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危险,有猛兽出没,男人们成群结队地找人,丫头们被留下来扫打,帮着小药童捡柴、晒药、做药。
风大,江琇莹回房拿了块薄毯盖在钟允腿上。
钟允低声道谢,再没多说一句话。
这几日他一直都是这样,一天也说不上三两句话。
江琇莹跟钟允描述山里的景色:“我们来得巧,刚好是春天,许多花都开了。”
江琇莹问小药童借了一把剪刀,走到一片花草前,挑了几枝开得正艳的花剪了下来,做成一束,回来放在钟允怀里:“世子闻闻看。”
钟允低头闻了一下,江琇莹抓起他的手,让他摸花瓣:“是黄色的雏菊,明黄色,很亮,等世子眼睛好了就能看见了。”
江琇莹将花束插在花瓶里,留了一枝,打算做成书签给钟允用。
她跑进跑出,在他身侧忙来忙去,恍惚间有一种回到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她就是这样,围着他转。
江琇莹跑累了,搬了一只小板凳出来,坐在钟允身侧,喝了药茶,又给钟允也喂了点:“世子的眼睛有什么感觉吗?”
钟允蒙着锦带,一直闭着眼睛,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很好的一点是,他很配合神医的治疗,他想早点好起来。
钟允答了江琇莹的话,又问她:“你的耳朵?”
江琇莹:“前两日还能听见嗡嗡嗡的声音,今日到现在还没听见过,应当快好了。”
钟允伸出手,先是摸到了她的头,又慢慢往下,摸到了她的耳朵,像是不知道人的耳朵长什么样似的,他把她的耳廓摸了一遍:“那就好。”
他习惯了瞎子身份,也习惯了她见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拉着他的手让他摸一摸,感受感受。
他摸她的耳朵时不带任何暧昧的心思,他眼睛看不见,只是想用手感受一下,仅此而已。
摸完才发觉自己唐突了:“抱歉。”
江琇莹坐的小凳子比钟允的椅子低很多,她看着他的时候需要仰着头,钟允长得很好看,前段时日,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处在剑拔弩张的状态,她觉得他霸道不讲道理,不爱与他来往,因此不会关注他的长相。
而从前他们在一起时,她看着他的长相,也不过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男人。
此时她看着他,才是真正地认真地看着这个名叫钟允的人。
他的眼睛被蒙住了,看不见,他鼻梁高挺,嘴唇比一般的男人稍微红一点,衬着冷白的皮肤,看上去又冷又俊。
江琇莹摸了下自己的耳朵,被他手指碰过的地方竟微微有些发热。
钟允抬了下手,江琇莹吓了一跳,赶忙把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世子可是需要什么?”
钟允:“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可以把锦带拿掉了。”
他把手放在自己脑后,准备解开。
江琇莹制止他:“等一下。”
她起身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这儿阳光太亮,应当找个光线暗的地方,好让世子的眼睛适应。”
江琇莹扶着钟允来到院子的一处角落里头,这儿是阴影处。她还是觉得太亮,担心钟允的眼睛不适应,又扶着他往屋里走去。
她带着他到了他的房间里,把门窗都关上,房里顿时暗了下去:“一会锦带拆了,世子先不要出去,在房里适应一会再出去。”
钟允点了下头,轻声道:“好。”
江琇莹笑了笑:“很少见世子乖成这样。”
她让他坐下来,走到他身后:“我帮世子解开吧。”
钟允乖乖点头。
江琇莹轻轻解开锦带,走到钟允前面,看了看他:“世子睁开眼睛试试。”
钟允慢慢睁开,眼前不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可也看不清楚物体,灰蒙蒙的一片。
江琇莹伸出一只手在钟允眼前晃了晃,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世子能看见我的手吗?”
钟允只能看见一团影子晃来晃去,看不清她的手:“还成。”
江琇莹笑了一下,安慰钟允:“看不清楚也很正常,神医说了,恢复起来需要些时日。”
钟允摸了下自己的眼睛,低声道:“谢谢。”
自从钟允被熊伤到眼睛,他大部分时间都用锦带束眼,连同眼角那粒泪痣一同被束着。
江琇莹盯着钟允的眼睛看了看:“世子的泪痣没有了。”
约是被那熊抓连痣带皮一块抓掉了。
钟允心里一慌,她喜欢他的泪痣,而他的泪痣没有了。
他拿起手边的倚天神棍,在地上探了探,走到桌前,在桌子上摸了摸,想找镜子照照,突然又想起来,他现在看不见。
他握着镜子自言自语:“得请太医种一颗跟原来一模一样的。”
江琇莹听见钟允的话,走上前:“没有就没有了吧,世子不长泪痣也很好看。”
钟允不大相信,觉得她在安慰他:“真的吗?”
江琇莹点了点头:“真的。”
江琇莹将钟允手上的镜子拿过来放在桌上,把他扶到窗边:“我试着打开一扇窗,世子感受一下日光。”
她把自己的手放在钟允眼睛上,另一只手推开窗户,试探着问了一句:“我松开手了?”
钟允嗯了声,眼前的灰蒙蒙变成了一片雾茫茫的白,他能看见人影子的轮廓:“扫地的那个是小药童吗?”
江琇莹笑了笑,给钟允鼓了个掌:“世子真棒。”
说完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块雪梨糖,剥开糖纸,喂给钟允:“这是奖励。”
她这套哄人的本事定是照顾江璃儿照顾出来的经验,钟允含着糖,觉得自己像个三岁的小孩。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垂眸往她的肚子上看过去,她的腰和肚子的轮廓都很瘦。
月份小,一定是因为月份小,等月份大了就显怀了。
江琇莹带着钟允往外面走,把他安置在院子的一棵大树下面,塞给他一个杵臼,往里面放了点干药草:“大家都在干活,世子也活动一下筋骨吧,任务是把这一筐药草杵完,做不完没饭吃。”
钟允笑了一下:“好。”他懂,她是怕他闲下来胡思乱想。
他一边杵药,心想,一直这样瞎着其实也不错,他只有瞎着的时候她才会对他这般温柔。
晚上,天半黑的时候,出去寻找黎王的人陆续返回,向钟允汇报搜寻结果,别说是山里的屋子宅子了,连连和人影都没发现。
这样又过了两日,钟允渐渐能看清一点东西了,他眼前除了轮廓,开始出现颜色。
江琇莹扶着钟允坐下来,端了熬好的药喂给他喝:“世子今日感觉如何了?”
钟允看着江琇莹的方向:“你身上的红裙子很好看,发簪,应当是白色?”
江琇莹:“世子说错了,我的裙子是白色的,发簪是粉色的。”
钟允怔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长期以来的自大自信让他不相信自己会看错,可她都这么说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看错。
江琇莹笑了笑:“骗你的世子,世子说的是对的。”
钟允听着江琇莹的笑声,活泼娇俏,他已经很久没听见她这样笑过了。
分明不是什么暧昧旖.旎的话,他却偷偷红了脸。
很快到了出发离开周无山的前一日,钟允的视力恢复到了八成,身边早就不需要人照顾了。
他恢复了早起练剑的习惯,一大早起来,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剑。等天完全亮了,换了身衣裳,准备跟搜寻队一起出去找黎王。
不在临走前亲自去找一遍,他不死心。
男人们出去之后,江琇莹跟悦瑾她们一起干了会活,午饭后拿了针线筐出来,坐在院子里穿针,绣花。
悦瑾走过来,笑了笑:“小姐要开始绣鸳鸯了吗?”
小姐与周将军既然心意相通,彼此都很有意思,婚事肯定就不远了,像枕面鞋面上,新婚期间都要用鸳鸯图案,寓意夫妻恩爱。
悦瑾看了看自家小姐手上的绣布:“小姐绣的是竹子?”
悦瑾想到,世子好像很喜欢竹子,她问完就不敢说话了。
“世子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神医开了做香包的配方,是明目的,我绣个香囊,用来装药材,”江琇莹一边绣一边说道,“他毕竟是因为我才伤了自己的眼睛。”
悦瑾想了想:“也是。”
在别人眼里,世子给小姐的县主之位或许只是一份名利,一个爵位。悦瑾最清楚了,小姐从不在在乎这些虚名,小姐想要的是可以独立自由地生活,世子是懂小姐的。
江琇莹绣的梅花花瓣常常歪掉,竹叶也同样被她绣歪了,没办法,她的水平就这样,回头钟允要是不愿意用,王府里有的是心灵手巧的绣娘,他再换便是了。
绣好香囊,江琇莹收了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已经傍晚了,天边不知什么时候涌过来一阵乌云,没有任何过渡,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丫头们赶忙收药草,收衣裳,往屋子里跑去,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上午天气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下了这么大的雨。”
“糟糕,他们好像都没带雨伞,蓑衣也没带,回来定要淋成落汤鸡了。”
“淋雨倒是没什么,回来洗个澡,喝点姜汤发发热便好了。只是这山路泥泞,不好行走,一个不当心滑倒摔下山就坏了。”
“这周无山山洞多,他们没那么傻淋着雨走,八成会找山洞躲雨,等雨小了再回来。”
“可是天已经黑了,又下着雨,火把也不能点,看不见路怎么办?”
其中一个丫头和出去找人一个守卫是相好,因为担心心上人,急得哭了出来,一旁人赶忙安慰她。
“没事的,哪怕这雨下一整夜,他们在山洞里躲一夜,第二日再回来也一样的。”
“咱们先把姜汤备上吧,热水也要多准备些。”
江琇莹接过悦瑾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下头发,抬眸看着眼前的瓢泼大雨,心里没由来地开始慌,左眼一直在跳,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丫头们把晚饭都做好了,雨不光没停,越下越大,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江琇莹站在屋檐下,探着头往院子外面看,不久,终于听见从外面传过来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被从外面打开,几个外出找人的守卫小跑着进来。
这批来的是八个人,他们身上全湿透了,不住打着寒颤。
江琇莹问道:“其他人呢?”
为首的答道:“我们几个离这儿近,冒雨跑回来了,其他人应该在林子深处远一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