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说起来挺麻烦的,你没问,我也没有跟你提过。”钟执眼帘下落,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他放下沾满碘酒的棉签,然后又取出一枚止血贴,轻轻给她的一只膝盖贴上,“我原名叫林钟羡。”
旋明呼吸深重起来,直盯着低头的钟执:“所以……爷爷他,也姓林?”
因为他叫钟执,旋明也理所当然认为这位她素未谋面的老人家也姓钟。
钟执点头,然后似娓娓道来一段历史:“我的爸爸叫林秉,妈妈叫周羡。他们婚前婚后一直很恩爱……在那个年代,能找到对的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那个“对的人”冲撞着旋明的胸腔,好像有人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想要重重地吸口气。
“所以我的原名中有两个字都是取自他们的名字。”
“那……中间的那个‘钟’字呢?”旋明稍稍低头看着他的脸,有些着急,“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有啊。”钟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停下手中动作盯着她,声音清晰且缓慢,像这浓郁的夜色一样让她难忘,“我爸很爱我妈,所以和名字连起来就是……钟情则不羡。”
钟情则不羡。
房间里光线不太亮,但旋明依旧能看见他眼底映出的朦胧光影。某些藏匿在话语中的情愫不必再开诚布公,但一种穿透灵魂的烫侵上心头,依旧让人心悸得厉害,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想要捂住胸口——不能让他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
钟执似毫无察觉,继续道:“同时‘钟’也是我的爷爷的姓,我的父亲是他们家的小儿子,所以就让他跟着他的母亲姓的,也就是说,其实我的奶奶姓林。”
旋明再次微微一愣:“这么复杂。”
“出事的时候我还未成年,所以后来我的爷爷充当了我的监护人。他觉得我原本的名字不吉利,我就改回‘钟'姓了。”
旋明没有在钟执脸上发现过往的情绪,反倒是他一脸平静地陈述事实。她也无法对此有感同身受的遗憾,只能尽量不去提这件事。
她伸出手,轻拍他的发顶,有模有样地安慰着他。
钟执总算笑了出来,然后又状若深沉地颔首思索片刻,再对她说:“反正你是肯定跟着我姓的。”
旋明偏着头认真想了想,故意逗他:“你这是隔代遗传。”然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小小声说:“那我就是交叉遗传。”
钟执没听清:“什么?”
旋明拔高音量:“高中学的生物知识!爷爷传给孙子,爸爸传给女儿!”
钟执愣了半晌,恍然大悟后又哑然失笑:“你这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旋明脑瓜转得飞快,她又突发奇想,有点遗憾地说:“唉,你说,我该不会……不是你亲生的吧……”
钟执动作一顿,瞥她一眼:“你倒想得美。”
旋明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那声“哦”之后,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话题已经不知不觉被她带偏,但是她想问的还没有问出来,却又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宁静。
钟执不再理她,握住旋明的脚腕专心给她消毒上药。
他略带粗糙的指腹时不时擦过她的小腿上的肌肤,膝盖再往上就是纤细地几乎能一手握住的大腿。趁给她清理伤口的时候,旋明低头入神地端详着钟执的侧脸,似乎在观察他到底有没有想入非非。
只是他线条分明的眼睛通透得看不出年龄,更没有发现欲念的神色。
“哗——”
思绪被声响扰乱。
窗帘突然被强风吹开,以巨大幅度拼命摆动,尖锐的风声撕扯着,一阵风股进来,连空气都在震动。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刺穿蓝黑色的夜空,房间内的灯光也开始不安地闪烁。
钟执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阳台将朝向海面的落地窗关上时,一声闷雷在同一时刻垂直落下,低沉的闷热从四面八方涌来,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当透风的窗被锁紧,渗人的风声和摆荡的窗帘终于停歇时,室内像是突然与喧嚣隔绝,空气一下子变得暗浊,只有天花板频繁抖动的光线依旧让人心慌。
旋明还坐在桌子上,她转过身子,伸手往左侧稍远的开关探去,试图将光源换成宁静的壁灯。只是她的指尖还没有够到开关,一只温暖的手掌就包住了她的手,然后影子越过她,那只手反向摁下开关将房间里的灯光全部熄灭。
“应该是电压不稳,过一会再开吧。”钟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旋明莫名地嗓子干,轻轻“嗯”了一声。她看不清钟执的表情,没由来的觉得他的嗓音低沉而晦暗。
钟执刚要转身离开,旋明的双手就从他肋骨侧穿过紧紧抱住他,像要把他占为己有。
“爸爸,我怕。”其实她不怕闪电打雷的,她对钟执撒谎了,只不过黑暗藏匿了她忐忑的小心思,这种感觉,就像面对未知的暴风雨一样,兴奋又不安。
旋明将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钟执也很默契地没有揭穿她,他陪着她静默地站了一会,然后当他抬手放在她的后颈时,旋明突然绷直了脊背,猝不及防想往后退。
钟执及时按住了她,然后轻柔地抚摸她的黑发和耳垂,或是用手慢慢拨弄,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咪。
他温暖的指尖太具有迷惑性,这样抚摸了几下,旋明觉得很痒扭动着脖子,咯咯笑出声,却又不停地去蹭着钟执干燥温厚的掌心,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口拱来拱去。
他修长的指尖从她后颈游走至前方停留片刻后,毫无预兆地捏住了她的下颌,粗鲁地强迫她抬头看着他。
黑暗里钟执眯起双眼,紧紧盯着她:“你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