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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泛黄的厚实硬壳文书,平铺在玄色的云纹长案上。
    张楚握着莹润的青玉印章,重重的摁在了文书的左下角。
    青玉印章再抬起来时,文书上已经多了了一枚“北平盟主”四字红印。
    一模一样的文书,云纹长案上有四份。
    张楚收起印章,看了一眼面前的四份文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派人,将这四份扩军文书送到四军主将的手中罢!”
    立在殿下的骡子,捏手一揖到底,大袖迤地:“是,楚爷。”
    礼毕,他上前从取走四份文书,收入大袖中,尔后再揖手问道:“楚爷,各军的屯田地,您有想法吗?”
    张楚敲击着作揖扶手沉吟片刻,“就北四郡吧,靖远军进驻雁铩郡、定疆军进驻止戈郡、荡狄军进驻逐马郡、卫戍军进驻武定郡,就于各郡郡府附近,寻找合适屯田地,千亩为限……这件事,你抓一下,不要饶民。”
    他这一纸文书下去,安国四军很快就会从原有的十万人、五万人,齐齐扩充至十五万人。
    新兵皆从刚刚才被沙人祸害的燕北州招募,难度不大。
    拢共六十万大军,只凭玄北和燕北二州之力,绝难供养。
    依靠外援,也不是长久之计。
    张楚思考彻夜之后,决意自给自足。
    待四军补足兵员后,便以营为单位,每军各派出二营人马,也就是五万人屯田,三月一轮换。
    玄北州接连遭受兵灾、旱灾,百姓死伤惨重,特别是被北蛮人占据长达四年之久的北四郡,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无人区。
    派驻大军北上屯田,裨益有四。
    一者,有望缓解北平盟长久以来的粮秣的压力。
    二者,大军北上可担负起卫戍北疆的重担。
    三者,可安民心,引导南四州的百姓往北四郡迁徙,修生养息。
    四者,屯田即练兵,大后方的安定环境,能给扩充得太快的安国军一个沉淀的环境。
    骡子闻言,很罕见的对张楚露出了为难之色。
    张楚见状,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困难么?”
    骡子怨念满满的偷偷瞄了他一眼:“倒不是为难……就是楚爷您能不能在五部之外,再另立一个屯田部,属下实在是分身乏术了,我都好几日没回家见我老娘了。”
    我虽然叫骡子,但您也不能真拿我当骡子使啊!
    张楚恍然,无良的大笑道:“哈哈哈,你也真是够可以了,撑不住也不知道说一声?没长嘴啊!”
    他一贯是只抓北平盟的大方向、只管大事,北平盟的日常政务,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他都是一股脑的扔给骡子处理。
    北平盟里,和骡子一样有能力的人,不及骡子忠心,别的不说,单单是骡子风里来雨里去跟了他十年这份儿感情,就鲜少有人能比肩。
    和骡子一样忠心的人,又不及骡子有能力,打太平会时代开始,帮会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骡子在主持,而且大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翻车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很难再改了……
    骡子蓦地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您也不容易啊。”
    我撑不住了,还能找您说说。
    您撑不住了,还能找谁所说?
    张楚倚着大椅,不在意的笑道:“我有什么不容易的,被你们这么多人供着、敬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入车马百人随行,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坐我屁股底下这把椅子呢!”
    骡子看着他:可您不想坐啊……
    张楚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思索道“说正经的,另立一个屯田部,也不是不行,可让谁来统领呢……要是余老二还活着多好,他肯定乐意做这个活计。”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以北平盟现有的组织架构,来带领玄北与燕北两州,已经有些不太妥当了。
    北平盟现有的组织架构还是江湖帮派那一套,做的却是朝廷的活计,到现在都还能玩得转,都得亏了骡子和张猛这些老部下得力。
    但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单各部的职能会越来越混乱,做事的人也会越来越不堪重负。
    可要说彻底更改组织架构……
    张楚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瞬间将这个刚刚才涌起的念头打消。
    那个家伙,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少了。
    北平盟,得保住……
    “让石一昊来统领屯田部怎么样?”
    张楚问道。
    骡子直接摇头:“不妥,屯田部虽还未立,但其中的权力和油水,都是看得见的,石一昊毕竟不是我们自己人……容易坏事。”
    张楚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他倒是不怀疑石一昊对北平盟的忠诚,他石氏乃是北平盟的发起成员之一,这些年来,张楚也不曾亏待过他石氏,石氏早就和北平盟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北平盟若是垮台,下一个倒霉就是他石氏,这点道理,张楚相信他石一昊肯定看得明白。
    张楚只是有些不相信那货的人品……屯田部面对的,不是安国军的底层将士,就是各郡的老百姓,若不能放下身段,恐怕会将这件一举多得的好事,办成天怒人怨的恶事!
    “石一昊不妥,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啊,你给我推荐推荐!”
    张楚头疼的揉起了太阳穴。
    北平盟根子上,毕竟是个江湖帮派。
    还是个派系林立的江湖帮派。
    是江湖帮派,那就得讲实力,讲资历,讲人情,还得平衡各个派系之间的利益。
    而屯田部部长这个职位,又是个实干的职位,还必须得又能力,能服众……
    他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啊。
    骡子瞧着他头疼的模样,“嘿嘿”的阴笑了两声,说道:“属下倒是有个人选,就怕您舍不得?”
    张楚都懒得呵斥他,一抬手:“有话说,又屁放,再跟我卖关子,小心我揍你!”
    “那我可就说了啊!”
    骡子一揖到底,用眼角观察着他的脸色变化,小心翼翼的说道:“属下觉得,四嫂很适合这个职位。”
    张楚猛地坐起来,没好气儿的俯视着下边那个人模狗样的货:“可以啊骡子哥,挖人都挖到我后宅去了!”
    “四嫂堂堂飞天宗师之尊,您将她留在家里带娃,委实是浪费人才了,属下斗胆,请夏侯先生,出山主持屯田部!”
    骡子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但声音却是越来越大,估摸着殿外都听到了。
    张楚没有点破他的小心思,只是迟疑着说道:“四姐也是个闲散的性子,我没听她说起过,对这方事务感兴趣……”
    若是夏侯馥的话。
    各方面倒是都不成问题。
    骡子连忙回道:“您放心,只要夏侯先生肯出山,要人,我和猛哥给人,要物,我和猛哥给物,保管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再让她老人家走马上任!”
    只要您能别再我加码了,要我干啥都行。
    再这样下去,我自个儿都快觉得我这是在夺您的权了。
    您手里可不只是一个北平盟了啊。
    是两个州啊大哥!
    你敢不敢不要这么心大?
    “老人家?”
    他低着头,张楚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自顾自的冷笑道:“这话要让你四嫂听到,她不锤爆你的狗头才是怪事!”
    骡子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口误口误,我这是在对夏侯先生表示尊敬呢!”
    张楚敲击着案几,沉吟了一会儿。
    这事儿交给夏侯馥,的确很合适。
    若是真成立屯田部的话,屯田部的部长,肯定是要在北四郡之间来回巡视,督查各军的屯田进度。
    这事儿若是交给其他人,恐怕时间都得浪费在马车上。
    交给夏侯馥就不一样了,她一天之内便能巡查完北四郡,晚上还能回家睡觉……
    “行吧,这事儿容我先回家与你四嫂商议商议,她若肯出山,咱们再接着往下议。”
    张楚勉为其难的说道。
    骡子大喜:“那晚上我上您家吃饭去?”
    张楚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在跟我尥蹶子吗?
    “屯田部的事儿明儿个再议,这事儿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我欲在五部之外,再新立一个军部……就叫北斗部吧!”
    “北斗部,专司统筹、部署安国军对外的所有战事,这个部长,就先由我兼任着,你稍后再起草一道文书,连带着扩军文书一起下达给四军,让他们一军出两名作战经验丰富的营一级将领,进入北斗部,组参谋团。”
    “另,参谋团成立后,各军每月有可推举二十名优秀的中下级将校,进入北斗部,进行为期一月的军事学习,待结业之后,再返回原籍任职。”
    说道这里,张楚点了点头:“屯田部也不好听,干脆也就改名南斗部罢。”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
    粮食活人。
    刀兵杀人。
    没毛病!
    骡子不犹豫,想也不想的就一揖到底:“是,楚爷。”
    只要张楚不给他加码,说啥事儿他都无脑赞同。
    然而他还没高兴太久,就听到张楚说道:“这事儿,可能还得你代为操持一下,我从明日开始,就要陆陆续续闭关了,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我不会再来旭日殿了。”
    骡子一下子就懵了。
    您刚才不还说,明儿商议屯田部……不,是南斗部的事吗?
    怎么明天就要开始闭关了?
    您连我都忽悠?
    张楚被他怀疑人生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哈哈哈……你别这样看我,我今儿来这里,就是想处理完扩军和屯田的事,好安心去闭关,根本没想着还有成立南斗部和北斗部这一茬儿。”
    之所以要在闭关前,下达扩军和屯田的军令。
    一来是因为扩军这事儿,的确是早些扩军,部队早些形成战斗力,为了示敌以弱拖着此事,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二来,却是因为屯田的军令一旦下达,赢易和姬启便会知道,他张楚短时间内不会再向往扩张。
    这个姿态。
    既是在给赢易和姬启这对老冤家决战的时间。
    也在是在他北平盟争取继续实力的时间。
    同时还是在给他自己,争取闭关修行的时间……
    论实力。
    大离气数未尽,哪怕失去三州之地,依然是地表最强王朝。
    姬启伏蛰西域两百年,鸠占鹊巢,积蓄下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若以三足鼎立论。
    北平盟无疑是三者当中,最弱小的一方……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与这二者相提并论的资格!
    但偏生,北平盟有张楚。
    但偏生,张楚的背后有武九御、有赵明阳,还有偌大的九州江湖。
    三位一品大宗师,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块实打实的硬骨头!
    无论是赢易,还是姬启,想啃他北平盟,都得磕掉两颗大牙!
    没了大牙,岂不是便宜了宿敌?
    说到底,这二位谁都把他张楚当成一回事!
    这一点,当初张楚在白鹿山庄外晋升一品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
    当时这二人若是真拿他张楚当个人物,完全可以趁着他破境,出手强行轰杀他。
    大姐一人,只能挡得住赢易或姬启之中的任中一位。
    而与他前后脚晋升一品的老八,却挡不住他们之中的任中一位。
    可这二人谁都没有出手!
    他们只是冷淡的坐视他张楚踏足一品之境。
    你说这二人相互忌惮?
    以这二位视两百年的悠悠岁月为棋局,九州山河、百万大军为棋的不世枭雄心志,一句“忌惮”,就解释了这二位坐视新棋手入局的行径,未免也太小觑了这二人!
    你说天命?
    这二位若是信天命这玩意儿,他们谁也活不到现在!
    他们既然能活到现在,必然是只信奉自己的意志!
    正是基于这个判断,张楚才敢趁着朝廷和西域大军在冀西州交战的时候,悍然进军燕北。
    也正是基于这个判断,张楚才会笃定只要他摆出“蜗居”之势,赢易和姬启都不会主动与北平盟开战。
    他估摸着,这二人的眼里,只有对方。
    至于他张楚……可能也就是个随手就能收拾掉的小角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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