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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几分钟,随着车身的震动,黎多宝已经爬上了周莉莉的车盖,但虽然两个人最近的时候,只隔着一个挡风玻璃,她却并没有看进来。
    身后那个男人抓住了她背在背后的书包,把她拉倒在车盖上,她就索性挣脱了丢掉它。
    书包口袋撕裂时,不多的粉红色钞票从里面被甩出来,掉得满地都是。
    周莉莉的历代好友们都是乖乖巧巧的大家闺秀,但她不是,她像荆棘草,明明看上去是一个文静的好学生,可撕开了,里面仿佛住着一只野兽。
    狭长锐利的眉眼与飒然风扬的长发,在火光电石之间印入旁观者的眼帘。
    而她飞快地跳下了车盖,冲到了另一边的步行道上,随便找了个方向狂奔而去了。
    那个男人并没有再追,他急急忙忙地停下来,捡拾地上掉落的钱。
    女人也连忙停下来帮他。
    周莉莉坐在车中,看着外面两个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等他们走时,地上一张钱都没有留下,但破书包和其它从书包里掉出来的东西都留在原地。
    周莉莉下车,从路人手上抢过一张被遗落的红票子,在车流中捡回了破书包和落得满地的书本。
    回到车上抱着这个书包坐了一会儿,她才拨通黎多宝的电话。
    “黎多宝,你吃饭了吗?你陪我去吃饭吧。”不提刚才发生了什么,声音雀跃。
    她知道黎多宝没有吃饭。
    早上她看过了,黎多宝口袋里只有二块钱。
    足够坐公车从香榭丽到十一中,早上到学校之后,她匆匆就进了考场,中场休息时一直在看书,到下午最后一场考完,直至现在,身无分文。
    但电话那边的人说:“吃过了。莉莉我还有事情。不会去你那里了。我们帝星见。”没有倾诉,更没有沮丧。声音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没有等周莉莉开口,通话就结束了。
    放下手机周莉莉突然意识到,周笛安没有说错。
    黎多宝是不会喜欢杜子腾的。
    也不可能去什么帝国大学。
    她不是遇事需要人为她遮风挡雨的那种人,也不会把希望寄托于别人向自己伸出援手,或什么白马王子。
    生活中的每一个刺痛她的东西,都不会是让她龟缩在别人羽翼下的理由,只会变成她向前疾奔的助力。
    她不会成为坐在办公室里文件架后消磨一生的人。
    不会按别人所想的,去改变选择。更不会在婚礼上穿粉红色的伴娘服,只因为跟她说这颜色跟她眼睛的眼色很配。
    也永远不会是陪她吃饭逛街消磨时光,点缀她闲暇生活的所谓‘好朋友’。
    第4章 帝星见
    黎多宝挂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南城街。那边有很多店铺招工。
    最后看了一家,是搞器材维修的,要个打杂的,店里有地方睡觉,但不管饭,晚上要警醒点,时不时起来看看监控什么的,有事一键报警,工资月结。一个月两千,外加守夜的补贴一千块钱。
    老板是个女的,四十多岁的样子,黄短发大羊毛卷,黎多宝去时正翘着腿叼着烟修主板。
    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抬眼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做焊完了一个点才抬头,上下打量她。
    “这么小,做过事没有?”
    “做过。”黎多宝伸手给她看,这是干活的手:“边读书边打过工,我还有之前老板的电话,你可以打电话问他我干活怎么样。他那边放假了不开店我才出来找事的。”
    老板娘也没再多问。
    看她身上的制服确实是学生制服,手机上查,学籍网上也有身份认证和寸照,证明她话的真实性:“成绩还挺好。”
    至少说明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不过看到她头上的伤,有些狐疑:“和人打架?”
    “我爸打的。”黎多宝说。眼神不自觉地有些闪避,但看到了玻璃门上自己局促的倒影——她太羞愧,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害怕在里面看到更令她自惭形秽的东西。
    但她也知道,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
    没有做错事的人,为什么抬不起头?
    她莫明对自己这畏畏缩缩的模样感到厌烦。
    于是努力站直一些,端正了肩膀,正视面前的人。
    “打算干多久?”
    “我想赚路费去帝星上学。姐姐帮帮忙。我很勤快能吃苦。”
    老板娘闻言有些意外,嘀咕了一句:“就干一个月啊?”但上下打量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点点头:“行吧,你带证件复印件过来,我给你写个零时雇佣合同就成了,但先说好了,试用七天,做事不行我可不要你。”
    黎多宝松了口气,这边说好之后,立刻往学校去。
    证件在书包里的,能不能找着先试试,要是找不到,之后把学籍网页打印出来也可以。
    等她到时,学校门口的人群已经散了,她找了一圈,找到了自己的书包,被人放在学校门卫处。
    拉链坏了书包口大开着,里面有几本书上,有鞋印和可疑的污渍,还有一只没了笔帽的笔,学生证到是还在,夹着九个月工资的练习册已经不见了。
    但钱没有丢失,被夹在综合试题里,
    她数了数,怔了怔。
    门卫问:“怎么了?少钱了?”不过也不在意:“刚才那钱洒了一地,我都看到有好几个人捡钱呢。少了也正常。”
    但钱没少,是多了。
    原本只有二千五的,现在
    还有三千。
    并且奶茶店来来去去过手的钱很少有新的。老板发的工资都是旧钱。
    但现在钱是新的,摸上去十分硬挺,像是刚才取现出来。
    她拿起来闻了闻,转回去问门卫:“是什么人帮我捡了书包啊叔叔?”
    门卫说是个男的。没有更多的描述,强调:“我也没仔细看。”
    黎多宝拿出手机,翻出周莉莉的号码。
    捏着钱站在路边,看着手机许久,电话最终还是打了过去。
    响了一声,二声,三声……
    电话没有人接,就在她打算挂了的时候,终于被接了起来。
    周莉莉那边听上去有些吵:“家里有事,我赶今天的穿梭机回帝星,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她家大本营在帝星,这边是老家而已。她不知道为什么被发配回来的。
    黎多宝说:“我拿到钱了。三千。”
    电话那头的周莉莉扭头看着车窗外地平线上的两轮斜阳。
    相比几个小时之前,她现在情绪更加低落一些,但打起精神,假作不知道:“什么三千?”
    “我九个月工资只有二千三。包里也只有二千五,还是旧钱,可这钱是新的,上面还有你的香水味。”黎多宝的声音传来:“我闻到了。”
    周莉莉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否认,只是突然叫了一声:“喂。黎多宝。”
    “什么?”每到傍晚时天空中会有磁干扰,通话中阵阵杂音,但黎多宝的声音非常清晰。
    周莉莉看着那两轮夕阳,问:“军一大是你真正想做的事,还是不得不做的选择?”她声音很甜美,但此时十分平静,甚至有些茫然:“人迫于现实而得去做一些事,不是非常可怜吗?”这是她第一次向黎多宝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黎多宝看着眼前的车流,想了想才回答:“军一大虽然是不得不做的选择,但是我会努力去做。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对自己有什么志向,她根本无从说起。
    除了笼统地,想要好的生活之外,也从来没有真正地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
    每当思考这样的问题,她脑袋里就空荡荡的。
    “真奇怪。有些人从小就有很大的志向,但是我没有。”黎多宝踢了踢路面的石子:“我只知道,自己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不想成为黎妈那样的人。
    不想成为一个依靠别人苟延残喘的人。因为依靠就意味着放弃了离开的可能,赋予对方随心所欲伤害自己权利。
    所以她决定不去依靠任何人。
    黎多宝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可我想,既然对于‘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件事没有任何想法,那就先尽一切努力做好眼前的事吧。”
    她笑了笑,说:“你看,我读书好,当然不是因为我多么爱读书,或者心
    怀大志才悬梁刺股,只是因为有机会读,而且读书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那就好好读。想去军一大也是一样的。”
    不是因为她有成为英雄的想像,或者有一腔要报国的热血、想成为飒爽的女军人。
    只是因为,学校福利好,与其它未来相比较,成为一个军人,更可能在相对更‘公平’、更‘不用依附于人’的环境下,达成‘过上更好生活’目标的可能。
    “就当是练习。”黎多宝说:“等有一天发现了自己想做的事、想过的生活,去努力的时候,因为已经有过为了什么而倾尽一切去努力的经验,能更得心应手也说不定。”少女说着,对着车流笑起来:“怎么说起来,反而觉赚到了?”
    周莉莉也忍不住‘哧’地一声笑起来。之前的郁结仿佛也消散了不少,她看着落日深深呼吸:“黎多宝。我们帝星见。三千要带来还给我。”
    “帝星见。保证一分也不会少。”
    然后挂断了电话。
    黎多宝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把钱收起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抬头深呼吸时,寒冷的空气涌进鼻腔,又充斥肺腑,但她觉得胸口是暖的。
    找了一家店搞了复印之后,她看看时间还足够,没有立刻去店里,转头搭了222路公车往家的方向去。到小区前站牌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多了,这个时间黎妈应该去了菜市场收不新鲜的菜叶子,那个男人则是和他的‘兄弟’们又在外吃饭喝酒。至于姐姐,多半都在加班。
    不过她还是十分谨慎,到家门口先是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声之后,才打开房门。
    屋里的茶几框还在,玻璃已经清扫干净,房门在身后关,就好像把这屋子和整个世界分割开来,外面的一切都变得很遥远。
    这熟悉的气息,令她感到不适,转身走到自己和姐姐的小房间,拿了一个不常用的背包,翻出两件厚外套一件衬衣一件毛衣和一条较厚的牛仔裤子,还有卫生间她的牙刷牙膏和漱口杯。
    在离开时,站在走廊犹豫了一下,走进了黎妈和那个男人的房间。
    里面一股浓郁的烟臭,比姐妹两个住的要更宽敞。窗帘拉着,从缝隙照进来的阳光像一把光刃。
    黎多宝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到了一个铁皮饼干盒,塞到背包然后才离开。
    这是外婆过世时留给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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