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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珍道声感谢,命鸣凤去开箱取物,她嫂子推了小姑娘一把:“你去,你晓得装在哪只箱子。”
    小姑娘躲在她椅子后面,手指抠着旧藤条突起的斑结,扭捏着不肯。
    鸣凤哄道:“我带你去吃糖罢,有牛奶味、桔子味、薄荷味,还有巧克力。”馋嘴战胜了恐惧,她乖乖随着去。
    虽黄昏已近,但还天未黑,为省电没有开灯,房里灰蒙蒙的,只有窗牖的雕花格隙透进光线来,英珍离得近,一条条在她脸上摇晃着,映亮了唇边浅淡的微笑。
    她哥嫂一直偷窥她的脸色,这才暗松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哼哼笑起来,她嫂子奉承道:“姑奶奶还这样年轻着。”
    英珍却觉得讽刺,嫂子说话的口吻没有数年后初相见的疏离,像极昨日才见今又恰巧遇见了,说着类似你吃了么这样的敷衍话,故意把中间大段的空白给遗忘了,或许是想一笔勾销。
    那哪里会是空白呢,那般的浓墨重彩,几乎含进了她全部的人生。
    她朝小姑娘的背影呶呶嘴:“这是桂珠么?”
    她嫂子摇头:“姑奶奶认错了,桂珠前年已过门,这是最小的一个妹妹,名儿叫桂珊。”
    “桂珠都嫁了。”英珍自言自语。
    “可不,桂珠留到二十五岁才嫁出去。”她哥哥一直闭着嘴,这时开了尊口:“再留着就得给别人当填房。”
    英珍笑了笑:“能嫁给称心意的人,晚些有甚关系,可别像我这样。”
    她哥哥一拧脖子还待要说,被她嫂子拼命使眼色拦住,抢着话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我们也没太拘束她,就怕日后做仇人,她嫁的也是自个点头的。”
    英珍说声真好:“倒底是自己的亲闺女,不比外人能糊弄。”
    她哥哥坐在房间最靠里的墙角,旁边供着神案,脸上罩着一团黑气,模糊看不清表情,但一定是不高兴的,把青花瓷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顿。
    他最爱拿腔作势摆脸子,做给谁看呢。如今可不比往昔,每个人都落魄又落魄的。
    叁人不由沉默下来,她嫂子急于打圆场却困顿不知该说甚么,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想着,不自觉露出一脸烦恼气,还是英珍开口问:“父母亲的墓埋在哪里?”
    她哥哥嗓音嗡嗡地:“离老屋一里地外的小华山脚下,那里有个观音庙,风水不错,也非我选,是他们在世时老早定下的。”
    英珍挺认真的回忆,倒底过去十数年,很多旧景似有若无的,她平素又爱做梦,后来都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半晌才不确定道:“那里是有一排枣子树么?”
    她嫂子笑说:“可不是,姑奶奶竟然还记得。”
    她哥哥接着道:“后来全部砍掉了。”
    “这是为何?”
    “看风水的说墓址建在这里,好是好,就是这枣子树乃大凶,因其喻意为‘早’,难道二老想早日入土为安么,想来确实不吉利,索性砍个精光不剩。”她哥哥讲得神乎其神,表情很泰然。
    英珍半信半疑,枣树素有旺财旺运旺子、安家平乱之称,哪里来的不吉,但往事不可追,她也不过觉得可惜:“那排枣子树有年头了,我记得总六月盛花,七八月结果,红彤彤结满枝桠,又脆又甜。管事拿着长竹竿打落一地的枣,我们捡着往篮里放。”
    她们这些小姐少年不用自己动手,图得就是一种野趣。
    再后来她在树下透过落满阳光的叶子,看着那人清隽的脸庞,莫名眼前一亮,原来是佣仆在廊上点红灯笼。
    叁人一下子又没话说了,她嫂子有些发急,小声嗫嚅:“其实那会儿不砍也得砍,家里已经没钱生活......如今愈发的不好过.....”
    英珍吃口茶润嗓子:“现在的世道,又有几家好过,这府里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我们也要过不下去。”
    “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她嫂子笑道:“姑奶奶和我们哭穷就见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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