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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若青进了正屋,给尹夫人敬了茶,尹夫人满心欢喜,递给他一个红包。
    他谢了接过,恭敬站在一边。片刻后尹沉壁由顾氏扶到了他身边,两人并肩而立,朝尹夫人行了大礼。
    尹夫人不觉又落下泪来,待要交代两句,又觉喉间哽咽,难以成语,犹豫间,院中鞭炮声咋起,媒婆已过来催新娘子上娇。
    尹怀洲上前背起姐姐,到了花轿跟前放她下来时,低低地说了一句:“若是过得不好,回来我养你一辈子!”
    尹沉壁心下欣慰,握了一下弟弟的手以作回应。
    闻若青早注意到了这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此际便笑着朝他点点头,跨上了马背。
    院子里欢声笑语,人人都抢得了不少红包,任庄头笑得合不拢嘴,赶着到了院子门口,点燃了高高挂起的大红炮仗。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轿夫抬起花轿,跟在众位神采飞扬的迎亲客后面,一径出了尹家。
    尹沉壁坐在花轿中,听得热闹喧哗之声渐渐去远了,这才深吸一口气,将木棉早间藏在她嫁衣袖中的两块肉干塞入口中,又将包肉干的纸藏好。
    路途漫长,她在轿中被摇得昏昏欲睡,也不知打了几个盹,晕晕乎乎间忽觉轿身一沉,紧接着轿帘一掀,一只指节分明,匀称修长的手已伸了过来。
    尹沉壁振作精神,将手轻轻覆在闻若青的手背上,由他牵引着,下轿迈入国公府大门。
    国公府早已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亲朋好友中有不少都是当朝显贵,皇子中声势最望的覃王和九皇子也早早前来观礼贺喜。此时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十步一景,处处珠翠锦绣,金玉争辉。
    尹沉壁听得耳边人声鼎沸,笑语掀天,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怎奈身边闻若青走得太快,这嫁衣的裙摆又太长,走得不免磕磕绊绊,迈上台阶的时候,竟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周围一阵哄笑,尹沉壁耳边清楚听到有女客在窃窃低语。
    “闻家这个新媳妇果然上不得台面。”
    “你瞧她走路时裙子摆动的幅度那么大,就差没把脚露出来了,哪里是正经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是怎么进闻家门的,你知我知嘛,呵呵……”
    事已至此,尹沉壁反而沉下心来,指尖用力,在闻若青的手背上掐了一下。
    他想必也听见了这些私语,立刻放慢了脚步,掌心翻转将她的手腕紧紧拽住,尹沉壁吁出一口气,仔细盯着脚下,顺顺当当跟他进入声势煊赫的喜堂之内。
    接下来的仪式在赞礼之人的引导之下未再出什么错,拜过天地之后,她被引入喜房,片刻后眼前一亮,盖头已被掀了起来。
    闻若青看了一眼新娘——也只一眼,并没有兴趣多看,新娘的模样他早已知晓,也谈不上什么期待和雀跃的心情。他例行公事地挑完了盖头,和新娘喝完了合卺酒,便转身去换了衣服,到外院待客敬酒。
    喜房里拥簇着的都是些不认识的妇人,此刻都带着审视和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新娘,满屋子衣香鬓影,金缕翠环,气氛却沉闷不堪,良久,终于有人笑出了声。
    “新娘子的眼睛真漂亮!瞧这沉静的模样,依我说,咱们家闻六爷是个有福气的!”
    尹沉壁不敢抬头,心中暗暗感激这位夫人,她话音落定,这才三三两两有人搭腔,赞美新娘子的美貌,不一会儿,屋里再次安静下来,闻府这边请的全福人伍大将军夫人李氏笑道:“我看新娘子也累了老半天了,不如让她好生歇一歇,一会儿还要闹洞房呢!”
    屋里漫开了一阵笑声,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赏梅居的花厅里已摆好了酒,众位夫人请随我来。”
    脚步声纷沓而去,不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尹沉壁这才松懈下来,抬眼打量这间新房。新房显然是新建的,即使是方才满屋的脂香粉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木味道。她坐在内室的喜床上,看不见外间的情形,就里间的布置来看,并不过分雍容华贵。挂着大红流苏帐幔的喜床只占了房间的一小部分,十几步开外才是红檀木的梳妆台,妆台左边是一排雕空长窗,窗下一张竹篾长塌,上面放置了大红绣金的锦缎靠枕和软垫。妆台右边是一人半高的红檀木博古架,衣柜则安置在喜床右边的屏风后,整间屋子显得宽敞闲适,看来替她布置这屋子的人心性倒是颇为舒朗开阔。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氏带了栖云和木棉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李氏一面指挥她在屋子中央的八仙琉璃桌面上摆上碗盏,一面笑道:“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可别饿坏了,这是大少夫人吩咐给你送来的,六少夫人先垫垫。”
    尹沉壁感激地谢了李氏,起身坐到桌前,见桌上一盘清蒸鲈鱼,一盘清炒凤尾,一盘凉拌鸡丝,还有一碟香芋桂花卷儿,一碟蒸饺并一大碗清粥,清粥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她不觉胃口大开,忙又起身谢过李氏。
    栖云和木棉赶紧上前替她布菜盛粥,尹沉壁朝她俩笑了笑,“你们也累了,坐下一起吃吧。”
    木棉在尹家时和尹沉壁同桌吃饭惯了,当下也不推辞,谢了一声便坐在尹沉壁身边,栖云犹豫地看了眼李氏,没敢坐下,木棉拉了拉她的袖子,道:“栖云姐姐快坐吧,咱们小姐吃不了这么多。”
    李氏身边的小丫头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李氏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笑道:“六少夫人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尹沉壁忙又放下筷子,递给李氏和小丫头各一个红包。栖云待两人出了门,方才坐下。
    那小丫头出了喜房,将红包打开一看,忍不住低声道:“这么少!”
    李氏剜了她一眼,小丫头赶紧闭了口。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挂着大红灯笼的雕栏石桥,又越过花荫醉晚的花园,绕过一丛假山,这才上了赏梅居通往花厅的抄手游廊。
    刚刚转过一个弯,前面便传来声浪喧哗之声,李氏紧走几步进了花厅,谢霜忙迎了过来。
    “辛苦伍夫人,快坐下喝杯酒。”
    李氏笑道:“正有些口渴……不瞒大少夫人,您家新院子建得漂亮,就是远了点,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走得都有些散架了!”
    谢霜抿嘴一笑,赶紧招呼李氏入席,又替她斟上满满一杯花雕。
    她忙了半日,又去侧间的席桌上照看各府未出阁的小姐们,到了席间一看,小东道主闻思齐却不见影踪。
    谢霜心下恼怒,却又脱不开身去寻这不安分的小丫头,只得不动声色唤来画沙,要她赶紧去将闻齐思找回。
    闻思齐这时却悄悄摸到了外院,藏在一株桂花树下往厅堂里偷瞄。
    朝晖堂内觥筹交错,笙歌沸腾,她看了片刻,逮着一个送菜出来的小厮,要他把六哥身边的闻竣叫出来。
    不一会儿闻竣来了,闻思齐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交给他。
    “你一会儿悄悄把这包药粉倒在六哥的酒壶里——一定不要给他发觉。”
    闻竣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你这没脑子的,今晚六哥不是洞房花烛么?要是他喝醉了怎么办?”
    闻竣呵呵一笑,“六爷酒量大着呢,哪那么容易醉!”
    “今时不同往日嘛。你听我的,这药粉是解酒的,我这可是为六哥好。”
    “这……”
    “你听我的,准没错。难道我还会害六哥不成?”闻思齐嘟起小嘴,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闻竣只好接过放入袖中,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
    “真是解酒的?”
    “真是解酒的,你一定要记得放进去哦——”
    眼见闻竣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她这才得意一笑,随手扯了一簇桂花,一面嗅一面往内院去了。
    闻竣回了席间,见闻若青仍是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酒,犹豫再三,偷偷将那包药粉倒进了一个酒壶,又将那酒壶里的酒不断往他主子的酒杯中斟。
    闻若青又喝了几杯,渐渐觉得头有些昏,不过他没在意,这点酒对他来说还算不了什么——等敬完了下一轮酒,又去门口接了宫中璟晟帝派遣内侍特地送来的赏赐,他便有些坚持不住了。
    其时夜风习习,满月如银,闻若青走在父亲身后,突地转了个身,悄无声息地走上了通往霁风院的小径。
    这一路桂花馥郁,叶曳枝摇,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致。那一年大哥捐身北疆,他就是踏着这一路的月影花香,偷偷翻出了国公府的院墙,背着一把长刀孤身去了辽东边疆,从此餐风露饮,战马为家,辗转西北辽东一线,直到被圣上封了安远将军,才暂别北疆,再次回到成长于斯的熟悉小院。
    闻若青觉得自己醉了,眼皮沉沉的只想睡一觉,记忆中只有一次在西北的元隆关城墙上这么醉过一次——在那之前他刚跟着他五哥激战了三天三夜,打退了大举来犯的三万北狄骑兵,他和幸存的将士们拼酒庆贺,几碗烈酒下肚,便昏天黑地地躺城墙上了。
    这次还好,至少有一张床……他胡乱脱了衣衫,将自己扔在了床上,隐隐间好像觉得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没多久,有人发现新郎官不见了,闻存山和江氏夫妇听说,忙令人里里外外地找了一圈,最后找来了霁风院,见儿子怎么也叫不醒,只好把他的随从喊进屋里问话。
    第013章 新婚   很多习惯,也许从这……
    闻竣没想到自己居然又闯祸了,而这次祸事的始作俑者,正假模假样地坐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要不要供出她呢?他苦恼地挣扎着,忽听大少夫人道:“闻竣是做不出这事的,我看出这主意的一定另有他人。”
    大少夫人真是明察秋毫!闻竣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他马上小心翼翼地、故作掩饰地朝五小姐瞟了一眼。
    闻存山果然立刻发觉了。
    “闻思齐,你看你做的什么好事儿!”
    闻齐思跳了起来,“关我什么事儿?爹爹不要血口喷人!”
    谢霜道:“我问你,晚宴那会儿你溜到哪里去了?”
    “也没去哪儿,就是去……去更衣了。”
    “画沙说看见你从外院回来,那酒壶里的蒙汗药我也看过了,药量足以药倒一头大象,即使闻竣存了心要做这事儿,他也不会下这么大的量。”
    闻思齐目瞪口呆,“什么?能药倒一头大象?!我……我不知道有这么厉害……”
    闻存山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指着女儿道:“你……你,真要气死我!”
    闻思齐“哇”的一声哭了,跑到江氏跟前拉着她的袖子,“母亲,不是你们说以后要想办法休掉六嫂的吗?我这不是在帮你们嘛!”
    江氏抚额,她之前和谢霜的确讨论过这事儿,如果婚后两个人相处得不好,那便让两人合离,或者直接找错处休掉新媳妇,反正她是个心思不正的,再说她做婆婆的,要挑儿媳妇的错处还不简单,哪里要用这种方法?这傻乎乎的女儿半懂不懂的,竟然会自作主张地干出这种傻事,真是让她无语。
    江氏心虚地瞅了一眼闻存山,见他脸色铁青,只好甩了袖子避重就轻道:“我何尝说过这种话?现下你六哥怎么弄也弄不醒,新娘子那边你自己去给个交代!”
    闻思齐哭着道:“我不去!”
    闻存山一个巴掌已到了她脸颊边上,见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又不由心下一软。
    谢霜叹口气,“我去吧。”
    此时夜深人静,闻府宾客早已赶在宵禁之前打道回府,留宿在府里等着闹新房的人见半天没动静,新郎官人影子都没瞧见,不由都偃旗息鼓,无趣地散了。
    谢霜进了长桦院,见满院红灯高挂,绣帐低垂,却是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息,不由又叹了口气。
    喜房中红烛高烧,新娘子仍穿着嫁衣,不过已经梳洗过了,脸上清清爽爽的,发髻上的首饰也卸下了,此刻正靠在大红喜被上翻着一本旧书。她带来的两个丫头都伏在凳子上打盹,身上各披着一件旧衣。
    听到动静,尹沉壁抬起头来,见进来的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贵妇人,身形苗条,五官清丽秀美,风姿婉约脱俗,就是脸色显得很严肃,唇边一丝笑意也无。她正拿不准怎么称呼,已听来人道:“我是你大嫂。”
    尹沉壁忙起身笑道:“这么晚了,还劳烦大嫂过来,我这里一切都好,您忙了一天了,快坐下歇会儿吧。”
    谢霜有些意外,这新娘子倒挺会说话,看这样子也没什么怨愤之意。
    “苍榆被人灌多了酒,这会儿醉得起不了床,就近在他原来的院子里歇下了,我过来说一声,你今晚也不用等了。”
    尹沉壁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嫂特地过来告诉我。”
    谢霜点点头,转身之时犹豫了一下,又回头道:“明日巳时正在凝辉院敬茶,不要误了时辰。”
    “好的,多谢大嫂。您喝杯茶再走吧,夜晚风凉,这茶是刚沏的。”
    “不必。”谢霜再次感到意外,看了桌上的茶壶一眼,茶壶上袅袅冒着热气,果然是新烧的开水,她又看了一眼新娘手中的旧书,两个丫头身上披的旧衣,心下暗道:看来放在西厢房里的嫁妆箱子她已经指使人打开过了,院子里烧水的地方也找到了,还让丫头专门烧了沏茶用的水——这新娘子,是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人!不过也难怪,她既然能如此为自己的前程谋划并付诸行动,可见是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谢霜一面想,一面出了长桦院。这个六弟妹虽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卸完妆之后的样子也还算有些姿色,与传闻相去甚远,只是毕竟小门小户出身,气度上明显差了几分,且一想到这姑娘是如何嫁进来的,她心中就窝了一股子气。先暂且看着吧,若她今后在国公府里不安分,时时想着兴风作浪的话,那她谢霜可有的是手段收拾她!
    尹沉壁待谢霜去远了,这才叫醒了两个丫头,把她们赶到外间碧纱橱的床上去睡,她自己也上了床,拉开被子覆上。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应付明天,应付后天……闻若青醉酒不能来,她也说不清到底是轻松还是失望,轻松是因为暂时少了一个需要应付的人,还能抓紧这安宁的空隙休息片刻,至于为什么失望,她却不想去深究。
    次日尹沉壁卯时便起了床,隔壁木棉还在沉睡,栖云却早早就进来了,她从洒扫的小丫头手中接过温水,一声不吭地服侍尹沉壁洗漱。
    尹沉壁颇不自在,但也没出言阻止——很多习惯,也许从这一刻开始便要改变了。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透,在雕空长窗中透进来的散淡光线中,她洗漱完毕,按照昨日的式样将头发盘好,正犹豫该穿哪件衣服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了。
    来的是个年约四十余岁,身穿绛色丝绸比甲的妇人,她便是长桦院的管事妈妈秦氏,昨晚已到新房来和她见过面的。
    秦妈妈手中捧了一个妆盒,进来见尹沉壁自己已梳好了头,便笑道:“六少夫人早,今儿特地来给您梳头,哪成想您自己都已经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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