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几个人已经上过一次七层,又走下回到底部了。他们走到底部的时候,恰巧偏殿的门开了,景乘镇被人搀扶着走出来,面容苍白,眼睛上的白布已经摘掉了,此刻眼神虚无,跌跌撞撞地被人扶着走。
他病到那个地步,进去和三不知待了一会儿,竟然就醒了,还能够直立行走了。
段小娄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景乘镇毫无反应,显然眼睛是彻底瞎了。
楚留香拉住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不要去接近景乘镇。楚留香低声道:景乘镇是鹰王请来大漠的,我们也是鹰王请来的,但是他将两批人分开对话,显然不希望我们之间沟通jiāo流,如果说出点什么不好的东西,我们在大沙漠里就很危险了。rdquo;
段小娄听他这话的意思,完全是把自己当队友来看了。举止之间亲密程度,正如在北京城之中对待景啸天,只怕楚留香早已经看出了什么,瞒是瞒不过了。
既然瞒不过,两人之间彼此有默契,谁也不说,谁也不问,倒是挺好的选择。
这时,鹰王也走出来了,他身材高大,步履稳健,此刻走出来站在众人面前,身高高出寻常人一截,十分醒目,此刻转过眸子来,看了一眼赵无垢:燕子,我让你带着几位去休息,你为何领人站在殿门前?rdquo;
赵无垢说:哎,我带着他们去转了嘛,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不信你问他们hellip;hellip;rdquo;
鹰王呵斥一声:好了,没大没小的!rdquo;
赵无垢吐吐舌头,瞪了出馊主意的段小娄一眼。
楚留香赶忙道:是在下请赵公子带我们参观鹰王宫的,有不当之处,都是我们的不是,与赵公子无关。rdquo;
鹰王显然对段小娄一行人并不重视,却是极为看重同行的楚留香,殷勤问道:楚香帅也在我这破宫里转了转,怎样,手下人招待可有不周?rdquo;
楚留香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以活人祭鹰,初见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rdquo;
鹰王道:鹰不食活人,身上就少了戾气,到时候行动起来自然有不足,所以每日以一个活人祭祀,才能保持最大的活力嘛,哈哈哈,想不到竟然能惊到楚香帅,楚香帅若是还想看,我再多喂一个如何?rdquo;
楚留香脸色沉下来:不必劳烦鹰王费心了,在下根本不想看。rdquo;
这时候,内殿里传来一声喊:哎呦,我说好哥哥,你把我请到这里来,怎么也不找人请我出去?我在这里可怎么办?rdquo;
鹰王冷笑一声:不错,你进来的时候确实是我有事求你,然而如今你的事qíng既然已经办完了,那就应该用自己的脚走出去,若是你懒得走,便一直住在这里好了,等你有一日饿死了,我自然就请人抬你出去了。rdquo;
三不知坐在地上,手里的羽扇依旧扇着:这可不好呀,我若是死了,你这鹰王宫这么狭窄的楼梯,可怎生送我下去?你若是要人来抬我,又抬不下去,到时候掉在楼梯里,卡着走不了,臭了,烂了,你这里通风又不好,可怎么住哟hellip;hellip;rdquo;
鹰王道:抬你出去?你都是死人一个了,何必要抬你出去?直接剁碎了从那窗户里扔下去不就好了!rdquo;说罢,气冲冲转身就走了,把几个人丢在那里不管了。
赵无垢挠头道:别把他们扔给我啊hellip;hellip;rdquo;
鹰王从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段小娄听见叮当之声,似铁链垂在地上,和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来的声音,一路拖拽,十分刺耳。段小娄低下头,竟然见那鹰王的脚踝上拴着一个铁链,仆人跟在他身后前行,把链条捧在手里,一路跟随,防止这链条碰到什么地方挂住。
几个人面面相觑,显然对鹰王的这个链条觉得十分奇怪。
段小娄问赵无垢道:这鹰王为什么要把自己拴住?rdquo;
赵无垢正愁把他们几个放到哪里去,此刻说道:这你问我做什么?问你们中原人的皇帝去啊。rdquo;
段小娄一头雾水:怎么就又扯到中原皇帝去了?rdquo;
赵无垢说道:三十年前你们中原出兵征服大漠,要鹰城对中原纳税,不就是那时候将鹰王锁在王宫里的么?这链条除了你们中原,大漠哪里炼得出来?rdquo;
段小娄吓了一跳:三十年?鹰王现如今多大了啊?rdquo;
赵无垢自己屈指算了算:一百三十岁?一百三十一岁?我忘了,怎么了?rdquo;
段小娄回头看了一眼楚留香,只听楚留香又问道:那三不知是鹰王的弟弟,他又活了多少年?rdquo;
赵无垢还在想着要怎么处理他们几个,此刻不耐烦一挥手:你问他自己去!rdquo;
他这话说出来,坐在偏殿中央的三不知晃了晃羽毛扇子:别问我啊,我连路都懒得走,会有那么勤快每年都记着自己活了几岁吗?rdquo;
赵无垢终于想起来了,转过身来,道:第七层还有几件空房,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再走也来不及了,几位随我上去,在王宫里住一夜吧?rdquo;
常飞云本想拒绝,然而几人奔波一整日,如今已经是暮色低垂的时间了,再离开王宫,在沙漠中赶路,实在是太危险了,见几个人都累的可以,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赵无垢带着一行人上了七层,见鹰王已经事先请人打扫清理好了,便对几个人道:几位,房间自己挑吧?rdquo;
只有两间房,每间房里各有两张chuáng。这里算不得是客房,但是鹰王宫里除了偏殿,所有的屋子都是这样的,也不能说鹰王亏待了他们,毕竟房间整洁gān净,空气清新,可见是认真打扫的。
这下可就尴尬了。
段小娄不能直说他不想和楚留香睡一间房,这样显得他为人吝啬气度狭小;但是他又不敢和楚留香谁一间房,毕竟两个人见了面,一个使劲猜,一个拼命躲,一来二去更是尴尬,要是面对面睡一晚上,更是尴尬得可以去死了。
楚留香对赵无垢道了谢,转身对着段小娄微微一笑:我晚上睡觉不打呼噜,也没什么怪癖,和小公子睡同一间房,不嫌弃我吧?
鹰王宫里晦暗幽深,唯一一盏灯就拿在楚留香手里,他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在暗憧憧的环境里显得极为显眼,这家伙生的好看,一笑起来眸子熠熠生辉,谁要是能对着这么一张温文尔雅的脸说拒绝的话,段小娄都觉得这个人脑子不正常。
所以,段小娄完全不由自主地说:不嫌弃hellip;hellip;rdquo;
他话音刚落,头顶就挨了一下子,只听常飞云怒道:没礼貌!rdquo;
段小娄只得捂着头改口:我很荣幸hellip;hellip;rdquo;
赵无垢道:你们自己选,我先走了。rdquo;
段小娄奇道:这王宫里这么黑,你手里不拿灯,看得清吗?rdquo;
赵无垢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们不必担心我,早些休息吧。王宫里一旦入夜,怪事会很多,所以无论外面出了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rdquo;
李三优道:咦,不出门,那上厕所怎么办?rdquo;
赵无垢用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看着这个傻子:chuáng底下有夜壶,自己解决!rdquo;
段小娄:hellip;hellip;
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段小娄见赵无垢往下走,问道:这鹰王宫里晚上气温这么低,那三不知可怎么办?大漠里日夜温度无常,这里的石块又如此冰冷,他难不成睡在地上?rdquo;
赵无垢说:谁让他自己懒的,他要是勤快点,自己找chuáng上来睡不就好了?rdquo;
楚留香见赵无垢已经走得远了,回过身对着常飞云一行礼道:每日见。rdquo;
段小娄:!!
接着,楚留香站在里面笑盈盈问了一句:小公子还不进来?rdquo;
段小娄求助地看向李三优。
然后,只见李三优那张原本还算正常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来。
是的,他hellip;hellip;笑hellip;hellip;了hellip;hellip;
段小娄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污染,甚至再瞬间超脱现状,从这家伙可怕的笑脸里读出了自己作的死,就要自己来作完rdquo;和百年好合,早生贵子rdquo;以及你快去啊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进去rdquo;等等一系列庞大的信息。
段小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觉得与其继续面对李三优这张笑起来会吓死人的猥琐脸蛋,还不如进去和楚留香一起面对面坐着尴尬死。
他甩手关了门。
楚留香站在里面颇为诧异地看着他:小公子这么自觉的关了门?rdquo;
段小娄说:不是说入夜不要开门的么。rdquo;
楚留香笑道:可是我觉得,越是有这种警告存在,这鹰王宫的夜晚就越是让人感兴趣,如今你把门关了,我们岂不是连夜里发生什么事qíng都不知道了?rdquo;
段小娄自己挑了张chuáng坐下,道:我呢,听过很多故事,在大多数的故事里都会有一个禁地,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不能进,进去就会死,但是还是有人偏偏就要进去。rdquo;
楚留香颇有兴趣地听着:后来呢?rdquo;
段小娄说:后来每一个想要进去的人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所以认定自己一定不会死,于是就走进去,但是事实证明,他们最后还是都死了。rdquo;
楚留香笑起来:哦?这是为什么?rdquo;
段小娄说:因为禁地前写了,进来的人都会死,他们都是人,所以都死了。rdquo;
楚留香走到门口,笑着看向段小娄:如今这外面也有怪声音,你说我要是打开门,会看见什么?rdquo;
段小娄赶紧道:祖宗,你快进来躺下睡觉吧,好奇心害死猫懂不懂?咱们都是普通人,今夜在鹰王宫将就睡一晚,明日出发回道观吧。rdquo;
楚留香走回来,并没有走向自己的chuáng,反而是在段小娄面前站住,垂首着他。
段小娄有些不安地动了动:hellip;hellip;怎么了?rdquo;
楚留香说:我在想,我若是用刀子剖开你这张脸,能不能见到那个熟悉的人。rdquo;
段小娄吓了一跳:自然是不能的了!罢了罢了,你若是要看外面有什么你去看吧,总之我是要睡了的。rdquo;
楚留香失神地伸手,轻抚他的面颊,低声问:是你留信让我来大漠的么?rdquo;
段小娄下意识躲开:不是我。rdquo;
楚留香弯下腰来盯着他的眼睛:那我在北京城见到的人,到底是不是你?rdquo;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整个鹰王宫寂静地连呼吸声都能清楚地听见。那人明亮的眸子如暗夜辰星,映着烛火的微光,近在咫尺,令人窒息。
段小娄几乎没注意到自己竟开口回答:是。rdquo;
楚留香的呼吸停了一拍,手上的力气骤然加大,几乎要把段小娄的脸颊骨捏碎。
段小娄在回答的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即刻就要被遣返,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还在。他不知道楚留香要说什么,只觉得格外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