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是翰林院。
原本,如果是三年前的话,他只怕还要去国子监中转一下。到了如今,这个过程倒是被省略了,直接调到翰林院, 升任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与此同时……
刘·永平王府嫡出少爷·三驸马爷·今科探花郎·侾, 也一同来到了翰林院。
如果是二榜进士, 那是需要通过馆考才能正式入职翰林院的, 但头榜三甲就免去了这道程序, 直接任七品编修。
窝头觉得自己有理由认为, 圣上是生怕他女婿通不过馆考,这才特地将刘侾提拔到头榜的。
这么说是有依据的。
且不说刘侾的水准摆在那儿, 单说他会试的成绩,倒也不算是惨不忍睹, 好歹会试录取三百人, 他在第二百五十名。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两场考试只间隔了差不多十天, 刘侾却能猛的一跃而上……
如果这里头还有一个临场发挥的问题, 毕竟事实上的确是存在那种本身满腹诗书, 却一上考场就脑袋发懵的情况,尤其殿试跟前头的乡试、会试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毕竟那是要入宫当着圣上和其他考官的面,当场写赋文的,一时失手也是常事。
在这种情况下, 打小就出入勋贵圈子,且圣上还是他老丈人的刘侾,确确实实会占不少便宜。
但问题又来了。
就在刘侾策马游街后的第二天,他外祖父喊他过去吃饭。
咳咳,重点不在于吃饭,重点在于孟老先生不敢相信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外孙居然真的成为了探花郎。
于是,刘侾过去了,并且在孟老先生的注视下,他将自己在殿试上做的那篇赋文,重新又写了一遍。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孟老先生是要求他尽可能将当时的赋文复写一遍,但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刘侾又精修了一遍。
饶是如此,孟老先生看完赋文后也就只剩下了一句话。
“就这?就这?”
对呀!咋样啊!
倒也谈不上有多不好,但确实好不到哪里去。当然,这个标准是以进士来说的,甚至孟老先生还特地提到了窝头。
说刘侾真不愧是窝头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这赋文可真有当年魏承嗣的风范。
一句话骂两人。
莫名受到牵连的窝头,还特地要来了赋文认真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他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还……挺像?”
要不是笔迹不对,窝头差点儿梦回六年前。
说刘侾完全是绣花枕头倒也不尽然,毕竟人家是凭实力通过的会试。要知道,会试是糊名制的,且圣上绝对不会插手,这个成绩肯定是真实的。
但是吧,就如同当年的窝头一样,才华是有的,但想要被取中进士却相当得困难。
当年的窝头,因为陶文的关系,引起了圣上的注意,被提到了二榜。
如今的刘侾,因为三公主的关系,想不引起注意都不可能的,甚至还因为他那副锦绣皮囊,成功的从三榜蹦跶到了头榜。
啧啧……
就连得知了全部真相的杨冬燕,都不得不感概一句,圣上真的是越活越随性了。
圣上当然可以率性而为,身为臣子还是因为警惕一些的。为此,杨冬燕特地唤来了窝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要多盯着点儿刘侾。
“刘侾那人我太了解了,他就是有一分本事能夸大到十分的。要是出身寻常,兴许还能被现实毒打。偏生他出身又好,运道更好,竟是叫三公主一眼相中,成了驸马爷。如今又成了探花郎,只怕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窝头听了直点头,连声道:“奶您说的是,奶您说的太对了!”
“所以你盯着点儿他,最好多给他找点儿事情做,可千万别让他闯祸了。”瞅着比刘侾小了好几岁,却比刘侾看起来更为成熟稳重的窝头,杨冬燕连连叹气,“你就当他是你弟,你这个当哥的,多看着点儿,碰上事儿该教训就要教训,不然你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窝头代入了一下他亲弟馒头的形象,面露凝重:“我觉得我弟没那么闹腾,馒头比刘侾靠谱多了。”
杨冬燕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那可不?
甭管是小杨氏生的饺子,还是方氏后来生的馒头,尽管年岁还小,做事倒是挺靠谱的。
饺子的身子骨倍儿棒,在永平郡王的建议下,已经跟着武师开始习武了。当然,与其说是习武,不如说是锻炼来得更为恰当一些,但据说天赋颇佳,未来可期。
馒头嘛,论身子骨他明显比不上饺子的,但他还是坐得住的,哪怕尚未正式启蒙,却也经常跑去家学里蹭课听。有时候小小妹背书打磕绊,他还能帮一把。
反正吧,这俩看起来都不是爱闯祸的性子,跟打小就无法无天的刘侾截然不同。
窝头觉得自己就挺惨的。
自家的弟弟妹妹要管那是没办法,怎么就还能管到亲朋好友家里去呢?尤其刘侾……
他算哪门子的弟弟哟!
不过很快,窝头就知道了。
刘侾啊,那就是个弟弟→_→
自打考上了探花郎之后,他整个人都膨胀了,总感觉自己才华横溢、满腹经纶,那洋洋得意的嘚瑟模样,总是让人不由的手心发痒,忍不住想握成拳跟他那俏生生的脸蛋来个亲密接触。
——其实就是太欠了。
对于很多寻常读书人而言,他们读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通过科举走上仕途,从此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也因此,在金榜题名之后,很多人的人生就此大不同了。
可刘侾是吗?
不管他是不是,关键在于他摆出来的态度就是老子天下第一。
窝头忍了他两天,实在是受不了就将他提溜过来,满脸严肃认真的告诫他,高兴可以,得意也没问题,但要注意这个时间。一两天就得了,还能一直嘚瑟下去吗?
刘侾一脸懵圈。
他好不容易考上了探花郎,还不让他嘚瑟了?
“你就没想过,这可能就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刘侾盯着一张哪怕震惊都无失俊俏的脸,高声质问道。
窝头沉默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
“你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该是你出生的那一刻,再之后应该是你跟三公主成亲那一刻。至于考上探花郎……”有些话不好说的太过于直接,但大家都懂得呀!
刘侾也懂:“探花郎啊,探花郎就是长得最好看的进士,咋滴?我还不够好看吗?我告诉你,就因为我长得好看,我家老祖宗才会打小就把我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我爹娘才没有因为我老闯祸而打死我,还有三公主……你懂个球!哼!”
“那你的意思是……”
“该嘚瑟的时候就该要嘚瑟,那万一以后没那个机会了呢?”刘侾诚恳的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窝头只能闭上嘴,随后很努力的想让刘侾尽快失去嘚瑟的机会。
他向上峰提议编书。
翰林院的日常就是编撰各种书籍,但窝头提的建议却不是往昔的那些书籍,而是全新篇章的。
简而言之,就是三年科举五年模拟。
窝头以自身的求学经历为依据,努力让那些出身良好的翰林官明白,寻常百姓家要供一个读书人有多困难,而在缺少科举资料的情况下,念书学习考学都成了一项艰难的事情。
他的话引起了同在翰林院的其他几位出身贫寒翰林院的共鸣。
其实,哪怕是号称出身贫寒的,实际上起码也是普通的小康之家。道理很简单,真正穷的哪里有钱买文房四宝,出钱给先生付束脩?
不可能的。
赤贫之家,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顿在哪里,填饱肚子才是顶顶要紧的事情。至于其他的,衣食住行拿个不比读书来得重要?
只有当脱离了那个贫寒的环境,吃喝不愁并且家有余粮手头有钱时,才会意识到可以送孩子去学点儿什么。哪怕真到了这个时候,都不一定是供养读书考科举,很多人送孩子上学的最终目的,就是认一些字然后送到镇上、县里去当账房先生。
科举?当官?
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
在这些年来,窝头经历的事情越多、见过的世面越大,他就愈发的庆幸自个儿摊上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奶。
有些事情,哪怕杨冬燕和永平王府刻意隐瞒或者含糊带过,但兴许能糊弄得了大牛、二牛他们,却没办法彻底的欺骗过窝头。
永平王府杨老太君的逝世年月日都是有明确记载的……
而算一下时间,杨老太君没了的时候,窝头都已经快三岁了。那么,请问杨老太君是如何在过世之后突然就成为了窝头他奶的?
到底是记载的时间有误,还是含糊带过的那个一魂双魄的说法?亦或是……
借尸还魂。
以前在求学时,窝头是只看科举用书的。因为他认为家里人供他念书不容易,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看乱七八糟的闲书?可等到后来,他考上了进士也当上了官,且御学跟旁的地方不同,有着大把的时间看这种书籍,自然也会接触到一些奇闻异事。
而借尸还魂的传说,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
猜到这个真相时,窝头是沉默的。
说真的,他如今已经完全不记得三岁以前发生的事情了,甚至别说三岁了,再往后两年都不太记得了。
最早的记忆,应该是某天他跑出去玩,回家时多了一只小猪妹,那只猪妹能哭能喝能睡,长得胖嘟嘟的。他奶原本只爱牵着他的手在村里闲逛,从猪妹来了后,他奶几乎是不离手的抱着。
再后面的记忆,就是他去邻村上学了。
记忆是种很复杂的东西,窝头甚至能清楚的记得,当初邻村吕先生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第一篇文章是什么,第一次考试……
但他真的不记得,他奶有什么变化了。
在窝头的记忆之中,他一直就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孩子,哪怕后来猪妹出生了,但其实并未真正的动摇他在家里的位置。孩子是很敏感的,真的不要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在村里时也听其他孩子说过的,有了弟弟妹妹后,爹娘爷奶就不疼了,哪怕长辈耐心的教养兄友弟恭,也完全没用。
因为孩子知道啊!
他当然能感受到家里人疼不疼他。
窝头从来没拿猪崽当成过敌人,因为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家里人一直很疼爱他,尤其是他奶……
始终都是这样的。
这样的奶,有可能是假的吗?
兴许吧,但起码疼爱是真的。
有时候窝头很庆幸自己不记得三岁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他奶一直就是那一个,唯一的一个。但他却不敢将此事说出来,甚至在偶尔父母叔婶提到时,还会帮着蒙混过关。幸好,他们一直不知道永平王府的老太君是什么时候没的,又或者是相信了那个一魂双魄的说法,总之一切太平。
难得糊涂……
撇开真相不提,更多的时候,窝头是真的庆幸,庆幸他有这么个见多识广的奶。
要不然呢?
哪怕他们家在他长大以后也有钱了,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大概就是,买地置业吧。可能要等到他成亲生子后,或是机缘巧合,或是有样学样,他的儿子才会被送去私塾里念书吧?甚至仅仅只是念书认识几个字,科举这种事情,怕是得要他孙子辈儿才会提上议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