要将你嫁过来。”
“婚后晏家也没亏待过你 ,吃穿用度都给你最好的,我也不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他吐出一口气,接着道,“你几次将家里银钱交与卫家,我也假装不知。成婚一年,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你完璧归回卫家。”
卫勤兰低头不语,显然是在思索宴惜辰的话。
“家里并没有什么钱财,能留给你的只有十两白银,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宴惜辰说完这些,就有些气短,站在一旁的宴惜灵急忙上前为哥哥顺气,卫勤兰低头想了一会,对晏家兄妹说:“让我想想。”
当天夜里,宴惜辰咳出血来,让宴惜灵的一颗心瞬间冷了。
她手忙脚乱去翻找大夫留下来的药丸,待宴惜辰不再咳血后,她翻出柜子里的碎银,急匆匆出了院子。
老大夫住在村东,宴惜灵一路小跑在他门前停下,抬手拍响木门。
过了会门开了,老大夫饱经沧桑的脸露了出来,宴惜灵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生怕耽搁了:“大夫,求求你去看看我哥哥。”
大夫揉揉浑浊的眼睛,转身回屋背上药箱,跟着宴惜灵去了城西晏家。
宴惜辰咳了半晚已经耗尽力气,此刻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卫勤兰替他顺气,睁着眼睛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为宴惜辰把脉后惋惜地摇摇头:“病到如今,老朽也无能为力啊。照着先前的药方再抓两副药吧,也就这几天了。”
听了大夫的话,宴惜灵僵在原地,她弯下腰握住哥哥的手,将脸埋进哥哥的手心里。
卫勤兰将老大夫送出去,回来时看见宴惜灵还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她轻咳一声,对宴惜灵说:“小妹,现在哭也没用,明早赶去城里请大夫,说不定城里的大夫能看出不一样来。”
宴惜灵起身看向卫勤兰,“哥哥先前留了十两银子……”
卫勤兰的脸色立马变了:“那十两银子是留给我的。”
“你现在还是晏家人,你丈夫要死了,你要见死不救?”宴惜灵说完为哥哥盖好被子,“你有什么话,等我哥醒来再说。”
卫勤兰听她这般强硬,和先前任她说教的丫头片子不一样了,宴惜灵敢顶嘴,这让卫勤兰恨恨跺脚,转身回到小床上蒙被躺着。
独留宴惜灵坐在床前,守着宴惜辰直到天亮。
天刚亮,宴惜灵便往江城赶去,走到沿溪镇见有人架着马车往上装货,她认得车上的货物是送往江城酒馆的老坛酒,便走上前问装货的小哥儿:“大兄弟,你这是要往江城送货吗?”
小哥儿看了看宴惜灵,道:“不错,姑娘……是要搭车?”
见宴惜灵露出渴求的眼神,他有些为难:“恐怕没姑娘坐的地方了。”
宴惜灵急忙摇头,她拿出一点钱递到小哥儿手上,恳切道:“求你了,带我去江城吧,我耽搁不得。”
小哥儿见宴惜灵满脸焦急,又收了她的钱,便让她坐在板车前边。
等装完货,小哥儿一扬鞭子,驴车便往江城驶去。
中午,抓了药的宴惜灵匆匆赶回沿溪村,一进门,她就见到院子里站着卫勤兰和王婆。
王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看到她,宴惜灵的心忽的坠了下去。
卫勤兰见到宴惜灵,将她指给王婆,王婆打量着宴惜灵,一张嘴咧的老大:“真是个好姑娘,瞧瞧这脸这身段儿。”
宴惜灵沉下脸道:“嫂子,你这么早就打算再嫁了?”
卫勤兰哼道:“什么再嫁,王婆是来给你说媒的。江城里的孙家大老爷看上你了。”
宴惜灵一听到“孙家”,登时怒从心起,她上辈子被孙家害的不得善终,这辈子孙家又来缠着她,她已经死过一次,凭什么要再跳进那个死人坑里。
“滚出去!”宴惜灵指着大门吼道,“滚!”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卫勤兰扬手要打她,宴惜灵抓住卫勤兰的手,狠狠地撞在她身上,卫勤兰没站稳,被撞倒在地。
王媒婆“哎哎”叫嚷起来,她扶起卫勤兰喊道:“怎么打人呢!”
宴惜灵跑到厨房将菜刀抓在手里,她又急又怒又怕,此刻浑身战栗精神紧绷。若不是还记着哥哥还在屋中休息,她怕是要冲过去将卫勤兰和王媒婆砍出去。
宴惜灵手持菜刀站在院中,一副癫狂的神色,卫勤兰和王媒婆缩在大门口对宴惜灵喊道:“你发什么疯,那孙家家大业大,进了孙家的大门以后吃喝不愁,你那哥哥的病也有救了,你怎么想不明白。”
宴惜灵冷笑道:“既然是吃喝不愁,这好机会就留给嫂子好了。”
卫勤兰急道:“你这死丫头!”
宴惜灵见卫勤兰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冷静下来:“哥哥既然与你和离,你也答应了,那你以后就不再是我晏家的人。十两银子也给你了,嫂子还是收拾收拾离开吧。”
卫勤兰急道:“好,我走,我走了看谁还顾着你们兄妹。一个病,一个刁,早点死了一了百了!”
“死”字让宴惜灵绷紧的精神彻底崩溃,她嘶吼着,眼泪落个不停:“滚出去,滚出去!”
卫勤兰和王媒婆看她向门口冲来,当即尖叫着跑了出去。
等两个女人离开晏家宅院,“咣当”一声,宴惜灵手里的菜刀落在地上,她忽然觉得绝望,身子慢慢滑下跪坐在地便捂着脸哭泣起来。
站在南屋门前的宴惜辰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反身回去,只留下一声极轻的叹息。
晚上,卫勤兰没有再回来。宴惜灵熬好了药端到南屋,宴惜辰靠在床头,望向小妹的眼睛里满是愧疚:“惜灵,我这身子,我自己知道。”
宴惜灵一语不发,只是用勺子将药汁送到哥哥嘴边。
“哥哥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你,要是哥哥走了,你怎么办……”宴惜辰咳嗽起来,连声音都是沉闷的,“你可怎么办……”
宴惜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哥哥好好吃药,病好了就不用担心惜灵了。”
宴惜辰替小妹抹去眼角的泪水,轻笑道:“我的小妹自小懂事,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能将小妹娶回家。”
“哥,你也要让我嫁人?”
宴惜辰苦笑道:“你一个孤女,以后难免会受人欺负。让你成亲也是为了给你找个依靠,以后有个人能替你扛着天……”
“我明白的。”宴惜灵望向哥哥,“哥,咱们好久没有吃过饺子了。一会我去镇上买点肉,回来小妹给你包饺子吃。”
“好……”宴惜辰呵呵笑了,他慢慢躺下,看着宴惜灵走出屋子。
宴惜灵走的急,只留下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宴惜辰如何不明白小妹的心,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吃到小妹亲手包的饺子了,他的身体早已经呈现出衰亡的预兆,小妹走的这么急,一定是怕让自己看见她落泪了。
宴惜辰闭上眼睛,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方玉砚台,玉砚表面光滑细腻,显然是经常被人拿出来把玩。宴惜辰盯着玉砚台看了许久,这才慢慢阖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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