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吕不韦么?他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是邯郸首富, 也是列国有名的大商人大富豪,为何不能在平原君的邀请名单之列?”
“此言差矣。平原君何等人物,他吕不韦再有能耐, 不过区区一商贾, 又怎配出席平原君亲自为赵小将军张罗的庆功宴?更何谈与众名士雅客平起平坐?!”
“他身旁那位年轻人是谁?看着眼生得很……”
窃窃私语伴随着衣衫拉扯间的窸窸窣窣传进耳朵里, 吕不韦全然无视, 昂首迈着方步从那些看客面前大摇大摆走过。
异人觉得不妥,遂停下步子朝他们拱手作了个揖:“在下秦王孙异人, 今日得见诸位才俊, 不胜荣幸。”
“原来是秦王孙,有礼了。”那些人倒也装模作样地回礼, 却在异人转身进门后纷纷露出不屑的表情。
“什么秦王孙,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废物罢了。”
“听说他在秦国根本不受重视, 都来这儿一年半载了,母国也不派个人来过问一下, 如今更是连吃穿都成问题了。”
“难怪他连出席如此重要的筵席都只穿一身陈衣旧衫,原来是没钱置办新衣啊!那正好,平原君府举办的筵席少不了山珍海味,他可以借机蹭点好吃的一饱口福……”
“哈哈,兄台所言极是!”
吕不韦走在前面, 步伐不停:“若让那些乌合之众的闲言碎语扰了心, 公子可就连他们也不及了。”
异人跟上他, 边走边说道:“那些话并未入我的耳, 我只是觉得奇怪……我与他们素不相识, 他们为何要踩我一脚,取笑于我?就因为我是秦国人吗?”
“捧高踩低,世间常态。”吕不韦一句话说完,正厅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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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陆陆续续来齐,不多时,筵席开始。
平原君赵胜坐于主位,次位上坐着刚刚及冠的赵括。
只见这位年轻的少将军丰神俊朗、神采奕奕,面对众多宾客的赞誉皆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吕不韦虽在邀请之列,但由于其身份太过低微,因此与赵豪同坐末席,连主座上两位大人物的脸都看不清,足见来宾人数之多。
开席前,平原君赵胜首先说了些场面话,无外乎感谢众人远道而来赴宴捧场,接着将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身旁的少将军身上:“想必大家都知道为祸我赵国百余年的‘千羽门’已被赵小将军彻底剿灭,为首的贼寇骨干七人除一人在逃外,皆被擒或被杀。”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抚掌喝彩。
当然,也有人紧张地问道:“逃走的那人可是贼首凤凰?”
赵括立马答道:“非也。凤凰已被我当场斩于剑下,在逃的乃是‘千羽门’的二号人物樊空羽。大家无须担心,如今官府已在全国各地张贴了通缉令,相信不日便可落网。”
听了赵括的回答,众宾客才算松了口气,紧接着纷纷对这位年少成名的将领竖起了大拇指:“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将军年轻有为,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面对盛誉,赵括眯着眼抿了一口酒,一脸不屑:“区区小贼,何足挂齿。”
吕不韦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对身边的赵豪低声道:“这赵小将军年纪不大,心气儿倒是挺高的,在座这么多人恐怕大多数都入不了他的眼。”
赵豪不以为然地瞅了一眼主座的方向:“小小年纪立了大功,趾高气昂也正常。对了,那位秦国小公子呢?入席前还看见你俩在一起……”
“人家好歹是秦王孙,和咱们身份有别,自然坐得比较远。”
言语间,平原君已宣布开席,玉盘珍馐、丝竹舞乐自不必提。
酒过三巡,看着那些所谓的名士之流一个个化身马屁精,争相恭维着平原君与赵括,吕不韦觉得越发无趣,正准备随便扯个借口出去透透气,不料平原君府的一位门客不知何故主动找上了一直低头自斟自饮、与世无争的异人:“阁下想必就是秦王孙异人公子了,在下有个疑问一直想请教公子。如今秦赵因上党的归属问题而开战,依公子看,两国最终谁胜谁负?”
话音刚落,正厅内一下子鸦雀无声。
吕不韦放下手中的酒盏,不自觉皱起了眉。
这话看似是发问,其实就是发难。
若说赵国取胜,则不免有曲意逢迎之嫌,丢的是异人乃至整个秦王室的脸面;可若说是秦国胜,在座的几乎都是赵国人,到时一言不合争执起来,吃亏的还是异人。
吕不韦不禁朝主座那边斜睨过去……今天乃是赵括的庆功宴,一个门客在此等场合不太可能会问这种尖锐的问题,除非是得到了主公的授意,而平原君这么做的原因与其说是询问战事的结果,不如说是给面前的秦国人难堪。
此时此刻,吕不韦对于赵国朝堂的风气嗤之以鼻到了极点。之前亲眼目睹堂堂一国太子为一名娼妓挥金如土他都未曾这样想过,今日所见四君子之一的平原君也不过如此,其他的官吏朝臣则更是可想而知。
“坏了,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公子这下遇到难题了……”赵豪略带揶揄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吕不韦沉吟半晌,决定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异人小公子,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将如何应对……
异人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不卑不亢道:“没有赢家。”
此言一出,众宾客不禁面面相觑,不解其意,也有一部分人面露鄙夷不屑之色,觉得他为了蒙混过关而故意说些模棱两可之词。
那位门客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异人:“敢问公子这是为何?”
“凡是战争,必有死伤,到最后不过是妻哭夫、子哭父、母哭子。比起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争得的土地、打下的城池乃至战争的输赢又算得了什么呢?吃苦受难的终究是无辜的黎民百姓……”异人说完,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谁都明白他那些体恤黎民苍生的慷慨之言不过是场面话,但谁也都清楚这样的场面话无可辩驳,因为一旦反驳了,便会被扣上“不仁”的骂名。
良久的静谧后,赵括在一片诡异的氛围中举起杯盏,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今日得蒙平原君盛情款待,亲自张罗本将军的庆功宴,还邀请了诸位有识之士。既为筵席,则当尽情欢饮,莫要扫了兴致。”
一语既出,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主座上的尊长,但见平原君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将军所言极是。”
众人意会,纷纷随之举杯,僵局就这样被赵括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这位赵小将军虽说心高气傲了点,其实倒也算个性情中人,至少比那个平原君看着顺眼多了。”赵豪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吕不韦,却见好友面朝正厅某个方向出神。
不用问他也知道,对方的魂儿怕是早就被那位秦王孙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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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结束之后已是天黑,吕不韦以亲自送秦王孙回驿馆为由,很不厚道地将赵豪支走了。
待到马车旁只剩下自己与异人,吕不韦淡淡地开了口:“公子今日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异人望着不远处高高的朱漆府门,闻言也只是略顿了顿。
“公子心里究竟怎样想的?公子当真心怀天下、体恤苍生吗?”
面对吕不韦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异人微微侧首,淡然道:“如今我独在异国他乡,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那个闲心去考虑黎民百姓的死活……如你所想,我在筵席上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词,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也不让那些赵国人对我有所指摘。”语毕,见吕不韦仍定定地望着自己,又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语气愤愤又不甘:“该说的都说了,你要取笑便取笑吧。”
吕不韦微哂:“我笑你作甚?你今天的回答很机智巧妙,我佩服还来不及呢!”
“不敢当,阁下不贬损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异人的反应令吕不韦彻底吃瘪……自己明明真心实意地夸赞却莫名被怼了一通,这个小公子聪明归聪明,可惜浑身上下布满了尖刺,看样子还是需要更多的打磨和历练呐。
最终,异人还是婉拒了对方的一片好意,正巧小五小六雇了一辆马车前来接人,他便登上了自己的车座,与吕不韦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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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驿馆离平原君府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小五小六在前面专心致志驾车,异人单手撑着头,坐在车厢内打盹。
庆功宴上的饭实在不好吃,而平原君赵胜的种种言行举止更令异人感到失望,任由门客对他人无礼自己却作壁上观,怎么看都非君子之举。
看清了平原君的为人,他自是不会对此人再抱以无谓的希望。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喧哗骚动,一阵凌乱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异人的冥想随之被打断,遂睁开眼摸索着掀起布帘:“前面怎么回事?”
小五回过头道:“听说有人在城中发现了千什么门一名在逃贼首的踪迹,官兵正挨家挨户搜查……”
异人马上想到了庆功宴上提及的杀手组织“千羽门”,值得官府深夜大肆搜捕之人应该就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二号人物——樊空羽。
“已经是丑时了,最近邯郸城不太平,咱们快点回去吧。”小六之前也听说了一些关于“千羽门”的传言,心里难免有些犯怵。
小五点点头,扬起马鞭抽了一下,马儿扬蹄跑得更快,所过之处扬起一阵淡淡的烟尘,不一会儿,官兵们的脚步声便听不到了。
异人重新靠回后座,揉了揉眼睛,准备阖目再小憩片刻,却不曾想耳后蓦然一凉,一把冰冷锐利的剑锋抵上了他的脖子!
黑暗狭小的车厢内,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随即在耳畔响起:“不想死就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