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意给这嬷嬷恶心的不成,不过在她的印象里,卫谚倒是挺吃薛姑娘这一套的,她也不欲留下来自取其辱。
卫谚若有所思地扫过这嬷嬷,目光落在沈迟意身上,缓缓道:“这药,沈五也需要…”这药他也没说给谁,完全是陈述语气说出这话的。
那嬷嬷见她似要转身离去的样子,眸光微微闪了闪,忽又转向她,重重一拜,凄声道:“沈小姐,非老奴故意讨药,实是我家姑娘人已在病床上了,我知道我家姑娘素日不懂事,开罪过小姐,但这回事关我家姑娘身子…还请沈小姐发发善心,饶过我们家姑娘吧。”
沈迟意在心里暗暗道了声牛逼,什么‘不懂事开罪’什么‘发发善心饶过’,这话一说出来,好像她不让出这味药,就是她心胸狭窄记着前嫌,故意想害死那姓薛的似的。
难怪姓薛的明明身份家世美貌样样都不如原身,还能让原身多次难堪,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原身太在乎卫谚了,所以才会被姓薛的步步紧逼。
沈迟意本来是不想继续争下去,瞧她这德行,心里暗暗冷哼了声,不就是茶艺表演吗?谁不会。
她重重咳了几声,姿态孱弱凄楚:“可大夫已经瞧过了,我现在也等着紫苑藤续命,只怕再晚上几日,我就要药石无医了。难道你家姑娘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我若真因为没有紫苑藤续命而有个什么意外,你们姑娘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沈迟意一向是受不得激的,搁在往日早就开骂了。可现在这么眼含泪光的质问,嬷嬷总不能回一句‘你死了才好呢’,那她们姑娘的良善人设还要不要了?嬷嬷一时哑了火,磕绊着不知道怎么回话。
她不敢接沈迟意的话,只得转向卫谚:“您看…”
卫谚目光落在沈迟意身上,若有所思地抚了抚下巴,似乎觉着有点意思。
他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悠然道:“既然你们都急需这味紫苑藤,那不如你们…”
等到两边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他才施施然开口:“猜拳吧。”
嬷嬷:“…”
沈迟意:“???”
卫谚耸了耸肩:“或者你们打一架,谁赢了药归谁?”
沈迟意和嬷嬷权衡了一下,一声不吭地划起了拳。
古代的猜拳玩法和现代的还不一样,比划出来的是数字,沈迟意一时不大适应,这一把便输了。不过公平竞争输了,总比以憋屈的理由让出这味药能强点。
嬷嬷满怀期待地看向卫谚:“世子,您…”
卫谚又瞟了眼转身要走的沈迟意,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淡道:“三局两胜。”
沈迟意:“…”
卫谚就是这般喜怒无常的怪诞性子,嬷嬷神色憋屈,又不敢多说什么,沈迟意也只得收回踏出去的一只脚,继续和嬷嬷猜拳。
她上辈子专门练过一些酒桌上的小游戏,适应了之后赢的很快,剩下的两把杀的嬷嬷丢盔弃甲,嬷嬷又转向卫谚,惶然道:“世子,我们家姑娘的病…”
她话说到一半,想到卫谚的脾气,也不敢再哀求,咬着嘴唇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沈迟意给这般骚操作惊的微张嘴巴,好在她很快回过神来,冲着卫谚福了福身:“世子,那味药…”
卫谚哼笑了声:“我只说让你和她猜拳,又没说你猜拳赢了我就一定给你。”
沈迟意现在当真是弄死他的心都有了,她压着火:“世子要怎么才能给我?”
卫谚抬了抬手,底下人立刻取了药匣子过来,他扬了扬下巴:“说吧,你为什么会来瑞阳王府给王爷做侧妃?”
沈迟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又是猜拳又是三局两胜的折腾半天,就是为了拿这味紫苑藤从她这里问话。
她扫了卫谚一眼,半真半假地道:“沈家涉进了一桩私藏军械的案子里,家中女眷凄惶无依,我也难以自保,我实在走投无路,故而来投奔王爷…”
卫谚挑了挑眉,他自己就是手握重兵,令朝廷忌惮不已的枭雄,完全不觉着手握个把军械有什么问题,倒没想到这事儿会这般严重。
他沉吟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军营,对此案略有耳闻。”
沈迟意心里暗嗤一声,她给卫谚写信求助的时候把沈家一案说的明明白白,现在卫谚却说‘略有耳闻’,委实装模作样。不过这种事,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卫谚这般倒也无可厚非。
卫谚和沈迟意的父亲曾经分属两派,彼此颇多摩擦,不过近来倒霉的不光是沈家,其他几个在朝中颇有名望的世家也多少遭了殃,沈家在其中反倒不那么起眼,这般大师,让他想不掺和一脚都不行…卫谚在心里把朝中局势过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些了然。
他扫了一眼沈迟意:“所以你才进了瑞阳王府?”
沈迟意平静道:“我已无路可退。”说白了,就凭瑞阳王千方百计把沈迟意弄到手,甚至不惜和李钰合谋的德行,就算她想走,瑞阳王也不会放人。
卫谚心念微动,瞥了她一眼:“你…”
沈迟意再次打断:“而且我已经和世子说过了,我喜欢老的,所以自愿侍奉王爷,这个问题世子就不必再追问了吧。”
卫谚给她噎了下:“你和李钰是什么关系?”
沈迟意面无表情地道:“这个问题是另外的价钱。”她有些不耐地撇了下嘴:“世子再这么追问,我会以为你倾慕我的。”
卫谚不喜她已久,她以为这话说完,他定然要恼,谁料卫谚打量她几眼,居然扶额笑了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
等他笑了一阵才道:“药给你。”
沈迟意怔怔地伸手拿过药匣:“…”
这人指定沾点脑瘫。
卫谚若有所思地注视她背影良久,直到下人匆匆赶来:“世子,王爷醒了,请您去商量太后寿宴的事儿。”
他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去了。
……
青涧瞧她终于拿到了这位紫苑藤,不由长出了口气,急急地对着药方熬煮起来。
沈迟意又跑去睡了会儿,知道傍晚才行,她醒来之后对着药炉出神,青涧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漆黑的药汁,终于长出了口气。
她似是想起来什么,皱眉问道:“小姐,您说那薛姑娘方才为何要派人过去跟你作对呢?”姓薛的针对之意太过明显,就连青涧都瞧出来了。
沈迟意又开始犯困,现在又不想睡觉,全靠闻着药味提神:“我要做侧妃的事儿还没传出去,现在又突然住进王府里,她自然慌了手脚,指不定以为我跟世子会有什么呢。”姓薛的估计没猜到,她是来给世子当小妈的…
青涧恨恨地道:“那贱蹄子!以为谁都跟她一样!”她又犹豫了下:“不过世子…”
沈迟意眼睛半睁半闭:“怎么?”
青涧踌躇了会儿,鼓足勇气地道:“世子待您可比原来好太多了,他,他原来对您,不是爱答不理就是一张冷脸,今天他,他见到您,一直在笑呢,而且药也选择了给您…”
沈迟意不大摸得透卫谚的性格,但也能瞧出他脾气有多古怪了。她随口敷衍:“嗯,毕竟他要讨好未来庶母。”
青涧:“…”
她是沈迟意的贴身婢女,自家小姐为了卫世子,用了不少小心机小手段,惹了世子的嫌不假,但她也愿意为了卫世子放下身段,去对他的乳娘常随赔笑脸,甚至曾经对跟卫谚有表亲的薛家人,也是颇为客气的。
青涧实不相信自家小姐就这样甘心放下卫世子嫁给老王爷,她还想再说几句,院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
沈迟意打了个哈欠才过去开门,发现门外的正是早上见的那位薛家嬷嬷。
薛家的嬷嬷笑了下,取出一只红木食盒:“我们姑娘心里极惦念沈姑娘的,听说您住进王府,我们姑娘高兴得紧,直念叨着要来寻您说话呢。她听说今儿早上和您有些误会,忙撑着病体下厨,给您做了几道江南点心,让老奴拿来给您赔罪了。”
姓薛的居然这般急了,连着一天试探两回?沈迟意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可别了吧,万一你家姑娘得的病会传人,她做的点心我还不敢吃呢。”
嬷嬷被挤兑的笑容勉强,沈迟意这才假惺惺问了句:“你们姑娘的病好些了吗?”
嬷嬷露出个笑:“多亏了世子派人出去寻了一下午,把蓉城大小药铺寻了个遍,这才翻出好些紫苑藤来。”她一捋鬓发,用凡尔赛地口吻道:“世子也真是,我们家姑娘要一株便够了,他拿那么好些过来,就怕耽误别人瞧病,最后岂不是我们姑娘的罪过。”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掩嘴:“沈姑娘可还需要?我们姑娘倒可匀一株给您。”
看来这段话才是这嬷嬷特地过来的目的。
沈迟意在心里啧了声,这话说的,老凡尔赛了。
第5章
沈迟意慢悠悠地笑:“这倒不必,我有世子亲手给的那株,足够了。”
薛家嬷嬷的笑脸僵了下,心中不免狐疑。
沈迟意几天之前还曾被她三言两语激的晕了过去,现在怎么这般好定力了?
薛家嬷嬷定了定神,继续笑道:“世子给的虽然好,但单单那一株,就怕姑娘不够用,我们姑娘那里正好多了几株,分姑娘一点也无妨。”
这话可就是实打实地炫耀了,沈迟意掠过她暗含得意的脸,轻笑了声:“那我可不客气了。”
薛家嬷嬷还待说什么,沈迟意已经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
……
这事完全没给沈迟意造成什么影响,倒是第二天早上,青涧匆匆跑进来,低声道:“小姐,王爷醒了,邀您过去说话呢。”
沈迟意垂眸想了想,换了件低调素衣,也未曾梳妆,一副病倦模样去了瑞阳王住的主院。
等到主院,她才发现卫谚也在,不光他在,瑞阳王身侧还站了锦衣秀眉的少女,少女正依偎在瑞阳王身侧,神情温顺柔媚。
沈迟意瞧见这少女,脸皮子却微微抽了抽。
这少女名唤李茉,是知州家的庶女,也是知州最宠爱的女儿。有一次聚会,李茉带了一套红宝石镶银的头面,在聚会上张扬炫耀,非说自己这套头面是前朝古物,结果沈迟意到来之后,也带了一套跟她一模一样的头面,沈迟意这套才是正儿八经的前朝皇宫所用的古物,两厢一对比,谁都知道李茉带的是赝品了,让她丢了好大的人。
李茉从此就把沈迟意怨恨上了,可惜两人身份悬殊,后来知州过世,知州夫人为了给自己的嫡出儿子铺路,转手把李茉送给瑞阳王为妾侍,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没想到在这儿见上了。
李茉趁着瑞阳王喝茶的空档,饱含鄙薄和嘲弄地向沈迟意看过来,沈迟意淡然和她对视,神色从容。
瑞阳王正在和卫谚商量太后寿礼的事,两人一时都空理会李茉和沈迟意的眉眼官司。
瑞阳王面有忧色:“太后这回寿宴指名要咱们献上张琪瑞的释迦摩尼坐像…这画极难完成的,便是张琪瑞来画,只怕也要费上许久的功夫,咱们两个月前已经把这幅画交给他,希望最后能赶上吧。”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我方才派人去问张琪瑞的完成进度了,现在离太后寿宴还有一个半月,不知那副画能不能及时送进京城。”
卫谚则一脸无所谓,似乎压根不操心这个问题,低头玩弄自己修长手指:“献不上又能怎样?”
瑞阳王一脸不悦,沉声斥道:“混账东西,你以为太后和皇上是好打发的?去年太后寿辰,景王不过是晚送了几日寿礼,便被皇上治了不孝不悌,折损天家颜面的罪名,如今势力大减!景王和皇上是兄弟尚且如此,咱们这些异姓王,如何敢在这事儿上马虎?”
卫谚轻嗤一声,眼里有淡淡不屑。
瑞阳王怒道:“别以为你手握兵马就了不起了,朝廷若想整治你,有的是法子…”
沈迟意把目光收回来,看卫谚挨骂看的正乐呵,奈何脚下一绊,人不留神就跌倒在了帽椅里。
虽然她拼命维持优雅姿态的样子很靓仔,但她跌了一跤的姿势真的很滑稽。卫谚没忍住笑了声,又以拳抵唇,轻咳了下。
瑞阳王终于发现她过来请安了,他不欲在美人面前失了风度,哪怕这美人是他强逼进府的,便敛了神色,简单问候:“沈姑娘前些日子病了,近来好些了吗?”
沈迟意没想到自己不留神给卫谚解了围,心下不免啧了声,面上还是平静道:“多谢王爷垂询,已经好转了。”
瑞阳王目光在沈迟意脸上扫了几圈,越看越是满意,他心下开怀,正要再问几句,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就匆匆跑了进来:“王爷…”
这是瑞阳王派出去催问张琪瑞作画进度的管事,他瞧见这管事,瞬间把训儿子和撩美人都抛诸脑后了,急忙问道:“那幅释迦摩尼坐像完成的如何了?”
管事脸色青白,嘴唇轻颤着开口:“画作…已完成了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