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当儿子,怎么不问问他把你当什么呢?”
那必然不是当爸爸,寇甜甜难得有点心虚,但很快重新理直气壮:“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
林萌萌半垂着眼,笑道,“那自然关我事。”
他的眼睛里燃起了幽暗的火。
“是他把你带到我身边的。”
“——他把你带了来,又怎么能让你这么离开呢?”
叶言之猛然把头抬起来了。
“你猜猜看,少爷,”林萌萌带着无限温柔和恶意地说,“你猜,——我是谁?”
叶言之终于有了反应,瞳孔陡缩!
“你猜,”林萌萌道,“你看着我的脸,我是谁?”
寇冬望着它,活像望着一个疯子。
它当然不会是林萌萌。真正的林萌萌在被制作成兔子时便已经死了,之后附着在这身体上的,不过是一个属于这游戏的阴魂而已,一个幕后黑手披了这层皮。
而现在,它这样问他,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
寇冬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顺着这张脸仔细打量,又重新转过头去看叶言之。这一份相同在刚刚并未给他太深的触动,不知为何,在这时,却忽然像道惊雷一样在他心里炸响了。
“——不必看了。”
身后的年轻神明忽的道。
他的声线很平静,并没有颤抖,只是嗓音干涩。
“是我。”
他看到了青年一瞬间流露出的神色,仿佛一下子落下了一层黯黯的灰:“什么?”
叶言之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时光于他的眼前轰然翻转,进而急匆匆向前溯源。在他公然违背天道决心带他的孩子逃离生死之时,神印颤动,于他的身后悄然投下了一个小小的、漆黑的影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滋生的私欲与阴暗里,在压抑不下的臆想与绮念里,那影子被喂大了。它吃着他对那孩子的私念而活,在每一个悄然萌动的夜晚里探出头。
它是神明最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渴望,是本不该存在的、令人羞耻却又无法扼杀的念想。它是从神明的皮囊底下钻出来的独占的怪物,张着血腥的獠牙要把那个人吞吃入腹。
正像心理教师所说的,叶言之从没资格指责他们。他们囚禁、占有、束缚,都不过是他内心的映照而已。
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这个世上又哪里会有所谓的“林萌萌”?
哪里会有第二个亡人?
就此来说,它其实一句也不曾说错。
他抬起了幽黑的眼,终于向自己面前站立着的青年揭露了最后的事实——
“——它是我。”
*
叶言之第一次发现影子的存在是在那孩子的十二岁,寇冬离开叶家之时。那时寇冬已在叶家的庇护下多活了六七年,死神也很快从这其中发现了关键,日夜徘徊在小院子边,扰的寇冬片刻都无法安眠。此时的叶言之还不曾正位,尚且不能算是一位真正的神明,他逐渐意识到,仅靠此方法无法真正护住这孩子。
他只得另寻法子。
他决定将寇冬送出去。
这一招其实算是兵行险着,听见言之哥哥亲口说要自己走时,被他养了许多年的寇冬一时间也全然无法接受——但他终究信赖叶言之,最终乖乖听从了。
他在年幼的神明的庇佑下,悄悄走出了叶家大门。临走之时,神明取下了他的一缕头发,并当着他的面放置在了一个木人体内,转眼间幻化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寇冬。
这便是用来唬弄天道的替身了。
哪怕见了很多神奇的术法,这一招还是直接把小寇冬看呆了。见他呆愣愣,年幼神明的指尖在他眉心点了点。
他的手是冰凉的,寇冬的体温却是微热的。
他说:“等着我。”
小寇冬强忍着眼眶里的眼泪,手抓着门框,委委屈屈问他等几年。
“等你长大,”他认认真真地摸着孩子的头,对他许下不可违背的誓言,“等你长大——”
“我便去接你。”
这不算一句谎话。当他成长为正位神明之时,自然会再次出现,那时,他便有能力,足够护住他想护的人。
可即便叶言之将这一切都打算的无比清楚,当他亲眼看着那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叶家大门时,仍旧生出了些许近似恼怒的情绪。他站在庭院的树下看着,身形瘦弱的孩子在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那是叶家的术法正在逐步清掉与阴阳之事相关的记忆,只剩下简单的经历——这也是他们的规矩。
从这里踏出去,便是离开这阴阳界,重返人间了。
天道不会允许凡人记得。
那孩子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被一双女人的手牵走。赶来的女人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一步步带走,逐渐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长,他望着那孩童的发丝被风拂的跳跃,一点点模糊——
最终彻底脱离他的视野。
叶言之知道这一切都是必须,但他还是难以抑制地生了怒意。
也就是在那时,他扭过头,第一次撞见了与自己面对面的影子。
它活过来了,那时还是矮矮小小的一团,挤着落在地上,只能勉强辨清五官——它张大了嘴,同样也满怀愤怒,拔腿要去追回那个孩子,在叶言之的压制之下才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