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妩一时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遇到了霍迎云。
当初霍迎云还是她问起来赵迎峰,赵迎峰这才想起来,之后匆忙为霍迎云安置了一个身份,又让她嫁到了一户人家,听赵迎峰意思,虽然不是什么公侯之家,但家风尚好,所配之人也品貌端正,算是不错一桩婚事了。
霍迎云自然明白香妩看到了自己,一时真是羞耻难当,无地自容。
昔日自己为小姐,对方为丫鬟,自己何等威风,如今倒是要过来拜见人家,一时真是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旁边她嫂子扯了扯她袖子,见她还是不动,只能踩了踩她脚。
霍迎云吃痛,只得上前请安,只是到底低着头,看都不敢看香妩一眼。
香妩自然明白她局促。
其实以前许多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她并不至于怀恨在心要加倍报复人家,所以就装作没看到一样。
霍迎云见香妩面色如常,倒是没有寻自己麻烦样子,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谁知道这个时候,她大嫂却突然道:“迎云,你不是生在定远吗?公主殿下便是生在定远,或许曾经听说过?”
这话其实有些突兀了,不过没办法,这陈家大儿媳妇见自己弟妹不争气,只好硬扶着霍迎云上,怎么也得想办法结交攀附一番。
霍迎云顿时尴尬了,她红着脸,期期艾艾地点头,呐呐地说:“是,是生在定远,不过我出身小门小户,哪里有缘得见公主……”
香妩听着这话,倒是笑了,不过也没应话。
对霍迎云没什么存心报复念头,但也没有提携念头,她知道自己但凡多和霍迎云说上一句,别人怕不是以为她青睐了谁,由此不知道生出什么事端,是以对此并不理会。
霍迎云说完,见香妩并不接话,倒是尴尬了一番,一时偷眼看过去,却见香妩头戴凤钗,身穿诰命华服,端得是秀雅雍容,不知道还真以为是自小养在皇宫里公主。
一时心中泛酸,酸得难受,区区一个丫鬟,怎么就成了公主!
心中自是不甘,怎么想怎么难受,难受得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
这么想着间,她家大嫂已经一把将她拉到一旁,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在公主面前如此扭捏?像个什么样子?!”
她家婆婆也咬牙道:“太过丢人现眼,早知道你这般不上台面,还不如不带你来得好!”
霍迎云听这话,险些哭出来,她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这些人,哪里知道昔日她享受过何等荣华富贵,又哪里知道,她们眼里公主,还曾经当过她奴仆为她端茶递水日夜侍奉!
但是这些,也只能憋在心里,哪里能说出来呢!
第98章 完结章
宫廷礼仪繁琐, 祝寿之后,观赏丝竹歌舞,之后便是诸般杂技杂耍,待到宴席结束, 时候已经不早了, 前来赴宴贵人三三两两离去,香妩略作休息后, 先过去正阳殿拜见皇兄赵迎峰, 之后由霍筠青陪着, 过去太上皇所在万顺殿。
一路上, 赵迎峰自然问起香妩在博远种种,香妩都一一答了,赵迎峰见自己妹妹眉眼间透着暖软甜意,知道她如今日子顺遂, 夫妻恩爱,也就放心了。
这个时候霍筠青也在旁边, 赵迎峰便有些不自在。
这是自己义父, 从小当父亲, 看到他就忍不住挺直了背脊恭敬小心, 这是打小习惯了,现在自己当了皇上,义父成了自己妹婿, 看着那个安分地站在一旁陪着自己妹妹香妩“驸马”,还真有些不习惯。
赵迎峰咳了声,便特意问起来香妩博远铁矿。
可香妩哪里知道, 于是这话题自然而然就被霍筠青接过去了。
霍筠青谈起铁矿开采冶炼治理, 提到了国本国基, 又提到了军需军饷,高谈阔乱间,自有一番见解,只听得赵迎峰神态间不自觉就变得恭敬起来,时不时点头称是。
香妩从旁陪着,便觉得有些怪异了,毕竟自己驸马现在不是以前霍筠青了,这样和一个天子说话,合适吗?外人看到了像话吗?
她偷偷看了看四周围,好像没人注意到,关键是这两位,一个引经据典一派长辈风范,另一个洗耳恭听连连颔首,都觉得很正常样子。
她也只好不说什么了……其实妹婿向当皇帝大舅子提点建议也正常吧?
这么说话间,已经到了太上皇万顺殿,当下便停了话题,三人进去拜见了太上皇。
太上皇看到女儿,自是关切得很。
虽然他实在是怕极了琪雅公主,不过对于香妩,心里还是颇为喜欢,偶尔间会想起来当年他带着这一对娃儿回来大昭时,路上种种。
那么软糯娃儿,本该荣华富贵,却因为他疏忽,竟然受了不少苦头。
如今自然是存着弥补心思,偏生香妩又奉上了一副九九仙桃祝寿图,说是自己亲手绣,当下大喜,只夸自己女儿钟灵独秀,无人能比,又着实大赏了一番。
心满意足地看着这祝寿图,太上皇看向了霍筠青。
这个昔日好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竟然要叫自己一声岳丈了,年不过四十太上皇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滋味。
得意有之——谁让我得了这么一个好女儿,你为了我女儿,还不是乖乖自愿矮了一辈。
不喜有之——我好好一个女儿,竟然便宜了你!
因为这个,太上皇面对霍筠青,那显摆之心则更盛了:“香妩为朕这祝寿图,怕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新帝赵迎峰从旁,帮着妹妹说话:“父皇,这仙桃乍看之下,鲜嫩饱润,栩栩如生,倒像是真得一般,只怕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也准备了一些时候。”
霍筠青听此,心里其实多少有些无奈,已经和香妩说过,不用太费力气,皇帝这小子,往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里缺这个?犯得着日日熬眼在那里绣?
可是香妩是个倔强性子,她想尽孝,他也没办法拦她,只能是时不时带她出去,看看外面山清水秀养养眼罢了——那么一双清澈含水眸子,万一伤了,才叫心疼呢。
是以太上皇提起这个,霍筠青便颇有些没好气,不过如今他不是之前威风八面皇帝莫逆之交安定侯了,他只是一个驸马了,还是人家女婿了,低了一辈,他只能按下那一口气,恭敬地上前,含蓄地说:“这刺绣之道,可是慢工出细活,穿花纳锦,描金刺银,不知道花去多少功夫,公主眼睛都要熬红了。”
霍筠青这是客气地提醒,知道你祝寿图,是你女儿多么辛苦做出来吗?
然而太上皇却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朕何其有幸,得香妩公主,寸草春晖,皆在这祝寿图中。”
霍筠青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这大冷天,只见寸草,哪来春晖?”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本是前朝诗人名句,意思是父母之恩如春晖,儿女孝心如寸草,而霍筠青这么一句话,显然是把太上皇旧事都揭了一个老底儿,只想着儿女报答,看看你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
太上皇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这个时节,虽不应季,却能见一枝梨树,倒是要压了海棠。”
霍筠青乍听这话,那神色也不好起来了。
他虽然也不过三十多岁,正当壮年,怎么也说不上老,但香妩比他小十几岁,如果按照太上皇这里辈分来算,确实差了一倍。
这是他心头忌讳,最不愿意人提起,唯恐香妩嫌弃他老。
可是如今,太上皇竟然说什么梨树压海棠,他头发可都是黑,没有一丝白,至于用这种句子来挖苦他吗?
打人不打脸,你说什么不行,非说这个?
一时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互相冷眼瞪着对方,眼中都露出嘲意来。
香妩看了,无奈,求助地看向赵迎峰,赵迎峰心疼香妩,也生怕这两位又惹了是非,忙上前就要岔开话题。
谁知道这时候,太上皇突然道:“公主,有一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香妩战战兢兢:“父皇请赐教,儿臣不知。”
太上皇看了霍筠青一眼,凉凉地道:“朕女儿,贵为皇朝血脉,却是和民间寻常女子不同,寻常女子若是见恶于丈夫,自是无可奈何,但是朕女儿,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却是可以休弃夫君,另择良婿就是。”
香妩心里一顿,父皇这意思是,如果她愿意,可以随时休了霍筠青吗?
霍筠青神色微变,眸中射出冷意,盯着太上皇。
太上皇自觉扳回一城,颇有些得意:“驸马,你可要好生陪侍公主,不然哪日惹了公主不喜,朕也没有办法。”
说着,还故作无可奈何地捋了捋根本不存在胡子。
霍筠青冷笑一声,待要发作。
香妩忙扯了扯他袖子提醒他:“驸马——”
你现在可不是以前手握兵权定远侯,只是一个驸马,只是一个驸马而已,别太嚣张了!
霍筠青别香妩这么一提醒,神情略僵了下,转眼看过去,便见太上皇正含着得意笑望着自己。
霍筠青深吸口气,忍下。
他突然就想起来小时候,两个人骑马比武,每次都是太上皇输,后来有一次他给自己下绊子,赢了,当时那得意样子,不就是和现在一样吗?
霍筠青绝对不和太上皇一般见识,冷笑一声,却是道:“父皇教诲,公主自是会记得,不过父皇放心,小婿一定好生陪侍在公主身边,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说不得过几天,再给父皇添个外孙外孙女。”
至于别,就不要指望了。
太上皇听着这话,知道霍筠青这是有让步意思,一时真是心中痛快顺畅,这小子也有服了自己时候!
要说自己有什么大本事,太上皇承认,自己没有,可自己这不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吗?一个女儿就可以把让霍筠青跪下求饶了!
太上皇再次抬手捋了捋胡子,叹道:“筠青啊,你当晚辈,不懂朕这当父亲心,朕这个女儿,性子柔顺,就怕被人欺负了去,所以定是要选一个温柔恭谦女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霍筠青道:“父皇,小婿谨记父皇教诲。”
太上皇见霍筠青明明一脸桀骜却又不得不低头恭敬样子,便更加得意了,笑着又道:“你知道昭德年间,宫里还曾经有一套《驸马德》吗?”
《驸马德》?霍筠青脸都黑了。
所谓《驸马德》,顾名思义,自然和《女德》差不多,只不过把女德那一套换到驸马身上。
霍筠青点头,咬牙道:“记得。”
太上皇呵呵一笑,竟然从旁边案上抽出来一本书,递给了霍筠青:“回去好生研读把。”
霍筠青看着那书上大大《驸马德》三个字,愣了好久,最后到底是跪下谢恩,收了那本书。
待到霍筠青陪着公主香妩离开后,太上皇呵呵笑了。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这小子在我面前吃瘪,哈哈哈——”
太上皇正笑着,就见旁边赵迎峰恭敬地道:“父皇,有一封信,是母亲留下。”
太上皇:“什么信?”
虽然琪雅公主已经离开了大昭,可太上皇想起琪雅公主,还是骨子里怕。
赵迎峰掏出那封信,呈现给太上皇:“父皇请过目,母亲说,让我适时拿出这封信交给父皇。”
太上皇疑惑地打开发,发现这封信字并不多,只有那么一行,简洁明了:渣皇帝,以后他就是我女婿了,不许欺负我女婿。
太上皇愣愣地看着这封信,过了好久后,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曾经霍筠青和琪雅公主,可是冰火不相容。
没想到,琪雅公主人家现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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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万顺殿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宫殿楼阁庄重典雅,檐牙廊角错落有致,周围静谧肃穆,只偶尔有太监或宫女低着头无声地匆忙走过。
香妩辇车早就侯在殿外,夕阳之下,侍卫恭敬地垂首而立,辇车和侍卫影子都被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