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记得当初您接爱兰小姐在官邸住过一段时间吗?我那时还是第一次见二少对一个孩子这么好。这样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女孩,如果不是您在,二少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改变。上次我们家顺子出生,二少听说了,还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换做几年前的二少,定是不会过!过问的。”
徐婉叹了一口气,看向佩芳:“我相信,他今后也会有他的孩子的,您不用再说了。”
徐婉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再改变了。
佩芳见徐婉心意已决,原本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毕竟是关乎杨小姐的,她也不确定徐婉是否会愿意听。
佩芳之后便出去没有再听了,可听到这里却已经明白了。二少并不像外头传言的那样不知道杨小姐的下落,反而送杨小姐回了杨家。
怪不得她听人说起,杨小姐逃婚的那天下午,有人瞧见二少和杨小姐上了同一辆汽车。后来怎样,佩芳也不清楚了,她也是看报纸,报上都说杨小姐是奇女子,自主婚姻,不慕权贵,连孟家的婚事都逃。
徐婉从佩芳那里离开后,第二天一早又去了张大娘家。张大娘还住在那个弄堂里,他们对面的那个房子里如今已经住进去了一堆年轻的夫妇。那扇门半开着,徐婉有些不忍心往里看。
这扇门背后锁着的是她不想再记起的回忆,像梦一样的一世光阴。
徐子仁家就在张大娘家附近,这几年胡润生也多多少少有在帮他,徐子仁才得以顺利地娶妻生子。
徐婉没有给徐子仁准备什么,只给她的小侄子带了把小金锁过去,作为长辈,她也该给孩子准备一份礼物。
徐子!子仁心里还是有些埋怨徐婉,见她过来,并没有给她太多好脸色。
徐婉也无所谓,一边将那金锁系在孩子脖子上,一边交代徐子仁道:“我就要离开南三省了,以后也不会常回来,你在坤州,以后就靠你常去给爹娘扫墓祭奠了。”
徐子仁沉着脸,只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妻子招待徐婉。这弟媳见徐婉给孩子带了金锁来,还是很高兴的。
过了半晌徐婉要走时,徐子仁才开口道:“徐婉,你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你难道不怕爹娘泉下有知,恨你不孝吗?”
忽然笑了:“徐子仁,我从前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如果爹娘泉下有知,这些年我早就尽到了做姐姐的责任,我想他们也只会心疼我。当然,如果娘还和当年一样一味地偏袒你,那她想怨就怨吧,我不在乎。”
徐婉说完继续往外走,徐子仁追出来,在她身后道:“我们是亲姐弟,非要弄的像仇人一样不相往来吗?”
徐婉这一次没有回头,只望着前方,淡淡说道:“徐子仁,孩子长大了也要离开父母,不会一辈子在一起,何况我们只是姐弟。道不同不相为谋,反之也一样,如果哪一天你想明白了,我们也会再见的。”
徐婉说完,上了汽车回女子银行,胡润生不知从哪听说她要走,打电话约她吃晚餐,徐婉也没拒绝,就定在女子银行对面的餐厅。
另一边的官邸中,孟钦和反复听着徐婉给他的那盘胶片,她和张三爷的对话中,反复听到张三爷提起照片。
那是一张怎样的照片,他也好奇。如今戴笠夫中饱私囊的证据他已经拿到了,可那张照片一直都没有下落。
他正出着神,方德春敲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到孟钦和手边,道:“昨天除了戴笠夫转移的文件,还发现了一卷胶卷,已经洗出来了。”
第120章 道歉
孟钦和接过方德春递过来的信封,像是有预感一般,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信封中的照片非同寻常。可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照片?
孟钦和微皱着眉,利落地将信封拆开,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那个穿着狐裘和旗袍的女人身上,却再难移开。
他认得出那个坐在他身边小鸟依人的女人就是徐婉,可那时的她和现在相比判若两人。
她看上去喝醉了,挽着他的手臂半靠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他的眉心越蹙越紧,他着实想不起来她在他面前还有这样的神态?这样亲昵过?
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留意过?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对他客气又冷淡的呢?
不,这不重要。
孟钦和蹙紧的眉头忽然慢慢展开,捏着照片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他回过头,问方德春:“她现在在哪?”
孟钦和甚至都没有说“她”是谁,可方德春却准确地捕捉到二少想问什么。当然,方德春也不可能做到每时每刻都清楚徐婉的下落,他刚准备让其他侍从官拨电话去问,便有电话打过来了。
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一头坤州女子银行对面的西餐厅包间里,胡润生一会站一会坐的,已经整理了许多遍西装了。只是胡润生等的人就不来,他实在有些等不及了,走到窗户边往对面望去。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胡润生忙道“请进”,转过身才发现是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
“请问你是?”
“徐经理要我来跟您说一声,她临时有件急事,需要半小时左右处理,要我来转达一声。”
“哦,什么急事?”
“顺通银行的张三爷来拜访徐经理了。”
胡润生这几年在坤州和金城都积攒了不少人脉,上午发生的事情他已经隐约听到风声了,这个时候张三爷来找徐婉,他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胡润生直接将那个替!替徐婉传话的人撂在了原地,快步往外走去。坤州女子银行就在马路对面,马路上轿车、黄包车川流不息,他顾不上别的了,横穿过去。等他到女子银行门口时,才发现已经有人在他前头了。
此刻的坤州女子银行外,已经守满了淮军的人。
胡润生走进去,一身戎装的孟钦和正站在大厅里,他跟前站着徐婉的下属陈彩萍。
胡润是也顾不上,直接走上去,他几乎和孟钦和同时发问:“你们经理在哪?”
孟钦和许是没有料到他也回来,侧过脸扫了他一眼。
陈彩萍看了一眼孟钦和,又看了一眼胡润生,“经理正和张三爷在楼上。”她又道:“两位放心,张三爷进去之前,徐经理让人搜了他的身,都卸干净了。”
“那也不行。”胡润生紧皱着眉,仍要往楼上跑去,却被人伸手拦住,“站住。”
胡润生这些年已经鲜少被人用这种语气命令了,然而他眼前的这个人是孟钦和,胡润生显然不敢与他明着对立,只皱着眉看向孟钦和。
而此时孟钦和的神色已恢复往常的沉着,只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她愿意见张三,自然有她的用意,先上去看看。”
徐婉的办公室在二楼的尽头,胡润生跟在孟钦和身后往走廊尽头走去。
这些年,胡润生也算是熬成了人上人,他格外努力,就是不想和从前一样任人宰割。
只是,胡润生有好几次想走到孟钦和前头去,可孟钦和身上有一种压迫人的气势,逼得胡润生只能跟在他身后。
孟钦和最终在徐婉办公室门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胡润生也跟上前去,和孟钦和一起放缓了步伐。
门外和彩萍说的一样,站了好几个徐婉的人,一个个看上去高大勇猛。
胡润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低估她了,她虽然胆子大,却并不莽撞。
而此时,隔着那扇门,办公室里传来的徐婉和张三清晰的对话声。孟钦和与胡润生都听的真切。
经理办公室中,徐婉翘着二郎腿靠!靠在椅子上,她对面作者的张三爷脸上有难得的拘谨。徐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许久,笑着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张三爷您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何贵干?”
她明知故问,张三爷却也不敢反驳她,仍顺着她,腆着脸笑道:“确实是有事情想要你帮忙啊。”
她的声音并不慌张,反倒有她不常有的傲慢在,听起来胜券在握。而张三爷这样跟徐婉说话,胡润生更加没有想到。
胡润生微微皱眉,并看了一眼孟钦和。
听张三爷这么说,徐婉微微一笑。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俗语亲身经历起来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眼前这个猥琐油腻的男人,曾是她年少时阴霾一般的阴影。那个肆无忌惮占她便宜、妄图逼她就犯的人,此刻规规矩矩地坐在她面前,客客气气地求她。
想来只觉得造化弄人,如果当初不是张三爷苦苦相逼,她也不会两辈子在那样的情境下认识孟钦和,便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张三爷一会您,一会你的,徐婉听的出来,他是既害怕又有些拉不下脸面来。
张三爷的目的徐婉此刻也清楚了,他应该是听李享田说了她可能录音这件事,但是又不确定徐婉有没有这么做,又或者录了音有没有交给孟钦和。
徐婉索性开门见山,看着他道:“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不妨告诉你吧,你们没有猜错,上次在茶楼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录下来了。”
张三爷原本垂着的眼睛立刻抬了起来,直勾勾看着徐婉,又挤出三分笑意道:“我这嗓门说话怪难听的,又不!不是什么角儿唱戏,有什么好录下来听的,别扰了你的耳朵。”他也是个会盘算的人,又道:“我知道你虽然要走了,却心里还是记挂着女子银行,我向你保证将来只要有我在坤州一日,你们女子银行的生意我一定像自家银行一样照看着,只要您别跟把那那胶片给二少……”
“这跟二少有什么关系?”徐婉直接打断他,“我不用给二少,那张胶片我只要随意找一台留声机,再找三两个记者给你一报道一宣扬,还是能让张三爷在南三省扬名?不是吗?”
徐婉说的的确没错,那张胶片给不给二少都一样,只要传出去了,他张三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今早上他已经得到消息,戴笠夫的一批文件在转运的过程中突然失踪,这一旦落入经济督查处的人或者是孟钦和的手中,戴笠夫想必是到头了。
这个时候逃是逃不掉的,如今他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划清和戴笠夫的关系。张三爷也是个有城府的,早就做足了准备,到时候任谁查他都是毫不知情、清清白白的。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除了和他是生意上的对手,背后的原因张三爷自然清楚。不过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谁能想得到凯乐那样一个舞厅里,看着胆小怕事的小姑娘居然能走到今天?
虽然说乱世出英雄,但这一向只针对那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这样的一个女人如今却能捏住他的死穴,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
“我的姑奶奶,当初在凯乐的事情是我冒犯了,我在这真心实意地给你道个歉,当初是我不该。”
徐婉坐在他对面,不知怎的,徐婉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那个瑟缩在角落害怕任人宰割的自己,那个受了委屈只会哭鼻子的自己。
小婉,他在跟你道歉,听到了吗?
不用害怕了。
第121章 庆功
虽然是欠了许多年的一句道歉,可徐婉脸色仍是波澜不惊,甚至表露出些许意外,挑眉玩笑道:“怎么突然道起歉来了?您这不是害怕我将事情捅出去,迫不得已才跟我道的歉吧?”
“怎么可能呢。”张三爷面露窘色,道:“这句抱歉我很久之前就想说了,今天才有机会不是吗?”
徐婉笑了起来,“既然是这样,那您这句抱歉我就收下了。”说着,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有些为难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得跟您坦白说,这回得是我跟您说声抱歉了。”
“怎么了?”张三爷狐疑道。
徐婉装模作样地叹了声气,“忘了跟您说,那张胶片前几天我给孟钦和了。”
不仅是张三爷,胡润生也被徐婉这句话惊讶到了。
胶片真的已经在孟钦和手中了?胡润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孟钦和。只瞧见孟钦和微蹙着眉,正凝神听着房间里面得响动。也是在同时,他的手已经移到了他腰间的佩枪上。
果然,徐婉话音刚落,张三爷蹭的站起来,怒不可遏,“你这个娘们是在耍我?”
徐婉并不慌张,莞尔一笑,道:“张三爷您这话就不讲理了,您是不请自来,说我耍您从何说起?”
“好你个徐婉!”张三爷用手指着徐婉,仿佛随时就要扑上来要和她搏命。
徐婉已经靠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张三爷发怒失态的模样,她淡淡道:“如果我是你,事已至此,还不如去向经济督查处的人自首,将戴笠夫指使你做的事情和盘托出,这样或许还能自保。”
张三爷牙都要碎了,憋红了脸,过了许久才怒目看向徐婉道:“我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向你道歉了,以前是我冒犯你了,是我有眼无珠,我也没怎么你了,你还要怎样?为什么不放过我?”
徐婉慢慢站起来,视线对上张三爷,正色道:“是,你是跟我道歉了,可我并没有打算原谅你。”说着,徐婉上下打量了一眼张三爷,语气冷冷的,“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这是发自内心地在跟我道歉吗?由衷地认为除了我之外的那些舞厅里落魄的舞女也需要你的尊重吗?呵不,你不过是因为我现在比你强,你不得不忌惮我罢了。!。说到底还是你恃强凌弱那一套做派!好,既然你遵从这个游戏规则,那么现在你输了,愿赌服输吧。”
张三爷脸色狰狞,狠狠瞪着徐婉。他是带了枪过来见徐婉的,若不是刚才在门外□□被人卸了,此刻他恨不得一枪毙了眼前这个娘们。
徐婉看着张三爷此刻的表情,只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