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早就醒了只是不想动,手臂圈得紧紧也不让宋凤林起来。
纱幔重重阻挡了视线,看不清内里的情况,即便能看清也没有人敢窥视。
有说话声自纱幔内隐隐传来。
“抱一会。”刘湛耍赖。
“临近年关定事多忙乱,早些起来……”宋凤林话没说完,刘湛重重的啃了他脖子一口。
“嘶——”宋凤林倒吸一口气。
这一口肯定留下了印子。
“你有没听过一句话?”刘湛撑起头看着怀里的人,满脸的坏笑。“有道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白居易的长恨歌,宋凤林自然是没听过的,不由得都愣了。
待他回过味来,立即好笑又好气的掐了刘湛一把。“不许找理由懒床,快些起来。”
帝叹,春宵苦短,无怪乎君王不早朝。
薛敬文提笔在小本本里记下,又看了眼刻漏,备注起床时间是卯时三刻一分。
顿了一下,薛敬文再次备注,帝后感情甚笃。
辰时的帝京依旧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风雪呼啸,洋洋洒洒。
马车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中央大街往皇宫去,到了宫门外再下马车步行入宫。
百官陆续汇聚在紫宸殿外等待早朝。
“你们听说了吗……”
官老爷们拢着袖子三五一群窃窃私语。
“是真的?”
“千真万确。”
“你且等着杜御史,待会上朝有好戏看了。”
彼时辰时三刻钟声响起,有宫人大声宣布早朝开始,百官立即按品阶各归各队,排成四列有序的踏入紫宸殿。
“吾皇万岁!”
在山呼万岁之声中,刘湛携宋凤林登上御阶,另外太弟刘明淙坐在左下首听政。
“陛下!臣要弹劾武威公纵容妻族,侵夺本家田产,更欺行霸市目无王法!”杜御史腰杆笔直的大声道,又深深一拜。
“恳请陛下惩治恶徒,还北疆安宁。”
一时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了曹壮身上。
因歼灭西戎有功,曹壮恢复了武威公的爵位,同期的武将都在外戍守一方,唯独他赋闲在京。
曹壮本想在今日早朝上自请戍边,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杜御史的话便如惊雷落下。
“怎么回事?”刘湛的目光落在曹壮身上,漫不经心中透着凛然的气势。
“陛下!”曹壮出列,满面黑红。
去岁,刘湛出兵二十万进入西域收伏诸胡,并在西域设立都护府驻兵以震慑胡人。
牛士禄伴驾南巡有功,回来便被提为上将军镇守西域都护府,另还有镇军将军张泰宁一并前往。
按功绩资历都该是曹壮为主将镇守塞外,但是这些年来曹壮家里的乌糟事可谓是一桩接一桩,三天两头就有御史弹劾他治家无道。
非是刘湛有意打压他,汉元二年曹壮驻守汉中那年,曹银进京找老父亲讨说法,公公和儿媳几番要打起来。
小周氏是个厉害的,寸步不让,闹得是无法收场。
天天上朝都有御史弹劾武威公这一家子,刘湛烦了便一道圣旨招了曹壮回来,换了曹鸣去守。
百官直勾勾落在曹壮身上的目光都是嘲弄,武威公府的家丑早就传遍了帝京。
宋凤林在心中叹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御史弹劾,曹壮家的事已经不能算是小事了,影响实在恶劣。
帝后两人默契的对看一眼。
“杜御史,你来说。”宋凤林开口。
杜御史也是铁了心要一正视听。
“当年汉王庭南迁入京,武威公留下了弟弟曹银照看北疆的家业,然则其妻周氏授意娘家与曹银夺产,败坏纲常。”
杜御史冷凝了一眼曹壮。“收到北疆来信的武威公,却依旧偏信妻子,甚至把老父亲气得至今卧床,是为不孝。”
“陛下,没有这事!”曹壮又急又恼。“那本来就是我的产业,我的媳妇拿着天经地义,只是因为我媳妇远在帝京无法照看,这才托了娘家人帮忙。”
“哪有娘家人插手本家产业的道理,岂不是乱了纲常秩序!”杜御史厉声反驳。
“还有,那周氏打着武威公的名号在北疆欺行霸市,每每告到郡衙,又因武威公的关系不了了之。”
妻子娘家和本家夺产还只是家事,但是纵容妻族欺行霸市,欺上瞒下,这可就是板上钉钉的罪名!
曹壮还没意识到事件已经变质了,他依然觉得这些腐儒小题大做,故意针对自己。
“刑部尚书,你亲自彻查此事。”宋凤林下令。
一时百官纷纷附和,杜御史叩拜谢恩。
接下来都是一些政务上的事情,由内阁与中书省分别奏对。
两个时辰的早朝,曹壮是忍得浑身难受,他恨不得马上飞扑到刘湛跟前解释。
一下朝,曹壮便追了上去求见汉天子。
赵千户把人拦下。“武威公留步,陛下有令,命你回府闭门思过。”
汉天子与皇后已经走远了,曹壮满身懊恼。但见远处队伍,薛敬文边走边低头在小本本上快速的写:
帝日,错付了。
后叹,人各有命。
十四日后,真相查明,武威公妻族欺行霸市,为北疆一霸。
夜里,薛敬文整理白天的草稿,把草稿书写成册,以便日后修订。
天子御批,武威公曹壮贬为武威伯,夺上将军印,罚俸一年。
薛敬文写到这里又备注:武威伯曹壮,愚直。
茶话会之乱贬斥了一批勋爵,之后大汉鼎立天下,重新封赏开国重臣,史称开国四公。
分别是武威公曹壮,武安公李小连,信安公张小满,文亭公闻青山。
其中信安公张小满殉国,其子张及琛继承爵位为信安侯,因年幼未有官身,信安公一脉退出朝堂。
如今武威公贬为武威伯,开国四公便只剩下武安公和文亭公。
这一年是汉元四年。
之后腊月二十四。
“启禀陛下,陈留使者又来求见。”陈公公来传话。
“不见,让李小连继续与之对峙。”刘湛怀里抱着小郡主,正拿着小糖人逗她玩,周岁大的小女孩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伯伯。”小郡主指着刘湛手中的糖人。
刘湛把小糖人给她握着。“给,拿紧了。”
一旁的四岁的二皇子看得眼馋,也扑过来抱住刘湛。“父皇我也要。”
“都有。”刘湛把另一个小糖人给他,一手搂一个,让两小孩在自己肚皮上撒野。
太弟和太弟妃一共生了二子一女,长子为太孙,次子过继给了皇后为子,是为二皇子宋毓君。
说起二皇子这个名分,当初还引起了礼部一番震动,实在是史无前例。
二皇子的血脉出身自然是没问题的,然而二皇子姓宋,这便踩了礼部的底线。
历来皇朝都是一家之姓,哪能出现从母姓的皇子?
看到汉天子与小皇子小郡主其乐融融的场面,薛敬文想起当年的姓氏之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有大臣效仿前朝的做法,联合起来向天子施压,一是不允许太弟之子过继,二是反对皇后过继孩子。
说白了就是不能过继。
可汉天子哪里是前朝那些草包皇帝?当即一声令下全拖了下去扒了官袍冠带赶出皇宫。
薛敬文翻着手中的小本本,这一段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整理成册,不能写得太直白,也不能叙述不清楚,实在太难了。
“薛史官,皇后有请。”宫人来传话。
薛敬忙站起来。
宋凤林就在偏殿旁的御书房里,大汉的内政依旧是他在打理,每日的奏摺都要御批了下发。
上午甚少传唤旁人的皇后,为什么突然传了他来?薛敬文心中忐忑。
“把你记录好的部分呈上来。”宋凤林清冷的嗓音吩咐。
薛敬文不敢不从,立即下去把两本装订好的起居注呈上。
御书房里十分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汉元元年,六月十五。
帝肩胛旧疾复发,手不能抬,夜不能寐……
后亲自照料,整夜未眠……
汉元元年,八月初七。
帝后月下对饮,于御花园莲台……
宋凤林翻页的手顿住,面上一热,略尴尬,怎么连这个都记上了。
那日他跟刘湛都有些微醺了,让刘湛拉着上下其手,虽然屏退了左右,但是起居注官是必定不会走远。
忽然间,宋凤林都没勇气往下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