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翥躲在角落里盯着主展区,趴着墙缝儿露出半边脑袋,一旦周围有人走过投来奇怪的眼神,他就立刻咳嗽一声直起身体,假装四处看风景。等人走过了又趴过去继续看着过眼瘾:徐步迭在学生当中的气质和在他面前是两样的,程翥看起来觉得新鲜。比起其他嫩茬茬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水灵灵年轻人,他身上会多一股锋利的、沉稳的态度,像初露锋芒的年轻头狼,让人很放心会去依赖他。大概这也是其他同学热衷于管他叫“徐总”的原因所在吧。但到了程翥面前,他就自觉不自觉地由狼变猫,也没学过撒娇,只会笨拙地躺在地上扭着翻肚皮。
就一下分神,展区那边的目标就不见了,程翥急忙探出半个身子,把墨镜抵在额头上面去找,突然身后屁股被使劲拍了一下,一扭头,还没有成功假装看风景,视线里迎面撞见自己正在找的“风景”就在眼前——徐步迭一副抓奸在床的模样拧着眉瞧他,满脸写着“不我不认识这个人”……程翥一下子脑袋短路,头顶的墨镜缓缓滑下,十分应景地啪地扣回鼻梁上头。
“额……”程翥努力眨了眨眼,飞了个WINK——发现戴着墨镜对方也看不到——试图调节气氛,“Surprise?”
“S你个头啦——我还以为学校混进变态了……”徐步迭无语至极,心想你的屁股倒是挺Suprise的,“你就差脖子上戴个花环下面围个草裙了……是要表演节目吗?”
程翥看了看自己:“果然很夸张吗?”
“废话……你看谁穿你这样,也太显眼了吧……而且季节也不对啊!你这是搞什么行为艺术?解放天性?”
程翥被逼问再三,终于憋不住委委屈屈地说了:“我这不就是,难得重返校园嘛,又不用当老师绷着,当初一颗扣子都得扣好一个夸张装饰都不能戴衣柜里颜色都只有三种,现在这不就想打扮得年轻点……”
“你对年轻人到底有什么误解……”徐步迭扶额,看他那模样又跟焉了吧唧的茄子似的,原本兴高采烈现在兜头一盆冰水下去,到底还是舍不得,拖着他就走:“去我寝室吧,拿两件衣服给你穿。”
程翥就又高兴起来了。穿得花一点怎么了?他知道自己不年轻了,在这行当里,资历就是资本,平常倒是没什么拿不出手的。但今天在学校里,他不是老师,也不是客人,就只是一个人的男友;像这样拖着手走在一起,浑身上下突然涌起一种久违的轻盈,就是所谓的“拍拖”了吧?他换上一件徐步迭的卫衣,由着他把自己头发抓乱;“你衣服有大号的啊,我还以为会穿不下呢。”“以前的,我没遇到家里那事之前,也没这么瘦。”徐步迭又拿了副无镜片的装饰黑框过来,往他鼻子上换掉那副瞎子阿炳,两人凑得极近,却并不为索吻,呼吸间流淌着暧昧,眼底的笑意里藏着欣赏。“这副就好看多了。”
程翥不能说自己其实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来,害怕自己和他一起、走在校园里,会看上去太像是老师和学生,而不是一对情侣。校庆在A大的传统中因为艺术生的天马行空而办得很像学园祭,是校园情侣们增进感情的最佳时机。程翥突然发觉自己的渴望——原来人真的会有一瞬想要变回二十岁,那样就能毫不自卑地和他走在一起,而不是像这样时时在意自己的形象:我看起来会不会太过成熟?我眼角的皱纹明显吗?陌生人会以为我是他的谁?如果知道了,又会不会嘲弄他、为难他?
“我这都没什么衣服……浪费你这个衣架子。你要是去敬子那里,什么没有,从头到脚,连袜子都限量,我这有些还是从他那捡他不要的。”
程翥立刻板起脸:“哪些是他的?我可不穿。”
“去要个帽子嘛。他那帽子好看。他有帽子收集癖。”
“你这不是挺好看的……”程翥顺手从架子上抽下一顶帽子,一面全是铆钉,戴上了觉得有点眼熟,“啊,这是不是那时候那个……”
“对,你当时从他那抢来的,我一直也没还回去。”徐步迭从房间里翻着翻着一堆衣服里给他翻出一条裤子,又笑了,“那时候还在你工作室看见当时的照片。那上面,你穿着破那种大洞沾了很多颜料的裤子……我没有那种啊。”
“我那不是时尚,就是真实……洞都是爬桁架磨的,颜料都是染上去的。”程翥换了裤子,骂了一声“操,小子腿这么长”,不甘心地把裤管卷了卷;对镜自怜了一下,觉得看起来至少可以伪装二十四五,才算满意了,就感觉脚上差了什么,又十分自助地从徐步迭的鞋柜上直接挑了一双,小徐的鞋那虽然全不是高级货,却一双双勤快地刷得雪白透亮;两人码子居然也是一样的。
程翥穿好了,再挑了件旧夹克,在徐步迭面前转了一圈,得意问他:“怎么样?看傻了?”
徐步迭看着眼前人穿的全是自己的衣服,像是浑身打满了某种标记那样,有一种饱胀的冲击令他呆了一会,终于发表感想:“我所有衣服你都能穿啊……那你的是不是我也能穿?这倒还挺省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