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家的王子卓虽然号称西京第一公子,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因为家世所造的噱头,若论起真才实学,他是比不过自己的,他不争,只是文人傲骨不屑罢了。
可他可以不在乎王子卓在世人口中的“虚名”,但是不代表他能对谢方寒这种名不经传、口出狂言的狂妄之徒视而不见!
更何况,这狂妄之徒只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公主的伴读。
孟长玉在全场公子千金们的注视下,端着步子走到了甲板的正中间,对着二皇子三公主和梦兰郡主微微行礼,转身直勾勾的盯着谢方寒。
托他的福,谢方寒也有幸享受了一把被全场注视的感觉。虽然这些人的眼神都算不上和善,一眼扫过去全是鄙视、蔑视、漠视,这些官家的子弟用直白的眼神表达着他们内心的想法。
谢方寒走的不快,迎着孟长玉以及周围其他人逼仄的目光,一步步的走到了他的对面站定。
孟长玉是读圣贤书的人,心里对谢方寒再不满,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君子礼,抬头却差点又被谢方寒气的破了功。
他在这边表示对谢方寒的尊重,对面的谢方寒不仅不回礼,甚至连视线都不在他的身上。
孟长玉顺着谢方寒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的五公主。
“哼。”孟长玉不屑的出声,“就算是五公主现在也没法帮你。”
谢方寒听到孟长玉的声音,终于舍得把头转回来,把视线落回了孟长玉的身上。
人前的谢方寒依旧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孟长玉看他那一副淡然的样子心里就冒火,不咸不淡的又刺了一句,“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直不曾不开口的谢方寒突然点了点头,应和道:“这句话倒是没错。”
孟长玉被噎,在心里对谢方寒更是不屑,嘴上却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对着二皇子行礼道,“请殿下赐题。”
二皇子不善这些,但是在场数他的身份地位高,又不好明着表现,干脆就把锅推到了东道主梦兰郡主身上。
二皇子:“本王便不喧宾夺主了,这出题的事,还是交给东道主决定吧。”
梦兰郡主也不推脱,扫了一眼远处的晏瑜棠,面上依旧揣着着端庄的笑。
“不如就还是以刚刚的题目作为比试题目吧。”
谢方寒在心里冷笑,这郡主今天是铁了心要折辱晏瑜棠。她输了,丢的是晏瑜棠的面子,她赢了,彩头是郡主用过的首饰,还是在打晏瑜棠的脸。
堂堂一个公主得了一套郡主用过的首饰,这让世人怎么想!
呵呵。
真是好算计!
孟长玉在听完梦兰郡主的话后,略做思考便应了下来,他倒是没想那么深,只是刚刚的题目他已经想出了两句,他虽不在意那些个什么公子排名,可也不想在外丢了面子,能让他的做完这首诗自然是最好的。
定了题,孟长玉便开始继续琢磨下两句。谢方寒却突然面向梦兰郡主,一眼就看到了她眸子里未曾遮掩好的幸灾乐祸。
梦兰郡主被谢方寒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掩饰好情绪,笑着问道,“谢公子可是有事?”
谢方寒拱了拱手,语气如常仿佛没看到她刚刚的变化:“听闻郡主棋艺超绝,可否指点在下一二。”
围观的官家子弟顿时炸了窝,不明白谢方寒这是在搞什么幺蛾子,明明刚和孟长玉约下了比试,结果又转头对梦兰郡主讨教棋艺?
他这是觉得自己比不过孟长玉破罐破摔另辟蹊径?还是不把孟长玉放在眼里觉得他不值一提?
梦兰郡主第一反应也是第一种原因,可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谢方寒依旧是那张没表情的脸,让人窥探不得心里的想法。
孟长玉的学识她是清楚地,是真的有些学问。难道这谢家之子真的是想扬长避短?梦兰郡主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晏瑜棠,却见她脸上带笑,眉眼皆是赞许。她心中一顿,暗道果然是如同自己想的那样,当即便吩咐人去拿棋盘过来。
“指点谈不上,不过既然谢公子主动提出这般要求,本宫作为东道主自然要让谢公子宾至如归。”
梦兰郡主坐在棋盘的一边面带微笑的示意谢方寒入座。这谢家三子倒也是聪明,这一遭下来,就算诗词上输给了孟长玉,也能在她这里给晏瑜棠把面子找回来,可惜啊,就是运气不太好,偏偏选了和她下棋,西京同辈之中,她的棋艺是当真数一数二的,连王子卓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郡主请。”谢方寒把白子推向梦兰郡主,自己收了黑子的棋盒。大晏规则是“执白先行”,谢方寒这便是把先手让给了梦兰郡主。
梦兰郡主在心里暗嘲谢方寒自以为是,面上却不推脱的接下了白子,有人非要往死胡同钻,她乐见其成。
另一边的孟长玉自然也听到了谢方寒那边发生的事,他觉得谢方寒是在看不起自己,怒极反而是平静下来,决定好好打磨一下这首词。
魏南雁站在晏瑜棠的身边,瞥见自家殿下和平时无二的神情,不禁有些担忧。
“殿下……”
晏瑜棠把落在谢方寒身上的视线收回来,看着一脸担忧的魏南雁,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胳膊。
“没事。”
虽然只有两字,但因着是晏瑜棠说的,心里忐忑还是少了许多,可看到陶醉在自我世界里的孟长玉,以及另一边正在棋盘上厮杀的二人还是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逸之不会无的放矢的。”晏瑜棠道。
魏南雁点头,毕竟是同窗,相处的久了从一些小细节上也能看出对方的为人处世,只是今日这局实在是前狼后虎过于凶险。
因着孟长玉和谢方寒的比试,其他的官家子弟并没有急着把自己做的诗词拿出来供大家鉴赏,皆是耐心的等着孟长玉的作品。
约摸着两盏茶的时间,老僧入定般的孟长玉突然起了身,众人见状,知道是重头戏来了,纷纷摩拳擦掌的等着看接下来的戏。
就连二皇子和三公主都打起了精神。他们早就待乏了,若不是在场的世家子弟太多不好丢了面子,他们早就拂袖离开了,现在眼见着孟长玉的诗做完了,想来今天的这场闹剧也是时候结束了。
“孟兄的诗可是做好了?”和孟长玉相熟的人开口问道。
孟长玉点点头,自信却不桀骜,看着另一边的谢方寒道,“做完了”。
“咔。”梦兰郡主落下白子。
谢方寒没有看落子位置,直接起了身。梦兰郡主一愣,思绪从棋盘上回归,却发现谢方寒朝着孟长玉走去,连忙收拾好情绪,起身也走向那边。
谢方寒的棋艺水平超乎她的预料,若不是她执白子先手,胜负可能早就分出,她心中的不安又多了几分,可看到孟长玉,又生生的把不安压了下去。
就算她输了,孟长玉也会替她搬回一局。
谢方寒在距离孟长玉五步的位置站定,话不多说,抬手请赐教。
孟长玉也确实是有真学问,一首七言绝句写的十分的生动出彩。
明湖宝船迎日升,
但见绿荷早发朦。
宴宴笙箫论风月,
却闻鸿鹄向西城。
孟长玉念完自己的诗,便迎来了场中一片叫好声,前两句生动的写画舫写湖景,第三句用写今日游湖的景象来隐喻西京祥和安乐,第四句则是歌颂了大晏民心所向,有鸿鹄之志的人皆向着西京而来以成就一番事业。
二皇子和三公主很满意,梦兰郡主更是满面春风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孟长玉听到这些叫好声,心性再稳也有些飘,对着谢方寒抬手,语气略带轻藐的说了一字:“请”。
世家子弟们并不看好谢方寒,孟长玉本就学识不浅,谢方寒刚刚又一直在下棋,哪有时间去思考写诗,可官家的家教还是让他们安静的等着谢方寒的“大作”。
谢方寒确实没有思考这个比试题目的诗怎么写。
毕竟她可是有着五千年灿烂文化民族的后代。
写诗?
“写”哭你们信不信?
谢方寒既然决定要给晏瑜棠出这个头,自然要出的漂亮,见血封喉一击必中才是他的风格。
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她谢方寒今天也借一把古人之势,好好地压一压这群踩低捧高的小人!
“毕竟西湖六月中”谢方寒向着船边迈出一步。
在场的人没想到谢方寒还真的会开口,可紧接着他们就低低的笑出了声,哪怕他们文采普通,但也是分得出这句的平仄,这“毕竟”二字也太直白了,难不成这谢家三公子要做一首打油诗?
“风光不与四时同”谢方寒无视周围的笑声,朝着船边迈出第二步。
“接天莲叶无穷碧”第三步,场中的笑声弱了不少。
“映日荷花别样红”第四步,谢方寒在船边站定,开阔的视线下,满湖的荷叶随着微风摇曳,夕阳西下,给原本艳丽的莲花更镀上一层暖光。
画舫上安安静静,再无丝毫笑声。
谢方寒淡袍入景,格格不入又美不胜收。谢方菲在人群中攥紧手里的帕子,霞飞双颊。
谢方寒的诗,一开始读不出什么,可每读一遍,其中的回味便多一分,一开始被嘲笑的前两句现在看来更是精彩非凡。
两相对比,孟长玉的诗虽然立意让人觉得欣喜,可谢方寒的却是文学造诣上的佳作,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画舫保持着诡异的安静,谢方寒的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诗做得精彩也就罢了,偏偏这人还是四步成诗,孟长玉的败局无论如何也搬不回来了。
孟长玉脸色惨白,这番打击对他来说不可谓不大,他精心打磨的诗竟不及同龄人四步所做,想想比试之前自己还在人前大放厥词。
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啊,这话不假,却不想真正狂妄的人是他自己……
孟长玉张口几次都说不出“认输”二字,不是不愿承认,只是不愿自己落了自己的面子……
谢方寒也不在意,转身走向棋局,梦兰郡主的手里的帕子早就被拧成了一团,在谢方寒四步成诗之时,她的脑子就一片空白了。
她要输了……
谢方寒可不管梦兰郡主的脸色有多难看,执黑径直落下一子,不在看局势,转身对着梦兰郡主抬了抬手道了句“承让”,然后便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回到晏瑜棠的身边。
有好奇的人凑到了棋盘周围,看完皆是不知如何开口,黑白二子局势一目了然,谢方寒的黑子早就能赢,想来是一直等着孟长玉那边作诗,才拖到了这般时候落子定局。
能被郡主邀请来人又不是傻子,两者之间定有联系,略微思索就明白了谢方寒的意图,这谢府的三公子这么做分明就是为了堵住旁人的口舌。
胜负差距如此之大,便有人想为孟长玉和郡主说些什么,也是说不出的。
谢方寒在晏瑜棠的身前站定,一板一眼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殿下。”
晏瑜棠面对被谢方寒吸引来的视线淡定如常,狠狠的压住心中的起伏,对着谢方寒道:“免礼”。
二皇子瞥了一眼脸色难看至极的梦兰郡主,为了皇家的脸面主动的开口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探究的视线没了,这一片天地再度平静下来。晏瑜棠垂着眸子让人看不出此时内心的波动。
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后宫的也好,前朝的也好,世人的也好,这些她都不在意,她心里清楚,她若真的想要这些,早就能得到。
可自己争和别人替她争终究是不一样的。父皇也好母妃也好,没有人替她争过什么,也从未没有人站在她身前替她挡风遮雨。
就像她母妃说的,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么多年的后宫生活,她因着不争无所畏惧。可当谢方寒刚刚在她面前站定行礼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在她心底深处还是泛起了悸动。
十五载岁月第一次见到有人为她披荆斩棘,
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