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从抬了抬眼皮子,又聚精会神地盯着四周,漫不经心道:“怎么说?”
萧琞眸光微颤,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怀念的笑意,他深情款款地看着谢令从,笑道:“公主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臣与公主见过一面,”他顿了顿,神情颇有些暧昧:“那一日,公主也是这一番装扮。”
“的确是不记得了,”谢令从眼尖的发现不远处有一只兔子正在低头吃草,嘴巴一动一动,显然是没发现他们的到来。她当即弯弓搭箭,瞄准那只兔子,在手指松开弓弦的那一刻开口道:
“毕竟本宫见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些不重要的人,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她声音淡淡,却是让萧琞脸上的笑容一僵。谢令从懒得搭理他,见那支简射中了兔子,面上就是一喜,连忙驱着马走了过去,就见箭矢直直地射中了兔子,一击毙命。
谢令从下意识看向今晨,笑得灿烂:“中啦!”
今晨笑得温柔,替她理了理鬓角有些散乱的碎发,温声道:“公主厉害,臣自愧弗如!”
谢令从撇撇嘴,一手拉着缰绳调转方向,一边嘟囔道:“得了吧,你就是在让着我呢。”要不然这进来丛林也有一会儿了,凭借今晨的能耐,怎么可能一直六二五都没抓到?
二人并肩而行,姿态亲密,谢令从言语间更是透着不会再外人——尤其是萧琞面前展示的小女儿的撒娇嗔意,让他几欲双眸充血。
他握着缰绳的手青筋直冒,看着相携而去的那一对璧人,狠狠地舒了口气,眼神阴鸷。
他方才也不是信口胡说,他同大公主,幼年时当真见过——
只不过,那场记忆于萧琞而言难忘至极,也留下了他对大公主的执念;但于大公主而言,想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平常到,他都没资格在她的记忆里占据小小的一个角落。
他攥着缰绳的手微微一动,策马跟了上去,强硬插足他们那亲密的二人世界,笑着开口:“大公主不记得也是正常,”对上今晨冰冷的视线,萧琞毫无畏惧地笑笑,转头看向谢令从,那温润的神情下掩藏着的是疯狂的执念:
“当年也是在这猎场,臣被旁的公子欺负,多亏公主赶到,及时救了臣一次。”他声音低沉暗哑,一字一字地吐出来显得极其暧昧——
好似,他们曾经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似的。
今晨看向他的目光几乎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他却毫无察觉,只将目光死死地黏在谢令从身上。
那一年,也是这么一个春猎,萧琞刚获封世子没多久,随着长宁侯一块来此。本是抱着期待欣喜的心情,却不想随行那些官员权贵的公子都看不起他庶子的出身。一开始还只是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但到了后来,他们就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他这个世子之位来得不正当,是挤掉下面几个能力出众的弟弟上位的。
本来就身份低贱,再加上手段卑劣,那些正经嫡子出身的公子哥儿们更是看不上他,日日都以欺负他为乐。而那时候长宁侯已然不受帝宠,远离了朝堂中心,若不是皇帝还顾念着上一任长宁侯,也就是萧琞爷爷的功绩,恐怕这次春猎都无法参加。
也是因此,哪怕萧琞一直在被欺负,但长宁侯不过一个落魄贵族,右哪能跟那些正受皇帝宠幸的臣子抗衡?再加上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没什么人放在心上,长宁侯就让他忍忍就算了——
毕竟那些孩子虽然小,但心眼却是不少,只道欺负萧琞这件事不能让人留下把柄,所以从来没在他身上留下过伤痕。
也是因此,那五日的功夫,萧琞过得简直是水深火热,那些出身大家的公子哥手段着实不是盖的,羞辱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萧琞记忆最深刻的那一次,就是他们把他衣服脱光绑到树上,拿着一条无毒的蛇放在他身上,在他身上游来游去;甚至还从地上挖泥巴,强硬塞进他嘴里。那泥巴里满是秽物,萧琞拼命挣扎,却是被他们扯着头发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些腥臭的泥巴塞进嘴里,与此同时,身上的蛇滑不溜秋的冰冷身体也在他身上滑动,长长的蛇信子伸过他的胸口、他的脸颊、他的嘴巴——
萧琞心里恨,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强忍着,等这次春猎赶紧过去,过去之后,他就能逃离这些人,等他以后慢慢长大,手握权柄,他就能报复这些人——
他闭上眼睛,几乎要对自身处境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马鸣声。他下意识睁开眼,就见一枣红色的小马飞跃而来,紧接着,就在他们身边停下。
那匹枣红色小马上,骑着一个身着大红云缎锦衣,高高在上的小姑娘。
他听他身边的那些公子哥慌慌张张跪下,胆战心惊地叫她大公主;他听她语气淡淡,透着难掩的尊贵与疏离,眉头紧皱,眼神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带着不满道:
“都给本宫滚远点,平白碍了本宫的眼。”
那些人立刻慌不忙的逃开了,只有被松绑的萧琞瘫坐在地上,呆呆地抬头,看着那一袭红衣张扬的小姑娘,眸中满是失神。
她高高在上,逆着光,金色的阳光自树梢洒落,星星点点,全都汇聚在她的身上,仿佛钟集了全天下的光彩风姿;而萧琞,则是狼狈地坐在一旁,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只能抬头仰望着她的光辉。
那一刻,萧琞头一次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想要抓住那道光,然后,把她狠狠地拽下来!
那些公子说得没错,他的世子之位来的本就不光彩,同他们那些正室所出的天之骄子根本无法比拟。
他以后可能会站得很高,但是却不可能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聚集的地方。那么璀璨的光芒,只会把他灼伤。
所以,他只能伸出手,把那光芒里的人拉下来,让她和他一起呆在这黑暗里面。
这样,他就能永远拥有她了。
萧琞的眼光里满满的都是偏执病态,谢令从被他那阴黏充满占有欲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眉心紧锁。
她让马匹调转身子,不顾身边今晨担忧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
她精致的唇轻启,叹道:“如此,那些公子们,倒是真的该死了。”
萧琞眼睛微不可查地一亮,心头正燃烧起许希望,就见谢令从上下扫视他一眼,满是遗憾道:
“他们当初——怎么就没把你弄死呢?”
“——白留下这么个祸害在人间。”
她声音浅淡,却如同一盆冷水直挺挺地浇在萧琞脑袋上,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方才心中所抱着的期待也瞬间消散无形。
谢令从却是不嫌事儿大,她抚了抚衣袖,继续开口道:“说起来也是本宫的不对,”她凤眸微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去哪玩不好?偏偏要去那救了一只白眼狼,等着他多年后恩、将、仇、报!”
她转头,嗔怒着看着今晨,不讲理埋怨道:“你当时怎么也不阻止我?”
今晨失笑,无奈道:“公主心善,平日里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救,臣又哪里有办法?”
谢令从让马继续向前走,哼道:“我不管,就是你的错!”
“是是是!”今晨声音温和无奈,带着无限纵容。
二人慢慢远去,唯余萧琞一人待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睛冒红。她拉着缰绳的手不由慢慢收紧,只道身.下的马控制不住难受嘶鸣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强自按压住心里翻涌的情绪。
不急,不急——
“咻”地一声,萧琞猛地抬头,就见一支箭矢带着破空的力量直射而来,他瞳孔骤缩。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眼见着那支箭矢就要刺向他,萧琞浑身僵硬,不过顷刻之间,那支箭矢就急射而过——
擦过萧琞的脖颈,直直地钉入后面的一颗大树上。
简的呼啸声在耳边作响,萧琞身子僵硬片刻,而后缓缓抬手摸向脖颈。
满手的血迹。
他抬头,就见前方不远处的今晨手持大弓,正在缓缓放下,对上他杀意慢慢的目光,如往常一般笑了笑,颔首示意他看后面:
“侯爷,”他笑:“蛇。”
萧琞转头,就见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一只通体碧绿的长蛇被那箭矢直直地插.入树干上,死不瞑目。
问题是,那树干离他不远,但也不近。
那条蛇,当时咬不到他的。
萧琞目光沉沉,同今晨对视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周围一片寂静。
谢令从发了个白眼,拉了拉今晨的袖子,“走啦,母后的貂还没……”
她话还没说完,脸色就是猛地一变。
只听不远处的丛林间,一声威猛的呼啸骤然响起,原本寂静的丛林瞬间热闹了起来,一些食素的小动物飞速乱窜。
而紧接着,就又听一道尖锐的声音:“护驾——护驾——”
谢令从和今晨面面相觑,皆是意识到不对。
这丛林是有专门的官员负责的,里面根本没有老虎这样的大型猛兽——
而且,遇见老虎的,是皇帝?
二人脑子飞速转动,却发现虎啸响起的下一瞬,萧琞立刻策马狂奔,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
第66章
等到三人赶到的时候, 就见一只斑纹大虎已经被平阳侯和滕元良联手控制住,随行的禁军侍卫则围成了一个圈,妥善地把皇帝保护在中间。
谢令从见此, 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却又听萧琞声嘶力竭的唤声:
“陛下当心——”
他话音刚落, 就如一只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飞扑过去挡在了皇帝身后——
谢令从凝神一看,就见一支翻着寒光的箭自从林深处飞速射出,眨眼间就到了皇帝身边。而萧琞,则在禁军反应过来之前, 一把抱住了皇帝把他往旁边一推,自己用身躯接住了那支箭矢。
寂静的丛林里,箭矢入肉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作响。
禁军也是瞬间反应过来, 连忙大呼:“护驾!护驾!”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只猛虎身上,对于身后的动静,自是没那么上心,却不想, 刺客竟是来了出声东击西之计……若非长宁侯及时赶到, 那此刻被重伤的, 不就是陛下了?
禁军统领滕元良越想心里越是发寒, 他沉着一双虎眼,冷声道:“捉拿刺客!保护圣上!”
谢令从二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寻了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今晨虽也想上前展示自己的忠诚,但相较而言,他还是更放心不下谢令从, 于是就笔直地站在她身旁,时不时解决掉一个凑上来认错人的刺客,尽了自己护卫的职责。
原本寂静的森林一派喧嚣,兵戈相撞的铿锵声响得刺耳。那群刺客虽说来势汹汹。可皇帝费那么大心思养的禁军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形势经过片刻的均衡之后,就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场面。那群刺客被打了鸡血的侍卫杀得伤亡惨重。
而外边,同样听到这边动静的大臣们也是立刻迎了上来,带着他们的人马加入了战局。由此,那群刺客更是力不从心,转眼间,除了被皇帝特意下令留下两个活口之外,其余人都躺在鲜血铺就的地面上。
滕元良带领禁军又戒备了一回,发现没有威胁之后,才回到皇帝身边向他请罪。
皇帝脸色极其难看,但这个时候也不是跟他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沉着声,让他立刻把幕后黑手找出来,才挥挥手让他离开。
至于今日发生的事,自然是秋后算账了。
将人马安排好了之后,皇帝才顾得上环顾四周,发现除了那些刺客外,他们这边的人也有不少损伤,其中伤得最重的,便是一开始替皇帝挡了一刀的长宁侯。
他来的及时,一心护主根本没有顾及自己的死活,被一刀插进胸膛,虽说离心脏还有些距离,但那血也是如泉般喷涌着,看着吓人。
皇帝眉头紧锁,浑身极具压迫性的气势让负责守卫的官员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好在皇帝现在没有兴师问罪的想法,让人把那些受伤士兵抬下去好好治疗之后,才走到已经在接受急急忙忙赶过来御医的治疗的长宁侯身边。
他垂眸,看了眼即使受伤惨重仍然不忘挣扎着起身要给他行礼的长宁侯,眸色复杂。
“陛下……”他声音虚弱的开口,皇帝回过神,连忙虚虚地按压住他的肩膀,难得温声开口道:“爱卿不必多礼。”
二人又在那表现了一番君臣情深,长宁侯才放弃挣扎,任由下人把他搀扶进帐篷中歇息。
一场好好的狩猎被刺杀搞成这个样子,皇帝也没有心思再继续下去,命人收拾一番,就要转身回营。
一众人战战兢兢,禁军更是围成了一个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圈,神情肃穆,时时刻刻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谢令从见已经没事了,就和今晨一起跟在后面。虽说对皇帝遇刺和长宁侯那么及时地替皇帝顶了一刀感到有些蹊跷,但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一众人大步往前走着,在肉眼可见前方的皇帐时,周围的禁军和大臣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可他们脸上的轻松表情还未完全挂起,异变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