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了车,陆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过了,余述刚刚的言行简直像情侣间报备行程。他为自己不知好歹的联想感到惭愧,但又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脑内删删打打,最后发出去的还是干巴巴一句“一路顺风”。
余述和陆杳断绝联系,又重新互关,重新互换联系方式,聊天界面全是不得已必须沟通的工作事宜,无论是措辞还是频率都洋溢着普通同事还不如的客套和疏离,如今陆杳冲动之下发了这么一句,在一行行冷冰冰的聊天记录中突兀得他想撤回。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撤回的冲动,过了几分钟,余述回复了他。
简简单单一个“好”字,说不清是让陆杳放下心来还是更不好意思。而陆杳在各种心情拉扯之下,竟然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商务车稳稳当当地驶上了高架,陆杳把手机捧在胸口,轻轻阖上了眼。
余述回完消息锁屏,抬头向驾驶位看去。朋友偷笑被抓了个正着,干脆光明正大地取笑他:“我刚刚看你的眼神就狗狗祟祟的,怎么,终于和你小陆哥哥有进展了?”
朋友久久没等来余述的回复,心中顿时就是一下咯噔。
车里没放音乐,没开广播,四下一片寂静。余述头靠在车座的颈枕上,转向窗外闭上了眼。
“我昨天有些失控了。”
车子在十字路前猛地停下,朋友转头的幅度过大,甚至险些扭了脖子:“你和他摊牌了?说了什么?”
朋友和余述偶然间认识,后来阴差阳错过来帮他打理工作室,从两人还只是普通朋友到后来相熟,无论是刚开始步履维艰还是人气飙升后行程紧得压不过气的时候,余述始终像一个程序精密的机器,从没有表现出丁点的脆弱。
然而现在,余述的一脸疲态实在是过于明显,简直像是疲倦到没有力气再去遮掩一般。
“最关键的那部分全说了。”
余述停顿半秒,落下一声轻微,却让人觉得和夜色一样浓稠的叹气,
信号灯上红色的数字按秒闪烁,朋友在心中默数,在绿光亮起的那一秒踩下油门。开过了两条街,这才终于整理好思绪,重新开口。
“我现在是真的有些好奇,那天在监狱里,那个人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了。”
余述并不是谈判桌上的好手,所有的底气都是建立在监狱内外的信息差上。再加上陆杳只是并没有过多和他提及前队友,尽管余述准备了一套真真假假,滴水不漏的说辞,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在真正见到人之前,他没想过对方会崩盘得那么快,也没料到事实会离谱到他无法接受的程度。
“不可能,我进来之前他已经脱离危险期了的,怎么可能没了!”
相比对面的睚眦欲裂,余述这边就要冷淡许多:“后事是我和陆杳替他处理的,信不信在你自己。”
“你和陆杳……你和陆杳……”前队友低声重复了两遍,忽地笑出声来:“是我失算了,当初只想着弄死他,没想到最后的赢家会是你。”
余述在听到“弄死”这个词的时候下意识紧了紧拳头,前队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眼中的讥讽愈发浓烈:“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他圣母当不下去了来贴的你,还是你几年来念念不忘又重新和他搞到一起,还是说你口味独特,就喜欢操别人用过的?”
“早知道该在他身上留些痕迹的——”
前队友这次没能把话说完就被余述打断:“你就不想知道你经纪人怎么死的吗?”
前队友神色僵了一瞬,虽然不明显,但余述没有错过。
余述前面说了许多半真半假的话,说出这句不掺假的实话时格外顺畅,也格外爽快:“那时候他都转入普通病房了,是他自己半夜醒来,拔了呼吸机。”
“你那个经纪人,直到死前最后一秒,也没想要让人给你带什么话。”
好友接连加了三遍余述的名字,对方似乎才回过神,睁开眼,迷茫地看向他。
好友原先憋了一肚子吐槽的话,见他失魂落魄成这样,也不忍心再打击他:“我刚刚说,算了,毕竟是你小陆哥哥的隐私,我不多问了。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他前队友老狗了,说的话你也不能全信。”
余述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余述当然知道对方不会全部说实话,甚至不需要找另一个当事人求证,他就能从先前和陆杳相处的细枝末节中辨别部分真伪。至于真相究竟是怎么样,恐怕只有陆杳能够给他答案。
但追寻了那么多年的真相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知道个鬼啊你知道,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还没追回来,我看你是要先去看心理医生了。”恨铁不成钢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朋友臭着脸骂完,转头又像个操透了心的老母亲一样苦巴巴地问:“你不会连你在宿舍里安监控的事都说了吧?”
朋友紧紧盯着前方,紧张到咬后槽牙:“我警告你,余述,你要是说了我现在就辞职给你看。”
所幸余述没有再给他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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