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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却不敢去想,如果不是这样,明霄为什么会问出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他说,鸣雪与他相依为命很多年,就算是日后仙魔不两立,数千年分离,他也未尝有一日不在担忧鸣雪,但是这几年,他却慢慢地不再想起鸣雪了,就算偶尔想起来,也不会再担忧挂心……”
    巫主嘴角慢慢噙起了一点微笑:“他问我,我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鸣雪脸色铁青,这几年与兄长见面却每次都不欢而散的结局让他隐隐有些心头发凉,他看着天衡,就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那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巫主抬起手,细心地卷起衣袖擦去明霄唇边的血迹,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当然知道。”
    鸣雪面无表情地抬手就要去捏碎天衡的喉骨,一边的尤勾阻拦不及,抬手掷出了袖中的弯刀,堪堪挡了挡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只是这个答案,要用命来换。”巫主不紧不慢地补完了下半句,长长的睫毛一掀,落在鸣雪身上。
    鸣雪的瞳孔收缩,单看明霄现在的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他选了什么。
    但他宁愿他不去听这个答案,就算是……就算是他从此视自己为陌路人……
    可是他真的愿意和兄长做一对情谊冷淡的兄弟吗?
    天衡声音轻飘:“……于是我告诉他,我用情蛊救活了他。”
    尤勾一听见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怪不得。
    爱情中是不能掺杂一点怀疑和虚假的,大祭司心性坚韧沉稳,就算是为了让活锁能毫无阻碍地发挥作用,他也会在情蛊的帮助下将原本的一分情爱深信不疑地加深成深爱,这样的坚定自然不会为活锁所质疑。
    但是明霄仙尊不行。
    他对大祭司的爱是虚假的,是堆砌在情蛊的谎言之上的空中楼阁,是从他人身上转嫁而来的梦幻泡影,情蛊让他通过了活锁的考验,但也埋下了一个隐患,只要他的理智里对这份情爱产生怀疑,活锁就会判定他移情别恋不再忠诚于活锁的另一方。
    而天衡的坦白,就是让明霄从情蛊的谎言里醒来的钥匙。
    尤勾喃喃道:“活锁……活锁反噬……”
    为明霄和天衡续命的活锁须得结在两个互相深爱的有情人身上,为此阿幼桑才动用了情蛊,如今“虚情假意”的一方遭受了活锁的反噬,情蛊的存在也没有必要了,天衡随手将一物扔在一旁,尤勾定睛看去,正是两条蜷成一团的情蛊。
    “他要真实,要你,不要我,我就给他真实。”
    天衡语气平静温柔,细听却充满了冷酷和厌倦。
    巫族之主也是自小被捧着长大的,巫族人将他视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敬畏他、宠爱他、呵护他,爱他的人数不胜数,除却早已经忘记的为救鬼王希夷而遭受的磨难外,他的一生都是站在别人触及不到的顶端之上的。
    这样的一个人,就算平日里再温和可亲,骨子里也充满了傲气。
    他也许的确爱明霄,但这爱也只是为他自己所珍藏隐匿的东西,若不是活锁闹出的乌龙,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将这爱宣之于口。
    因为在情爱之上,他还有族人要背负,巫族才是他真正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
    危楼天上人,不屑于用虚假的谎言去乞求他人的垂怜,若非活锁已成,仙巫结盟又确实对巫族有巨大的好处,他绝不会用情蛊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但就算这样,在明霄产生隐约的怀疑时,他也做不到哄骗他人。
    不爱就是不爱,结下活锁时他们双方都混沌不知事,如今让明霄自己选择,他既然选择了要真相不要活锁换来的命,那他就陪着明霄一起死好了,那就谁也不欠谁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实在对不起为他付出了一条命的阿幼桑。
    天衡的声音不起波澜,摇光在听见情蛊一词时就睁大了眼睛,他年纪虽小,记性和悟性却是上佳的,情蛊是什么早就学过,光是一看大祭司扔掉的那两只情蛊品貌就知道是上好货色,再稍稍一动脑筋,就把事情圆了个七七八八。
    牵着他的那个蓝衣青年对于面前这场生离死别的大戏兴致缺缺,眼神一直往手里这个小孩儿脸上瞟,看他眨眼睛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满脸都是“我家崽子真可爱”的骄傲,和在场其他人的画风格格不入。
    活锁崩裂,“背叛”的一方受活锁反噬,比起方才大口大口的吐血,明霄现在已经不吐血了,但他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反而更快地灰败了下去,萦绕在他身周凝实的灵气也流云崩散般飞快消失,他的修为在节节倒退,几乎是顷刻之间就退到了筑基境,再往下退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
    被拦在隔音结界外的众人听不到里面的对话,就是从口型上也分辨不出来他们说了什么,但属于明霄仙尊的气机在飞快流逝,这一点他们还是能感知出来的,众人当即就变了脸色,焦灼的有,震惊的有,不信的有,暗自窃喜的……自然也有。
    “明霄仙尊这是怎么了?”
    “……似是有修为尽散的征兆。”
    这还是说话含蓄的,什么征兆,明明就已经是散去大半了,但只要明霄还没死,他们就不敢将话说的太实。
    “太素剑宗要变天了。”修者们低声絮语起来,他们在这里不敢做什么,在场的还有一个和明霄仙尊情谊非凡的魔尊呢,更别说仙尊的道侣天衡星君也在此。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明霄仙尊会忽然修为溃散沦落到近似凡人的地步?
    在场完全没有受袭的痕迹,是谁能让明霄走到这个境地?
    再者……
    结契大典未成,明霄仙尊就已至濒死之境,天衡星君还会承认二者道侣的身份吗?太素剑宗和巫族的关系会不会发生变化?
    众人思绪纷纭,恨不得钻进结界里听听他们在说什么,站在最后的佛子带着净土佛宗的僧人们叹了口气,看着前面神情不一的修道者们,喃喃念了句佛号,转头道:“下山,太素剑宗怕是没有心情再招待我们了。”
    一名小沙弥双手合十也念了一句佛,懵懂地问:“不生叔祖,我们不道喜了吗?”
    清俊温柔的佛子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眉目慈悲怜悯:“阿弥陀佛,走。”
    十几名僧人离开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注意到的人不少,有些人踌躇了片刻,也悄无声息地跟着离开了,但还有些人固执地留了下来。
    好在太素剑宗屹立在仙道顶端的时间太久了,威名如山岳不可撼动,留下的人不多。
    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看到魔尊鸣雪崩溃的样子。
    仙人堕入凡尘是什么模样?
    修道者们可以接受死亡,却绝不愿意自己变成柔弱的蝼蚁,便是再弱的修道者,面对凡人也是高高在上的仙家,他们不一定会恃强凌弱,却绝对不会真的将自己与凡人等同起来。
    而曾经一剑定昆仑的剑仙,就这样摔下了云端。
    没有什么风起云涌的阵仗,似乎只是一声轻微的喀嚓声,明霄的丹宫就碎裂开来,最后一丝灵气从他身上被抽离,那个令天下俯首的万剑之主,就成了连剑都提不起的凡人。
    双子同心,鸣雪跪在地上,呼吸急促,他明明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全身却不知为何剧烈绵长地痛了起来,他痛的连呼吸都在抽搐,身体里梳理的好好的魔气焦躁莫名地翻滚起来,咆哮着要顺从不知来处的呼唤离开他的丹宫,连同经脉都开始隐隐作痛。
    好痛啊——
    鸣雪俯下了身体,断续地喘着气,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但边上每一个看着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身体分崩离析的巨大苦楚。
    黑衣的魔尊一点点伸出手,去触碰兄长垂落在不远处的那只手,两双骨节同样修长美丽的手轻轻相触,一只无声无息,一只微微弯曲。
    天衡沉默着看鸣雪膝行过来,看他触碰了一下明霄的手指,然后又贪婪地将明霄的手用力扣住,但他再努力,莫名无力痛楚的身体也没办法将明霄抱到自己怀里。
    好像过了很久,鸣雪终于颤抖着身体,匍匐下身躯,将脸深深埋入了兄长的手中。
    这场景心酸又可怜,连一向和他不太对付的荼婴都不忍心地转过了头。
    魔尊的崩溃是漫长的、无声的,他像是要把整个人都蜷成一团,暴戾傲慢的君王低下了头,将年幼孤弱的灵魂挖出来藏在兄长手心,好像这样就能唤回即将离开此世的兄长的神智。
    天衡一只手环抱着明霄,一只手始终按在明霄颈侧,平静而哀怜地感受着那一下下越来越缓慢的心跳。
    咚——咚——咚——
    咚——咚——
    在心跳即将归于沉寂时,那双清凌的眼睛竟然再次睁开了,荼兆压着声音:“师尊……还有没有办法……”
    他这话是看着巫主问的,银丝帘幕下的天衡星君回望了他一眼,那是只有将死之人才有的心灰意冷。
    明霄睁眼只有短短一瞬,快的鸣雪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谁也没有看,嘴唇动了动,便再次闭上眼睡去,眉头还微微蹙着。
    天衡的眼神凝滞了。
    手指下的心跳归于虚无。
    他垂下眼眸去看,那张静谧苍白的脸容上永久凝固着担忧无奈的神情,似乎那死去的魂灵还在为活着的人的未来而忧心。
    第143章 终末(完终)
    太素剑宗的喜事变丧事, 震撼了天下所有修道者,就连最不关心这些事的鬼蜮都传遍了这个消息,鬼女们听回来的鬼修津津乐道聊了不少八卦, 揣了一肚子心满意足就准备回去, 一转身就愣在了原地。
    她们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影子,红衣委地的长发青年笑眯眯地望着她们, 厉鬼没有活气的死黑瞳孔如梦般游离不定,一只手提着酒坛子,清澈酒水淋淋漓漓地泼洒在他的衣袂和地上。
    他不知道在这里听了多久, 鬼女们心头一寒, 慌慌张张地跪地行礼,见他没有多余的反应,才迅速起身离开。
    鬼蜮上一任鬼王希夷君与净土佛宗僧人梵行对战,死于万鬼反噬, 没有了主人的鬼蜮很是大乱了一阵子, 但这位一向疯疯癫癫的山鬼君元华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驱使尸傀吞吃了不少颇有威望的厉鬼, 强行坐上了鬼王的位置。
    新鬼王和死去的旧君性格截然不同, 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说他迷乱疯癫也不对,他操控尸傀的手段绝不是疯子所能拥有的,可说他清醒理智也不对,哪个清醒理智的人会无缘无故往忘川河里跳,美其名曰找乐子?
    太素剑宗宗主的喜帖传到鬼蜮时这位新任鬼王还奔波在清扫不听话的厉鬼的路上,他没有留下能联系到他的方式,鬼女们也找不到神出鬼没的新鬼王,这张被折成纸鹤模样飞来的喜帖就乖乖地蹲坐在望川台上等了半个月。
    等鬼王回来时, 昆仑山上的葬礼都已经办完了。
    新任鬼王捏起赤红色的纸鹤,纸鹤自觉地化成喜帖躺在他手心,以灵术拓印的喜帖上只有明霄仙尊和天衡星君的灵气签名,他摩挲着洒了灵石粉末的纸面,神情依旧如往常般茫茫然的熏醉。
    “我总是在迟到……”凶名在外的山鬼喃喃自语,“永远都晚一步,永远都赶不上,永远都在后悔……”
    鬼修死白的手指捏起喜帖,懒洋洋地抹去上面属于剑修的锋利灵气,对折塞入袖子,化成烟气随意被风带着一卷,寻到了一棵高高的枯树,安然躺在了上面。
    红衣泼墨般洒在枝丫上,他轻轻哼着王朝倾颓后已经能被称为古老的歌谣,闭上眼睛再次沉入独属于自己的幻梦里,歌谣里王孙风华正茂,山鬼年华姣姣,都是人间好时候。
    鬼蜮时日漫长,鬼女们闲来无事就只能闲聊八卦,被脾气阴晴不定的新主子抓到了之后不过忐忑了片刻,就又燃起了好奇心,开始扒别的事,比如——
    “听说明霄和他弟弟情谊甚笃,明霄死了,他弟弟就没有做什么?”
    鬼女们看问题的角度甚是犀利,一个梳着堕马髻点着两靥妆的鬼女眯起眼睛:“灭了他徒弟的满门算不算?”
    “啊?!”这个回答显然是超出了鬼女们的认知,一群环肥燕瘦美貌多姿的艳鬼头顶冒出了问号,“他哥哥死了,他去灭了自己徒弟的满门?这是什么逻辑?”
    “谁知道呢,许是失心疯了也说不定,他提着鞭子冲进人家祠堂,一鞭子打飞了人家亲爹叔伯的头,好家伙,那血飙的整个祠堂都红了,这场面,我当年化鬼索命都没有这么狠。”
    她说的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眼目睹了魔尊鸣雪如何杀人灭口一般。
    实际场景当然没有她说的这么血淋淋,魔尊杀人哪里用得着这么血腥。
    蓬莱荼氏自从出了一个拜在明霄仙尊座下的未来太素之主后,就一路飞黄腾达,从早年的不入流小家族,顷刻之间变成了可以号令蓬莱众氏族的庞然大物,要不是还有个子弟被魔尊收下了,他们不得不收敛一点,怕不是都要鼻孔朝天了。
    但是在魔兽潮之后仙魔隔阂渐消之际,荼氏的风光就真的没人能阻挡了,仙界有个荼兆即将挑起太素剑宗的宗主之位,魔界有个荼婴是公认的下一任魔尊,这一双子弟都出自荼氏,惹得旁人不得不对荼氏退避三分。
    而鸣雪就是来处理这最后一个大问题的。
    明霄是护道的仙尊,不能做这种杀人亲族的事情,鸣雪却没有这种顾忌,他提着鞭子踏进荼氏宗祠时,正逢小祭祖,族中位高权重的几位长老都在,刚好方便了他一锅端。
    杀人最好也是要找个理由的,正好他手里有个现成的。
    黑衣的魔尊神情冷凝苍白,长鞭一抖,卷住了荼氏家主的脖子,这个男人正是荼婴荼兆的父亲,修道者都驻颜有术,他还是端庄儒雅的中年模样。
    “我本来都快忘记了,但是忽然想起来……天生异象,日夜颠倒,海流倒灌——有没有听着很耳熟?”他轻声慢语,声音里没多大情绪,“谁给你们的胆子,来利用我和明霄?”
    几名长老的脸色霎时变了,青青紫紫好不精彩。
    他们做下那件事时已经是多年前,这么多年来,借着这个谎言,他们收获了无数的好处,可以说荼氏的发迹有一大半要归功于这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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