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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毓看见当没看见,径自走出灶房一把抓住徐乘风的胳膊,拽着人往外走:“走吧,我送你们。”
    张彩月真吓傻了,下意识将大叫的徐乘风从苏毓手里抢过来。两人惊魂未定地看着说赶人就赶人的苏毓,看表情,被这突然的状况弄懵了。
    张彩月懵,当然懵。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混账的人!她可是为了看她特地从镇上来乡下的。这不长眼的村妇不知感激便算了,她跟乘风饿了一下午肚子,这人倒好,没管没问,自己一个人躲灶房里煮蛋吃。她不过是说个两句,居然就撒脸子,大半夜赶人走?
    如此歹毒不懂道理!
    “怎么?不走?”苏毓眉头拧成一团,“不走就少说点话!”
    “……”张彩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气的。她一手指着苏毓的鼻子,抖抖颤颤的。她也不吃苏毓的这顿饭了,拉着徐乘风,掉头就走。
    苏毓见她终于硬气了,双手抱胸等着她组。
    然而张彩月才没那个胆子走夜路。就见她气鼓鼓的,拽着徐乘风推开了徐宴书房的门。
    苏毓:“嗤——”
    徐家别看穷,其实屋子还是蛮多的。大三间主屋不说,两间侧屋。每间屋子都有床,徐宴的书房里自然也单独置了一张床。一来是读书方便,二来也是徐宴的习惯使然。
    实际上,原本书房就是徐宴自小的卧室。当初徐氏夫妇还在的时候,徐宴便一人占一间大屋。后来徐氏夫妇俩因故去了,嘱咐两人成婚,毓丫没动他的屋子。只将徐氏夫妇的那间朝南的屋整理出来用作婚房。这些年两人成了婚,除非新婚那半年行房,他其余候都睡书房。
    说来也是毓丫肚子争气,新婚没两月便怀了徐乘风。徐乘风出世以后,徐宴便没碰过毓丫了。苏毓不知为何,至少从她继承的记忆来看,看不出原因。总而言之一句话,书房是徐宴的私人领地。
    张彩月这姑娘大喇喇地冲进徐宴的屋,司马昭之心,真一点都不遮掩。
    苏毓挑眉,转念想想,兴许人家早就彼此有意,否则徐宴也不会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替他回来看她不是?
    撇了撇嘴,感觉有点索然无味。徐宴这素未谋面的便宜相公在苏毓这儿,基本已经画了叉。她慢吞吞又回到灶台边把灶火点燃,等她把身子养好就想办法离开徐家,其他人,爱咋咋地吧!
    这一夜,三个人吃了极不愉快的一顿饭。
    徐乘风年纪小,不大懂事,自然看不出母亲有什么不同。除了对苏毓发脾气,叫嚷着要叫他爹休了苏毓。张彩月也冷着脸,一脸不愿与苏毓这种无礼的村妇多费唇舌的样子。
    苏毓埋头吃饭,连眼皮都懒得翻一下。
    吃完,张彩月到底没好意思说要去徐宴的屋睡。只能不尴不尬地让苏毓再给她铺个床。
    第二天天才麻麻亮,张彩月就爬起来。憋屈了一晚上,她连早饭都没用,抱着迷迷糊糊的徐乘风就赶回镇上去。
    等着吧!这丑八怪的所作所为,她非跟徐大哥好好说道不可!飞得叫这毓丫被徐大哥嫌死!
    苏毓睡醒起来都没瞧见两人的身影。
    看早已凉透的被褥,走了至少半个时辰了。想着自己还有个野山参要卖,苏毓将昨晚的生饭煮成粥对付两口,也匆匆出门。
    王家庄离镇上不算远,算脚程的话,一刻不停地走,大约要一个时辰。
    苏毓这具身体劳累得厉害,没了那根时刻挣钱教束脩的弦儿,苏毓一躺下就不晓得醒。这不,早上起晚了,她人赶到镇上快接近晌午。
    大冬天的倒不怕晒,天冷,有太阳照着反而更暖和些。赶路这一会儿,早上那两口粥早就消化了。苏毓饿着肚子,马不停蹄地就去了镇上最大的药材铺子。
    野山参自然是吃香的。人参这种东西,不论哪个朝代都是值钱的。苏毓挖到的这株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了,且根须完好。药材铺子的大夫抓在手里许久,期期艾艾地付了十两银子买下。
    苏毓拿了银子也没走,顺势请大夫把了个脉。
    毓丫的这具身体底子太差了。这么些年干重活干累活,吃不好又穿不暖,身体能好才怪。
    果然,大夫给她号完脉便直摇头。再一看苏毓一身破的破烂的烂,脸上晒得黑黄,手肿得像萝卜,自然也猜到了她的家境。叹了口气,医者仁心地告诫她道:“养,你这身子再不好好调理,往后岁数都比别人短。得亏你还年轻,还有的救。再熬个几年,底子耗干,就没得挽救了。”
    苏毓听这话,没辩驳。毓丫的身体状况,她亲自体验,心里自然有数。只是养也得有银子。
    刚赚的十两银子,苏毓言眨不眨地就抓了五两银子的补药。掌柜的看她困窘可怜,好心又多给她包了些药材。苏毓当即谢过掌柜的,心里记下这份情。揣着剩余的五两银子,先去西街的面摊上吃了一大碗热汤面,而后便往西街最大的书斋去。
    不才苏博士,作为高知分子,她画得一手好丹青,练得一手好书法。行书楷书隶书草书,她都行。当然,她此行不是去卖画卖字,她去抄书。
    听说徐宴抄一本书三两银子,她自认一手好字,怎么着也不会比徐宴低吧?
    第四章
    西街这边有个书院,读书人多。走两步就一个书斋,再往前又是一个书屋。
    说来,苏毓也是进了镇才觉出一点不同。她所穿越的这个朝代,对女子的约束似乎没有历史记载的那样严苛。这会儿,西街能瞧见不吵未出阁的姑娘结伴同行。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衣着光鲜的读书人。苏毓背着个竹篓一身破破烂烂行走其中,十分打眼。
    西街有人在找孩子,拿着个小女孩儿画像,说要找什么十四年前丢失的妹妹。似乎是家中长辈重病,没几年好活头了,临死前想见孩子最后一面。见苏毓这般寒碜也没在乎,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苏毓哪里知道?她才穿来几天,村子里的人都认不全。自然是摇头。
    从苏毓出村子到卖掉野山参来西街转悠,问话又耽搁了一炷香。苏毓慢悠悠地找书斋。这会儿,已经接近申时。太阳的火力渐渐削弱,寒气袭上来。
    紧了紧衣裳,她直奔到西街最大的书斋。
    这个年代活字印刷术还没普及,笔墨纸砚都是金贵物品。书籍这等东西价值不菲,随便去一家书斋买本薄点儿的书,等闲都得三四两银子。换句话说,抄书也是一门抢手又赚钱的活计:一来纸张笔墨贵,二来读书人少,有闲工夫抄书的就更少。一来二去的,抄书的工钱自然就给的多。尤其那些字写得好的,抄的工钱比旁人就更多些。
    苏毓不是没听说过古时候有那书法好的读书人,一字千金。毕竟祝枝山可不就大名鼎鼎?
    她此行没想能一字千金,她就想挣点补药钱。
    熙熙攘攘的街道两旁人越来越多,似乎到了下学的时候,沿街叫卖的商贩走卒连吆喝都更起劲了。苏毓背着竹篓子刚走到书斋门口,就撞上了一批学子。三四个青布袄束着发的书生,簇拥着三个年轻姑娘正往这边走过来。
    其中一个细长的吊脸姑娘,腰肢勒得极细,正是尽早从王家庄回镇上的张彩月。她此时贴着中间一个清秀的姑娘,三个人众星拱月地被书生簇拥在正中间。几人有说有笑,张彩月抬眼就瞧见苏毓,那双细长的眉毛立即蹙起来。
    其他人顺着她目光看过来,就看到一个破破烂烂的乡下妇人。
    另外两个姑娘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衣着打扮要光鲜许多。这般一群人门神似的挡在书斋门前,确实有几分扎眼,引得路人驻足观望。其中,红袄子的圆脸姑娘瞥了眼张彩月拧得老高的眉头,不明所以。却见张彩月像是看见什么臭虫似的抽出帕子就掩住了口鼻,张口便叱骂:“哟,这是哪儿来的叫花子?瞧着是要与我们一同进书局吗?脏死了!”
    她嗓音尖细,一出口的话无论多小声都很分明,听着便令人不适。
    红袄圆脸姑娘眨了眨眼睛,与瓜子脸的姑娘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起戏来。
    其不管看戏,单单看苏毓的衣着打扮,她们的心里无疑也是嫌弃的。书生们本就是陪着姑娘出行,现如今张彩月开口,他们自然都是瞥着她的脸色,都不说话。
    苏毓正想事情,对外界充耳不闻。张彩月的话扔出来一点回馈没有,一下子又气红了脸。
    苏毓想得入神,不知道这会儿有人说话是在说她。她埋着脑袋,琢磨着一会儿跟掌柜的商量。若她少收点辛苦钱,可否由书斋提供纸笔。眼角余光见前面有人挡路,她便往旁边挪。
    然而她往旁边挪了,挡在她面前的人也往旁边挪了。她再往旁边来回两次,苏毓看着挡在面前的胳膊,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抬起头,才看见面前一伙人。
    为首的三个姑娘正嫌恶地看着她,其中一个便是张彩月。苏毓不由扬起了眉。
    张彩月想着昨夜的事儿,心里这会儿还憋着气。想着自己一大早赶回来,气呼呼地找徐宴告状,结果徐宴不置一词的态度,她这心里头就更憋气了。既然到了她的地盘,她便要将受的气全讨回来!
    此时高昂着头,张彩月拿鼻孔看人:“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趁早滚去别地儿乡巴佬!”
    苏毓抬头看了一眼牌匾,玉林书斋。没走错。又瞥了一眼满脸恶意的张彩月,淡淡对一旁看热闹的书斋跑堂伙计道:“玉林书斋不是在找人抄书?”
    伙计突然被点出来,一顿,上下扫了一眼苏毓,点头道:“对,你是来接抄书活儿的?”
    苏毓点头。
    见她点头,门口这一排人突然哄堂大笑。
    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张彩月笑得直不起来腰。这一笑,这群人都笑了。这么热闹的动静,立即引得街上的行人都瞧过来。一个衣裳洗得发白的矮个子书生笑得前仰后伏,帮着张彩月讽刺苏毓道:“这到底哪儿来的无知乡下妇人?来玉林书斋抄书?说大话都不打草稿。这位伯母,瞧你这身打扮,你认字儿吗就敢来接活?别笔都不晓得拿,反而污了人家书斋的书!”
    “……”苏毓低头看了眼裤腿,这年头没有水泥公路,免不了一裤腿的尘土,“你谁?”
    那矮个子书生笑声一顿,胖脸红了,气得:“你管我是谁!反正书斋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来接活,为何不能来?”
    张彩月脸色更难看了。事实上,张彩月虽说家境并非多富裕,因其父亲是镇上唯一的秀才,这些书生对她很是巴结。这不一个人被呛,另一人立即接茬儿奚落道:“里头都是读书人,还有好几位童生老爷。就你这满身污秽的,走一步带两步的土,别进去甩一地的泥巴,腌臜了哪位童声老爷的眼。”
    苏毓当然知道出门在外,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怎么也没料到她来书斋会是这情形。狗眼看人低什么时候都有,但似今天这般被人堵在大街上笑话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她笑了:“书斋开门就是做生意,甭管卖什么,都是卖。怎么?穿得不体面,还不准人进去了?”
    “还是说书斋是你们家开的?还是说家住衙门里,管这么宽?”这年头,乡下人都胆子小怕事,随便吓唬两句就不敢说话。苏毓语气淡淡,没一点乡下人的畏缩。
    几人被她这一通抢白给噎住,半天不知道怎么回嘴:“……你会写字吗!”
    “自然是会的。”
    张彩月怒了,指着苏毓鼻子骂:“撒谎!你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你在这有嘴说我,难道你就认字了?”
    “我爹是秀才,你说我认不认字儿!”
    “哦,那不如咱们打个赌。”
    苏毓自从穿过来,因为这皮囊磕碜都不知道受多少看轻鄙夷。她都佛了,“让大家做个见证,若你字写得比我好,我这就认错,不该没有自知之明闯你们读书人的书斋。若我字写得比你好,你赔我三两银子精神损失费,并当众给我道歉。如何?”
    “为何我要给你银子,而且,谁要跟你比!”
    “不敢比就是自认比我差?”
    “比就比!”
    ……
    说比就比,张彩月被苏毓这么一激,还真较上劲了。
    旁观的人看这边闹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真鼓动书斋的伙计借笔墨纸砚。只见三个姑娘中最体面的那姑娘瞧了一眼伙计,伙计立即进去端了两张桌子,拿了笔墨纸砚出来。磨还是研好的。
    书桌一端出来,好事者就更起劲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玉林书斋的门口围起来。
    张彩月冷哼了一声,她的字是姑娘中最上的台面的。她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她却是练过字的。于是铺了纸便去了一支笔,下笔默了三句弟子规。
    只写三句就搁了笔,她斜眼觊着苏毓:“该你了。”
    苏毓笑了:“只写三句,该不会你只背会这三句,后面都不会吧?”
    张彩月脸一红,急怒道:“胡扯!我七岁那年就把弟子规全本背下来。什么只会这三句?你别污蔑我!”
    苏毓耸耸肩,不予置否。
    她捏了捏冻僵的手指,感觉灵活了些便扶起一边袖。也没换笔,就着张彩月方才的笔沾了墨水。落笔写了两行诗。她落笔稳健,笔下流畅,两行诗一气呵成。
    眨眼间,一手漂亮的行书便跃然纸上。别说这几个读书人,就是一旁不认字儿的商贩走卒,也看出两人的字谁高谁低。
    现场好像沸水煮沸,嗡嗡地就热闹了。
    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你,你!”张彩月脸羞得通红,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苏毓:“给钱,道歉。”
    “……”张彩月怎么可能给钱,就是把她的私房掏空她也没有三两银子。她快步走到书桌旁,盯着上面笔走龙蛇行云流水的两行诗,眼珠子都快瞪脱眶。
    “快点,我还得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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