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三夫人没有多心,又闲聊了几句,便告辞了。等温三夫人走了,丫鬟芝兰便忐忑地问:“大小姐,三小姐那里,会不会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阮静漪在窗前坐下,伸手探向外头的一丛秋枝。这秋日的红叶生的艳丽,让她想起初见到段准时的满目红枫了。
“您要三小姐洗了一晚上的衣服,她到底是主子,若是回去向老爷、夫人哭诉,岂不是坏了您的名声?”芝兰忧心忡忡的样子。
“哭诉?绝不可能。”阮静漪嗤笑一声,“她要脸面,只会将这件事视作耻辱,吞入肚子里,绝不再告诉其他人。就算是她的亲生母亲,也别想知道。”
芝兰还是不放心:“可若是三小姐日后记恨您……”
“她原本就记恨我,没什么差别。”阮静漪说,“她要是想报复,那就冲着我来,难道我会怕她么?”
阮静漪答的爽快,芝兰不由露出了惆怅的神情:“大小姐,您这样做,值得吗?多多少少,还是坏了姐妹间的情谊……”
阮静漪的笑容微凝。
她没想到芝兰会问这种问题。
值得吗?对阮秋嬛不再报以姐妹情谊,撕破了脸皮,可能还会让秋嬛就此恨上自己。这样值得吗?
从情理上讲,那当然是不值的。再怎么说,她与秋嬛都姓阮。纵使私底下不和,至少在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以此维护整个阮家的门楣声誉。毕竟,在外人眼中,她们是同气连枝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昨夜之时,她一想到秋嬛竟对段准心生想法,她的怒火便有些压不住了。
阮秋嬛吊着段齐彦,她不在乎;阮秋嬛想要孟公子,她无所谓。可阮秋嬛要和她争段准,她心里却有千百万个不高兴。
她恨不得在段准身上插块牌子,好告诫如秋嬛这样的后来者:别想了,他心上有人。
这种想法,未免太过天真莽撞,像孩童争抢一块糖、一只风筝一般幼稚。可阮静漪竟然当真是这样想的。她偏不想让秋嬛觊觎段准,偏不想让其他女子看上他。
为此,她才会撕破脸皮,与秋嬛彻底结下仇怨。
想到此处,阮静漪微叹了口气,将面颊埋入了臂弯之中。窗外秋景正好,晴朗的天万里无云,不知何处的红枫,层叠尽染。
她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呢?
莫非,她已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那人,所以生出了独占的念头,不想再叫旁人夺走她的东西了?
阮静漪想的头疼,她拿手指戳了戳脑袋,喃喃道:“不成,我还是得去找小侯爷,将秋嬛的事告诉他。要不然,将来我惹了什么麻烦,他却连来龙去脉都不清楚,岂不糟糕?”
而且,她逼迫阮秋嬛洗衣服,说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要是连累了段准的名声,那就倒霉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将自己和秋嬛扯破脸皮的事告诉段准。
这样想着,阮静漪沉下心来,出了门,向着段准的屋子那边走去。
段准不在,好像是去办事儿了。她在门前候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段准回来的身影。
“阿漪?你在这等着坐什么?”段准见她在门口坐着,皱了皱眉,“外头风大,也不怕着凉?”
“我有要紧事和你说呢。”阮静漪站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那个崴了脚的三妹妹吗?”静漪开了口,声音有些犹豫,“她昨天晚上……”
话到这里,便显得吞吞吐吐的。站在段准的面前,静漪竟不敢将自己做的好事直说出来,生怕撞上段准复杂的目光。
她对待秋嬛如此冷酷,那是因为她知道秋嬛的本性如何。但段准呢,却未必明白秋嬛心底的阴狠。也许,在段准的眼里,秋嬛只是个无辜天真的小姑娘。
“阮三小姐怎么了?”段准问。
“她昨晚上打扮成丫鬟,混进了蕉叶园,想去见你。”阮静漪说着,脸色落了下来,一副不是滋味的模样。
她很踌躇是否要将之后的话说出来。若是直说,是否显得自己太过心狠手辣、罔顾人情?
段准见她面色犹犹豫豫的,一副心如乱麻的样子,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下一刻,阮静漪就听见了一番意料之外的话。
“阿漪,你别慌啊,我和你保证,我与你那个三妹妹,一点事都没有——”段准竖起手指,急巴巴地说,“你说她打扮成了丫鬟,可我昨晚睡死了,门窗也关的好,她绝对没碰到我一个手指,我是干净的啊!”
一句“我是干净的”,险些让阮静漪绷不住脸,直接呛住。
“你、你先听我说完……”阮静漪连忙说。
“阿漪,我发誓,我绝没和你那个三妹妹多说一句话,连看都没多看一眼!”段准露出一副痛恨的神色,“她还欠着我四百零五两银子没还呢!我最讨厌欠钱不还的人了。”
“怎么是四百零五两?之前不是四百五十两吗?中间这四十五两银子去哪儿了?”阮静漪不可思议。
“先时去丹陵,我派人去收债,她说她没钱,就先给了四十五两意思意思,余下的之后再还,结果拖到了现在!”段准恼火地说,“她都不还我钱,她还想把我怎么样啊!”
第57章 . 沉云景王府势大,惹了皇上猜忌
段准的话, 实在好笑,阮静漪一时忘了心头的阴云,露出了无奈的面色。
“你怎么总记挂着钱呢?你又不缺那些。”她摇了摇头,说, “我不是来找你问罪的, 我也知道你和三妹妹没什么。”
段准放下了起誓的手, 问:“那阿漪是想找我说什么?”
阮静漪目光一动, 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一告诉段准。从阮秋嬛试图接近他, 再到被捉去洗衣服, 又被自己责罚一夜, 其后低烧不退, 带病离开侯府。
说完这些后, 她的心颇有些忐忑。
“我对三妹妹这样无情, 若是传出去了,恐怕会连累到你的名声。因此, 我来找你请个罪。”阮静漪的神色,显露出轻微的不安来, “若是三妹妹以后想要报复, 我怕她会将你也一起算上。”
听了她的话,段准露出了一缕诧色。但很快,这惊诧的表情便隐去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摆了摆手,“不算什么大事,我不在乎。”
他的神态很坦然,眼神也不见分毫的变化。阮静漪见了,有些疑惑地问:“你不觉得我太过冷酷无情,不顾姐妹情谊吗?”
秋嬛一个闺中小姐, 确实没法子对段准做什么,这一点她倒是不担心。她忧虑的,是怕段准觉得她薄情。
闻言,段准竟笑了起来,仿佛听了一个笑话,“这算什么冷酷无情?不就是洗了一个晚上的衣服?我的兄弟部下,平日里可是远比秋嬛辛苦的多,大雪天还要绕着京城骑马,以此锻炼武艺呢。”
阮静漪怔了下,心思略有复杂。
段准的意思是,他的心是偏向自己的吗?
“可是……”她喃喃道,“辛苦与否,暂且不提。秋嬛是我的嫡亲妹妹,我尚且如此不顾亲情,你难道就不觉得,我为人太过狠毒了吗?”
她之所以对秋嬛这么薄情,那是因为她经历了上辈子的事,知悉秋嬛为了清远伯府的主母之位,设计引诱自己投井自杀。
可今生的段准并不知道那些事,在她眼里,秋嬛也许只是个贪慕虚荣的普通女孩,没有什么大非大错。
如此一来,他还愿站在自己这边吗?
段准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散去了。“你怎么这样说自己?”他肃了面色,眉深深地折起来,“不可如此。”
阮静漪叹了口气,轻轻地苦笑起来:“你若是觉得我为人太恶,那我也认了。”
“我可没说过那样的话。”段准嘀咕道,“我知道你那三妹妹心思不正,是个欠教训的人。叫她洗一整晚的衣服,恰好。”
闻言,阮静漪有些疑惑地问:“你说她……心思不正?”
“是啊,我知道。她可坏的很呢。”段准说,“这样的女人,谁沾边谁倒霉。”
他回答的利索,但阮静漪的面色却显露出一分狐疑。
段准当真觉得阮秋嬛心思不正?寻常男人见了秋嬛,只会被秋嬛的如月风姿迷倒,哪里舍得去探析她皮囊之下的东西?更何况,今生的秋嬛除却宅院子里的那点儿事,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更别提如前世一般,拐弯抹角地给她捅刀子。
段准是怎么知道的?
他只是随口一说,哄自己开心,还是说……
某种古怪的感觉,又涌上了阮静漪的心头。“除了她之外,尚有别人也再世为人”——这个先前已经被忘却了的念头,此刻竟又浮现在了阮静漪的脑海里。
“则久,秋嬛是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记恨?”阮静漪忍不住这么问。
“她竟然——”段准顺口就要说出一句话,但关键的部分还没吐露出来,他的嗓音便戛然而止。接着,他明显转了话头,说,“她竟然欠了我四百多两银子不肯还!”
这明显是托词。阮静漪不肯信,追问道:“就凭四百两银子?”
“什么叫‘就凭四百两银子’!那可是四百两,整整四百两啊!”段准嘀咕着。
明明是豪门出身的贵公子,整日锦衣玉食、玩世不恭的模样,可他却在这计较着四百两银子的事。阮静漪把他的神态看在眼里,竟觉得段准比往常还要惹人发笑。
整日揪着四百两说事,秋嬛要是知道了,肯定后悔当初招惹上了这家伙。
“好,我知道了,都怪那四百两银子。”她附和地说。
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她的心底却有另一番念头。
段准是否也知悉前世的因缘?
即使知道这样的可能极小,甚至有可能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她还是忍不住这样悄悄地幻想了起来。
倘若段准真的与她相同……
就在此时,外头来了个小厮,和段准行礼道:“七少爷,宫里的人来请您了,说是要商量景王府的事。”
一句话,就将园子里的氛围染上了些许凝重。
“景王府?”阮静漪面色一凝,“不会是丰亭郡主又闹着要嫁给你了吧……”
“那倒不是。”段准摇头,“郡主这两日离京了。”
“郡主离京?”阮静漪有些吃惊,“好端端的,她怎么离开京城了?”
丰亭郡主那样傲气娇贵的人,也舍得离开京城这片宝地吗?
“是被她哥哥送走的。据说是要送去王妃娘家那儿,找外祖家的人给她磨一磨性子。”段准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这样也好,景王府的人从来都宠她,找个面生的人来教习,她兴许就会收敛了。”
原来如此。阮静漪点了点头,又问:“既然不是为了郡主,那又是商量什么呢?”
段准犹豫了一下,说:“这些事,你也不必挂心,有我来处理就好。”说完,他就叫下人去取披风和备马车,又对阮静漪说,“我去一趟宫里,晚上也许不回来吃了。”
“好。”阮静漪点了点头。
段准系上了披风,行色匆匆地朝园子外走去。
阮静漪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了先前的那个念头——
倘若段准真的与她相同,在经历了前世的起落之后,再世回到青春之年,那他又会做怎样的抉择?他是否会选择抢在侄子段齐彦之前,将那曾经错过了的心上人娶回家中,再不放手?
段准的背影,消失在了丛丛红枫之后。她久久地望着那些红叶,满面复杂,未有言语。
*
段准离去后,阮静漪不太静的下来。
丰亭郡主离京,宫中又派人来请段准去商议“景王府”的事,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大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