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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玲珑花开得极好,从山头望下去,半边云霞般的雪青色,碧空朗朗,云海卷涌,浑身泛着暖意。
    真是少有如此舒坦的日子。
    日月同天,霞光千里,算是难得的吉兆了。
    “东华上神!——”老远传来一声嘹亮的高呼。
    他一愣,就见山道上有道天青的身影阔步而来,手里提着俩酒坛,衣摆飞舞,活像只招摇的孔雀。
    东华给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跟前。
    “……颍川山主,你怎么来了?”
    颍川大步一跨,手里的坛子险些怼到他脸上去。
    “找你喝酒啊!”
    “……”他这一时半会儿拐不过弯儿来,毕竟他同这位性情乖张的蠪蛭王,也是近些年才有的交集,他从前来昆仑,都是找陵光拼酒,谁成想陵光走后,竟轮到他头上。
    他的酒量,算是被硬灌出来的。
    颍川放下酒坛,直接坐在了门口,东华也不好就这么晾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坐了下来。
    “你如今就日日在潮汐殿忙活?”颍川丢了一坛子给他。
    东华揭开盖儿,闻了闻,确然是难得的好酒。
    “如今昆仑能主事的只我一人,总是要忙些的。”
    颍川笑了声:“陵光这一走,你倒是忙得焦头烂额。”
    提及陵光,东华有些恍惚:“神族寿数极长,日子过得也糊涂,她……离开多久了?”
    “三千年了吧……”颍川叹了口气。
    “这么久了吗?”东华不敢置信,但静下心仔细算算,好像是过去了许多年。
    说来前些日子经过云渺宫,瞧见长潋在树下练剑,曾抱在怀里都嫌小的宝华仙灵,恍然一眨眼,就成了英挺坚毅的青年。
    时光荏苒,岁月湍急,他竟也有一种往事匆匆,故人难留的感慨了。
    他话少,但颍川半点不觉尴尬,同他喝着酒,聊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但这般百无聊赖,也不至于无趣。
    半坛子酒下毒,身子也暖起来,本是寻常,可说着说着,竟都出了汗。
    颍川捻着袖子扇风,满脸狐疑:“东华,你觉不觉得,这儿越来越热了……?”
    东华灵根属水,倒没他这么怕热,却也被燥得心慌气短。
    金光耀目,照得石阶发烫,他一直以为是潮汐殿顶的舍利金珠,可晨间的日头怎么可能如此炽烈?
    二人觉出不对,起身朝天上望去,只见原本遮住问天台的层云逐渐散开,万华浮山显露全貌,云霞逼天。
    数不清的金光如利刃直抵参商,竟将祭坛之上的无边星海照得一片刺亮。
    二人眯着眼,都看不清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灵鸟从四面八方涌入昆仑,山中仙灵纷至沓来,停在问天台下,仰望着苍穹。
    东华怕是出了什么意外,立即与颍川登问天台一探究竟。
    金光灵泽逼人,只能沿着台阶脚踏实地地上去,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一束烈光突然从九重天直落而下,刹那间走失飞沙,整座问天台的草木被罡风摧折。
    泰逢出鞘来挡,仍被压得连退三步,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
    金光太盛,看去近乎一片雪白,借着泰逢的剑气,辟开炽风猎猎,有道人影立于光辉之中。
    “谁?——”东华厉声喝。
    那人影似是僵了僵,踟蹰片刻,从金光中冉冉步出。
    荼白的长袍,领口与衣摆处,绣的是流光溢彩的金色祥瑞,素雪薄纱,如轻云蔽月,双肩悬轻甲,垂乌发,褪去戾气的五官,似乎也随之柔和不少,青松翠柏,秉节持重。
    若不是那双漆夜般的眼,与三千年别无二致,东华和颍川险些以为认错了人。
    而他似也有些茫然地望着二人,缓缓地眨了下眼,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启,反复地斟酌,然终究只说出一句。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我这辈子就栽在你手里了(大结局)
    风拂三日桃花雨,早市刚过,行人匆匆,刚看诊完,霓旌提着一小桶水,给屋前的桃树浇湿树根。
    途径身侧的喧闹都如过耳清风,她哼着小调,思量着一会儿将昨日采回的药材拿出来晒一晒。
    一阵风来,芳菲清冽,身后的脚步声忽地停下,一道温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霓旌行医多年,深谙察言观色,最是敏锐,本以为是前来看病的,拿着木瓢浇下最后一点水。
    “我收拾一下,您先进去坐吧。”
    身后的人没有动,也不曾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等。
    她觉着奇怪,提着桶直起身,心道是何人找茬,回过头来,却见白衣素洁,欣然胜雪,云霞般的花瓣无声地飘落在来人肩上,又悄然滑落。
    天地万籁,过客匆匆,好像都在那双眼里停了下来。
    他笑起来,问:“打扰一下,我是来寻人的。”
    霓旌怔忡地望着他,只觉这样一个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皎皎天上月,那样高不可攀。
    “……找谁?”
    “她叫陵光……听她故友说,她一直住在这。”他问得很谨慎,像是不知怎么说才好,局促不安地比划着,“大概这样高,长得……很好看。”
    霓旌觉着好笑:“我不认识叫陵光的姑娘,也不知你说的好看,是怎么个好看法儿。”
    他抿着唇,似有些着急:“就是——就是很难得的那种好看,见过一次,就不会忘。”
    霓旌:“……”
    他大概想起了什么,犹豫半响,试探着道了句。
    “啊。”霓旌恍然大悟,“你是来找渺渺的?”
    他愣地点了点头,“她在这吗?”
    “在是在的。”霓旌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她说要出门一趟,过几日才回来,今晨在她屋里发现留了字条,不知碰上了什么急事,许是天不亮就走了。”
    “可有说去哪儿了?”他怔忡地追问。
    霓旌想了想:“那地儿我也只是听说过,好像叫……哦,叫九川。”
    他倏地顿住,眼中的渐渐浮现出了点点笑意:“多谢。”
    说着,转身便走。
    “哎!”霓旌也不知为何素昧平生,竟还挺想同此人多说几句的,“公子哪位?是渺渺的朋友吗?”
    他停住,默然几许,回头欣然一笑。
    “在下重黎,实不相瞒,她不是我的朋友,是我夫人。”
    九川近人间,较之众多下界的仙山仙府,流传更广。
    凡间众多志怪传闻,多出于此处,有些是海上过客亲眼所见,有些则是胡诌杜撰,玄龙一族倒也豁达,话本里编得精彩了,还差人买回来传阅议论。
    泉灵谷是热闹的,若到谷外,近海岸处,却是空旷寂静。
    一场春雨过后,青黄的草叶已有半丈高,裕华坡上开满了斑斓野花,挂着露水,在风中摇曳。
    薄纱袖袍似乎摩挲过低垂的草叶,想要细听声响,却被倏忽而至的风声湮没。
    陵光在这片蔓草清风中坐了很久,久到已经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此的。
    夜半一场梦魇,一碗只吃了一口就忍不住落泪的小面,她就逃了出来。
    逃到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喧哗远去,天地清明,干干净净的一场初见。
    她征战八荒,杀戮无数,那一日,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温柔,说她好,带着纯真的笑,请求她成为他的师尊。
    她当时心如擂鼓,几乎是慌乱的,想要逃走。
    可是双脚像是生了根,被他抓住了衣袖,就再也逃不掉了似的。
    神使鬼差地,用曾经执剑厮杀的手,接过那一捧温柔的紫阳花。
    清清冷冷度过了好些年的心上,突然涌入一阵毫不掩饰的温暖,她做出了这辈子,最好的一个决定。
    可岁月流转,过往仓皇,她回到这,想要找到当年抬起头,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想要想起那一日,自己到底是用怎样的神情回应的他,却发现怎么都想不起了。
    她曾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师父,后来又不知怎么做好一个妻子,以为自己终会为苍生而死,到头来留在那儿的人却是他。
    得知问天珠所选之人的那一晚,他眼中闪着坚毅的,明亮的光,对她说这次没有给她丢脸。
    想起这些往事,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陈年的疤结成了树疖般坚硬的茧,梗在那儿,不疼了,却也忘不掉。
    她疲倦地坐在山花蔓草里,合上眼,风吹过来,似也留下了片刻的温柔与安宁。
    耳边传来布料摩挲草叶的声响,轻柔而缓慢,带着谨慎小心的斟酌。
    她不记得自己给折丹递了拜帖,泉灵谷中的玄龙应当都在忙活过几日少缓的生辰,此处娴静,无人搅扰。
    可那脚步声,却是真切的。
    腕上的瑶碧石骤然快闪了一下,她抬起眼,回过头,一阵清风吹动草叶,枝头花影繁茂,叶影婆娑。
    寂然天地间,只一道荼白的身影孑然而立,英姿逼人,额前的碎发间,上神的金印若隐若现。
    他似乎比她记忆中又高了些,褪去了魔族的戾气,周身飘然而起的灵泽似水般温柔,一双漆夜般的眼,笔直地望着她,没有一丝动摇闪烁。
    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束新开的紫阳花。
    陵光僵住了,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人。
    一切好像真的回到了最初的相逢,不同的是,这次仰视的人,换成了她。
    她觉得是幻影,觉得是自己又在做梦,觉得是回忆垂怜,让她再见他一面。
    可那道“幻影”自己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替她擦掉了脸上滚滚而落的泪。
    指尖暖得发烫,能感受到指腹细细的薄茧抚过眼角的粗糙。
    真切得让她感到害怕。
    “我听颍川和东华上神说,你很早便离开昆仑了,于是又去趟符惕山,江疑说你住在人间一座城里,我找到那间医馆,碰上了霓旌,她说……你来这了。”
    他平静的,却又有些不安地讲述着自己一路是如何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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